第6章 波瀾
波瀾
第二天清晨,司念發現自己沒睡懶覺是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明智到自己都要感動的地步——早起的孩子有帥哥看。
張良來有間客棧和庖丁商議一些事宜,一進門就看到司念仔端詳着手中半塊的糕點,一邊的臉蛋兒有些鼓鼓的,看來嘴裏還嚼着半塊。
司念正研究糕點是蒸還是烤分幾層各是什麽餡兒的時候,聽見了張良說話的聲音。
如碎珠濺玉,格外悅耳。
司念擡頭去望他前,擦了擦嘴,想着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會不會覺得自己吃相難看,剛才那個糕自己是分了幾口吃的要是一大口就吃下去的話是不是會顯得如狼似虎……現在已經嚼完最後半塊……哦,看來是分了兩口,那還好……吧?
張良跟庖丁說了幾句話,很快便轉過身來和司念打招呼:“早啊,司念姑娘。”
“早…張良先生。”司念緊張兮兮地站了起來。
“聽天明說,你在教他弈棋。他還說,你一定能贏我?”
弈棋?天哪!司念一聽就知道天明肯定還是沒弄明白,五子棋到了他嘴裏變成了弈棋,還把這事直接跟張良說。這下好了,張良肯定會以為她是個弈棋的絕頂高手,在張良的理解範圍裏,弈棋就是黑白棋……如果張良要和她對弈,完了,估計她要丢死人了。
“并不是你說的那種黑白棋,而是另一種下法,叫五子棋。”司念跟張良說了一番規則後道,“我晚上閑來無事,就陪天明游戲。”
張良已經按着規則在腦海裏憑空和自己下了十幾個回合:“五子棋聽起來要比黑白棋容易不少,規則一句話就能說清楚。良确實是第一次聽說過這種下法,很想嘗試一番,你确定有必勝的把握?”
丁掌櫃一見這陣仗,很識趣地把棋拿了出來,坐在邊上,一副吃瓜的模樣。
張良向來禮讓,讓司念執黑先行。正中司念下懷,她心中暗暗高興,又一副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還客氣了一番:“這和平常的對弈不一樣,誰先連五子誰就贏,因此執黑一方優勢會非常大。你這樣讓我,會不會太輕敵了?”
她雖是這麽說着,卻依舊不敢大意。坐她對面的可是張良啊,司念想,張良能有興趣跟她下五子棋着實難得,而且自己占足優勢,可不能手滑下錯了,否則他定會對自己失望透頂。
“優勢很大并不意味着必勝。”張良落子速度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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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念默默又擺下一子,然後擡頭看張良的神情。
她已不用再下了。眼下是她必勝的局面,張良很快便會察覺。
張良果然也沒再落子,把指尖的白子往棋簍裏輕輕一丢,随意又從容。
可惜這裏的棋子都是用石子打磨而成,不是潔白的顏色,不像雲子晶瑩似玉、着盤聲铿。
要是有雲子就好了。
張良下棋時若是用雲子,肯定更像那些居士——青衫竹影,雲子閑敲,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你沒有早課嗎?”司念邊收棋邊問。
“今天休息。”張良難得清閑,把心情大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再多下幾盤都不打緊。”
司念見張良該有再下的意思,索性坦白從寬,在棋盤上演示了幾種黑棋必勝的開局,不想勝之不武。“如果再下幾盤,你肯定也能發現這種套路。”
“确實如此。”張良看完司念的演示,心想五子棋要還是要比黑白棋乏味一些,“五子棋很快能決出勝負,在劣勢情況下難有翻盤的餘地。”
“看來還是黑白棋适合你。步步為營,暗藏機鋒,需要為計深遠。”
“司念姑娘也懂對弈麽?”他烏黑的眼眸裏晶亮晶亮的,讓司念心頭一晃。
司念猶豫了一瞬,大着膽兒說:“黑白棋我也會一些,張良先生能否指點一二?”
“可也。”
司念年少時跟人下棋,對手多為路人,難有人勝她,久而久之便覺乏味起來。她早就聽說張良奇藝甚高,甚至比蓋聶還強上一些,她之所以說指點,是因為想讓張良多讓讓她,這樣就算她輸了也很正常,半點不丢人,反正剛才也算贏了一局了。張良若是大勝,那她可以當拜個師父向他請教,張良若是小勝,那她可以有個對手,夜晚無聊時可以複盤棋局打發時光。
她沒見過張良下棋,不知道他的棋藝放在現代是幾段的水平,更不知道他對弈時習慣的路數,無法得知自己要怎樣針對。她問過天明上次在小聖賢莊和荀子對弈張良是怎樣布的局,天明只記得第一子居然下了天元。難道謀聖的布局真如此詭谲?司念沉靜下來,步步謹慎,時刻小心,反而被張良牽着鼻子走,愣是沒發揮出平常一半的水準,未到中盤時白子已是七零八落。
張良挑挑眉,摩挲着指尖的棋子,有些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和她講。
“再來一局!”司念意識到自己輸在哪裏後不服氣的勁頭上來,非要展現自己真實的實力不可。
司念平常說話很少用客套的稱呼,而是多用“你我”,只有在說到自己請求的時候她才叫一聲“先生”。這會她一副氣鼓鼓的模樣,連“你我”都省了。若換作以前……她也許會拍案而起,把輸了的錢贏回來。
張良聽了輕輕笑了笑,幫司念收棋:“你可以不用叫我先生的。”
太好了,終于少了個客套的稱呼,每次都要叫熟人先生,真的很奇怪。要知道她以前稱呼熟人,都是用劉三,馬六,李大爺,王大媽,再熟一點的人就用老王八,狗子……而她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去稱呼張良的,那也太讓他掉價了。這兒直呼其名又不禮貌,于是司念每次都要喊張良先生,然後說話的時候說着說着就忘了加先生……還好張良不在意別人怎麽叫他,連叫張三的都有。
現在問題又來了。
“不叫你先生,那叫什麽呢?”司念邊下棋邊托着腦袋想,“叫子房嗎?”好像古代只有關系特別特別好的人才能叫對方的字。
“也可以。”張良回答的時候,就好像在說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兒。
用子房稱呼張良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包括那些韓國故人。
“子房……張子房……”司念輕輕地細細地說着,仿佛是在用舌尖掂量着他的名字。
司念的聲音又柔又軟,就像一團棉絮落在了他的心上,緊接着他的心也像棉絮一樣輕飄飄地飛往別處去了。她不太用脂粉,也不是很需要,只需淡淡掃一下蛾眉即可。她只穿過一次深色的衣服,因此大多時候顯得比較清淡,或者單薄。
只是顯得清淡,其實她完全算得上是漂亮姑娘。這不禁讓張良覺得,若是沒見過她化妝的樣子,會讓他有些遺憾。
只是顯得單薄,她這麽多年一直都很堅強而不落入世俗,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子。
就像她布下的棋局,以攻代守,進退有度,棄子時毫不猶豫,纏鬥時也能堅持到底。
“子房!”她終于找到了自己認為的合适的聲調——就是這種平淡無奇的陳述句的語氣,又像是很熟絡的老朋友,就是多帶了一點甜味。她邊說着,心思還是落在棋盤上,黑子落得飛快,步步緊逼:“你要小心了。”
“還是這樣好,該怎麽下就怎麽下。”張良收了收神。
“第一局下完我就想了明白。你本來就老謀深算的,我還非要走一步看十步的樣子,簡直就是用我短處對你長處……哎,是不是用老謀深算不太好,得換個詞兒……算啦,想不出別的,就這樣吧!”
“……”老謀深算還能這麽用麽,聽起來怎麽都帶着點怨念。
算啦,就當是她在誇他善謀吧。
又縱橫十幾回合。
“我贏了。”司念眉眼彎彎,高興得緊。
“你棋藝很好,基本不用我教。每個人對弈都有自己的風格,沒必要為了別人刻意改變自己,用你最擅長最習慣的方式就好。”張良暗暗記着棋局,“良能否知道你老師的名字?”
司念從前特別喜歡看古裝劇,喜歡那些角色下棋時仙風道骨的模樣,便自己借了不少圍棋教程學過,在網上看過很多比賽的回放,也經常和別人在網上下棋,無聊的時候就打打人機,背背棋譜。來到這裏後有段時間為了賺錢她就在酒館與路人對弈,還會下一些賭注,最後是贏的多。
這些事兒她也不知道怎麽和張良講清楚,便挑了個比較稀奇的講給他聽:“我有段時間在楚國酒館和人對弈,贏了賺錢那種。有一天來了個長得有些可愛的白胡子老頭兒,他說他不要我的錢,就想跟我下棋。我說行啊,你不缺錢我缺錢,你要是輸了錢得照給我,他說好啊。從早到晚,我一局沒贏。要不是他說我輸了不用給他錢,我早就不跟他玩了,否則我得傾家蕩産。天黑的時候他要走了,他跟我說他玩的很開心,給了我一本棋譜,我問他叫什麽,他也不說,就說時機未到,有緣再見。”
司念喝了口水歇了一歇接着道:“我覺得吧,他肯定是個掃地僧,便想問他有沒有武功秘籍什麽的。他說不行,只能給我棋譜。我特意回家翻了又翻,夾層都看了,它真的就只是個棋譜。不過既然都拿回家了,沒事的時候我就翻出來看看,當我把棋譜背到滾瓜爛熟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了內力,誤打誤撞使出過一次後,再也沒有成功過第二次,也就最近,才會使一些。”
“自有高人隐于世間,一切皆是機緣。”張良眉目舒展,字字堅定,“你是個很好的姑娘,應當有好的運氣。”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輕輕牽着司念的心在走,讓她覺得有種莫名的酸楚,亦有種莫名的歡欣。“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挺好的,只是跟身邊的人有太多不一樣,他們未必理解我,我也改變不了自己,只能随他去!”
“同是無法改變自己,有人認為是固執,也有人認為是堅守,一念之差,天差地別!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局,只要做認為自己對的事,做自己該做的事,無需勉強改變自己,但求無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