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鬥
北鬥
“司念姑娘跟張良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呀?”司念來到墨家的時候,雪女笑呵呵地問。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這麽在山上走着走着,就遇到了離家出走的張良。”
“離家出走?”雪女聞到了八卦的味道。
“對啊,那個時候韓國還在呢。他年紀又小,又貪玩,仗着自己有點聰明不肯讀書呗,又覺得家裏管教太嚴便從家裏跑了出來,就遇到了我。哎呀,這可是他的黑歷史,不要跟別人講哦,也不要跟張良先生說我講他小時候的事情~”
“原來大家小時候都是一樣的呀!”
“意外吧,我也挺意外的。”
司念以為像張良這樣的人,肯定是從小勤奮好學将來才會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可她第一次遇到張良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對面坐着的明明是個驕傲的沒有任何生活技能的小公子,平常得很。
司念知道張良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張良小時候生活富貴,是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不通人情世故,哪懂什麽人間疾苦,喜怒哀樂也全寫在臉上。要不是這些年經歷多太多沉重的故事,他不會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深深的,一副溫和又摸不透的模樣。
那時司念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一臉茫然地到處亂撞,一路連寫帶畫連蒙帶猜地問了好多人才确認自己是在戰國時期的韓國。至于為什麽問了好多人,那是因為前面九個人都以為她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肯定是個傻子,不理睬她就走了。
司念那時十三歲,歷史上太具體的細節知道得不多,最後是秦國統一的天下這點還是确定無疑的。當得知自己是在韓國的時候,她便決定要往齊國走——畢竟齊國最後一個被滅,而且是直接降了秦國,齊國還不怎麽缺糧食,她到齊國去後能活着的概率要大一些。不過她在去齊國前,還是先多走了些路去楚國看了一看,算是感受一下古代楚國的風土人情,了結自己對上輩子生活之處的最後一點留戀。
她只識得一些小篆,剛來到韓國時韓國的文字不識一個,還身無分文,想去店裏記賬賺錢,可是連賬本上寫的什麽字都看不懂,更不會寫,算盤算籌都不會用,不說沒那麽多紙打草稿,即便是算對了,人家也不信就憑那些奇怪的加減乘除的符號能算出什麽東西來;織布不會,體力活也幹不動,還沒地方住,總不能随便找個人嫁了靠男人種地活下來吧?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就索性以乞讨為生!
只要乞讨,就能要到飯,畢竟有些職業要飯人要飯一輩子還能湊夠好幾套房錢。雖然她受過多年社會主義國家的熏陶,內心十分抗拒這種厚臉皮的行為,為了不被餓死,也只能忍辱負重,以屈求伸。反正這個亂世最不缺的就是流民,只要大家都是流民,那她混在人堆裏,也不怕丢面子。她已經算好的了,想當年勾踐一國之君,淪落到給吳王做牛做馬照顧吃喝拉撒的境地,最後不也一樣東山再起。期間她還想辦法認字,以為能找到個地方打工,早日結束這種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要飯生活。
在一個晴朗的傍晚,司念依然和往常一樣穿着男裝向東前進。旁邊的起伏的山脈,不知是什麽山的分支,并不很高且連綿,山上林海蒼蒼,幽靜深婉,隐隐有些氣勢。她見天快黑了,不敢一個人走山路,本想直接在山腳下找個好人家借宿一晚時,看見有一點火光在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很快又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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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在鑽着樹枝試着點篝火。
少年生得十分俊俏,皎潔的月色正與他相襯;一身錦衣華服,更顯得他容色如玉。他把樹枝堆成一堆,卻無論如何也生不出火來。他身後是一輛馬車,身前還有一只被綁了的野雞,野雞嗷嗷掙紮着,只要少年生不出火來,它還能多活一陣子。
“你是誰?”少年警覺地擡眸,趁着夜色偷偷整理了下衣衫,顯得自己不是那麽狼狽的樣子。
“我就是一個要飯的。我餓了,你能給我一點吃的嗎?”司念可憐巴巴地說。她懷裏還揣了一個餅,其實并不太餓,只是好久沒有吃肉,實在是饞的很。
“不能。”少年從來不和別人分食,更何況見司念衣服上落了一些灰,忍不住地有些嫌棄。
司念再次望了望旁邊的野雞,稍加思索,料定少年肯定是餓得慌,否則像他這樣的小公子怎會親自動手?剛才燃起的火苗又熄滅了,必然是他不會生火,所以此時他肯定是急于把火點起來把雞烤熟了吃才對。司念于是道:“我會生火,會烤雞,如果你想讓我幫你烤的話呢,你就答應我到時分我一小塊肉當工錢,你看怎麽樣?”
才堅定發誓要自己動手的少年就這樣大義凜然地屈服了:“我答應!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雖然他有些嫌棄髒兮兮的司念,但安撫自己的胃才是當前最要緊的事。
果然是地上揀的樹枝,旁邊又有溪流,濕氣太重,所以用火石根本點不着火。司念靈活地爬上附近的一棵柏樹,折了許多幹燥的樹枝扔下來。
少年雖然和司念素不相識,但畢竟是讓司念幫忙,萬一司念因此摔着了就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少年的目光寸步不離,直到司念安穩落地,他懸着的心才落下。
“松柏的樹枝裏油比較多,用這種樹枝生火比較好,而且最好是削成一片片的,這樣就很容易燒起來……”司念削完樹枝,轉頭一手拎起那只雞,一手從懷裏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把雞割喉放血拔毛剖腹掏空洗淨,一氣呵成,“看,很快吧!就知道你們這種小公子不會幹這種活。”
司念掏出匕首的一刻,刀光一閃,少年幾乎被吓了一跳,還好她只是在對雞動手。從未接觸過廚房的少年見到司念一個小姑娘,做這種見血的活兒毫不手軟,幾乎有些眩暈,等司念提着幹淨的雞過來時才回過神,拿起火石輕輕一劃,火焰果然很快從兩人之間升騰起來。跳動的火焰将漆黑的夜照亮,将周圍溫暖,将千年時光間的隔膜融化。
借着火光,少年總算看清了司念的臉——其實也不能算是看得很清楚。
司念的臉本來應是十分白皙,就是沾了不少炭灰。衣服還算整潔,只是打了好多補丁,有一些泥漿沾在衣褲上,顯得灰不溜秋,倒并不像別的乞丐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污漬還有難聞的味道。
“大晚上的不回家你爹不會打你嗎?”等待過于漫長。司念又和少年搭話打發時間。
“我才不回家。”少年憤憤道。
“噗,沒想到這年頭就有離家出走的小孩。”司念也算是長了見識,笑得想哭,“還離家出走呢,連吃的都不會做,也不怕把自己餓死。還好還好,你至少知道安營紮寨要找水源。”
“一回生二回熟,你教我了我下次就會了!”
“我沒家才到處讨飯,你有家不回,是不是傻。”司念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他們很兇。”少年眼淚汪汪的。
“哎喲,別哭。我舉目無親,流離失所都不哭,你天天吃得好睡得好哭什麽。你長的這麽漂亮,再一哭,人家會當你是姑娘。”司念想,我倒希望平日裏有人兇我。
少年不說話,有些怨念地看着她。
“哎,男孩子長的太漂亮,以後長高了長壯了,大漢的身材配上一個女子的臉,怎麽看怎麽奇怪。或者就是你走在大街上,明明看見對面走來的是一個女子,一開口竟然是個大漢的聲音,真得把人吓一跳。”司念又瞅了他兩眼,連道可惜。
“你說了不算!他們都說我将來必成大器!”少年從來沒聽別人這麽說過他。他的祖父總是對他很嚴厲很少誇他,倒是身邊的其他人總有說他相貌出衆,将來一定大有作為。
“哈哈哈哈哈…”司念笑攤在地上,“你聽說過鄒忌諷齊王納谏的故事嗎?或者愛屋及烏這個詞嗎?”
“……”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
“要不我再給你個題做做?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
“哈哈哈哈哈哈…”司念第一次遇到這麽天真可愛的小孩,坐起來揉着他的腦袋說,“小朋友,你還是回家多看看書吧,別總是想着依靠家裏的産業。韓國雖有良弩,卻無明君與良将,我一路走來,發現韓國的青壯年零零落落。哪天秦國打到你們韓國,韓國無人能守,你的好日子就到頭咯。”
秦國嗎?就是那個祖父經常提到的國家?少年內心似有所觸動,擡起頭來看向司念。司念臉上沾了些煙灰,使他只能看清她一雙微微上挑、透着狡黠的眼睛。
“秦王政很厲害的。我最佩服的幾個人裏就有他。”司念用自己髒兮兮的手,往少年又白又淨的臉上蹭了兩下,留下了兩道黑印,“你得小心點哦。哦喲,雞好啦!差點糊了……”
烤雞被扒開的一刻,肉香撲鼻,油汁四溢。這一瞬間對于一天一夜沒吃飯的少年來說,簡直天地為之黯然,即使食物沒有調料,味道也遠超山珍海味。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先讓司念吃了一塊。
“我叫司念,司寇的司,想念的念。”司念終于想起來要介紹一下自己。
“我叫姬良。”少年對外人保留了一點戒心,沒有告訴司念自己的真名。
司念暗暗贊嘆,姬,一聽就是貴族的姓,啧啧,肯定很有錢,真想問他借一點,有借無還那種。“你還有多的衣服嗎?我這個破的不行了,我要沒衣服穿了。”
少年從馬車裏拿出了兩身衣服送給了司念。
司念在內心吐槽:好家夥,你離家出走吃的都沒帶就帶了一車衣服,真講究……
夜深了,兩人去不了別處,找了棵樹倚靠着,看滿天繁星,看久了,自然而然入了睡。
等清晨少年醒來的時候,司念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