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幹系。
可現如今,師父早已西去多年,連無我大師也功德圓滿,到了不得不被引渡成佛的年紀。
他心底苦澀,又覺得惶然無依。被鳴兒遺忘的這些日子他之所以還勉強撐得下去,便是因為有無我大師這一牢不可摧的靠山,知曉他神通廣大,終将渡盡他二人的苦厄;卻哪得知變生不測,已容不得他再天真達觀下去。
若無我大師圓寂,鳴兒遺忘了他成仙去,他又該如何坦然孑然地活在這世上?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無我大師勸慰道:“散功丹一事卻是不必擔憂。多日前空梵聽聞此事後,離開之時曾從我這裏讨要了些手稿醫書,道是會到各方雲游去采些藥材,也試圖為你二人分一分憂;他醫術不俗,我稍後便将這些日來的成果打起包裹送去岫寧山,日後雖是可能遲些,卻也應當趕得及。”
說罷見徹蓮經久不語,遲疑着問道:“迦玉他……如今是如何看你?”
“如何看?”徹蓮苦笑道,“雖不至于被當作洪水猛獸,卻也因我情難自抑之故,隔閡漸生了。”
見徹蓮那同自己一般蒼老的眉宇間滿是哀愁之色,無我大師沉默許久後,忽然道:“蓮小子,其實你也應當清楚……現如今這蛙涎之毒已解,除卻等來這散功丹教迦玉恢複之外,其實只需你與他雙修,繼續練這奪相密法,一切便皆可迎刃而解了。”
他看到徹蓮的喉頭動了動,還攥着那舍利子的手一緊,卻又緩緩松了開來。
“不行。”他嗓音遙遠,透着淡淡的無奈與堅定,“大師也知曉鳴兒幼時曾被虐待着做過諸多不願之事,若我強行給他下藥,迫他與如今已是老僧之貌的自己歡好,怕是鳴兒還未想起我來,便率先想起上一世那被徹海逼/奸淩/辱的噩夢了。”
說罷又是苦笑一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做出任何強迫鳴兒的事,哪怕他就這麽把我忘了。”
便站定在無我大師身前深一俯首,待到擡頭之時,面色早已恢複了平靜。
“大師,您與蓮小子相知百年,平日裏視我若親子,諸多感激之事尚來不及一一道謝,只盼望日後還得以在淨土一聚;這番您将寂滅成佛,我既挽留不得,也唯有代信者門徒道一聲阿彌陀佛。紅塵中餘下的諸多是與非,蓮小子自心中有數,敬請放心便是。”
……
……
七日後,無我大師圓寂。
徹蓮披着袈裟誦經整夜,親自為無我大師穿衣入龛,引着衆僧奠茶燒香、荼毗安骨,又将佛骨擡入塔中,一番法事下來已是半月有餘,期間每日冥想入定,并未去西禪院看上越鳴溪一眼。
待到三寶禪寺灑掃方丈院,迎了新住持,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之後,他才從一隅幽邃的禪房中走出來,擡眼望了望盛夏早晨的清朗日頭,又深吸一口院中多日不見的新鮮空氣,便踏出了這晦暗褊狹的場所,想要去看看鳴兒現下的模樣。
無我大師成佛之後,他并未依照囑托将那些藥材與手稿寄給空梵,而是搬了藏經樓歷年來攢存的醫書藥帖,重新拾起了自己少時作為醫僧的過往,窩在藥爐房內每日潛心鑽研淨化之術,倒也漸漸摸出了門道,自覺他們的團圓指日可待。
無我大師這一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曾經的自己有多麽幸福,生平所遇坎坷之事,幾乎都有他人代勞;年少時是疼愛自己的師父無憂大師,逃入岫寧寺有鳴兒為自己打理一切,之後又有無我大師傾力相助,甚至自己中毒将死之際,也有師弟空梵趕來救命。
這一次他不想再假手于人,明明自己可以做到的事,何必去勞煩那本就緣分已盡的師弟。
而他昨晚已取得了重大突破,将那本來毒性霸道的散功丹淨化去了六七分,眼見藥材告罄,山下的行商與藥鋪又鮮有所需,便打算回江南岫寧山繼續煉這解藥。
若是可以的話,他也想帶上鳴兒;只是不知如今的鳴兒是否還願相信他。
徹蓮走到愈發荒涼起來的西禪院,沒有在越鳴溪一貫待着的樹梢和屋檐看到他的身影,又聽到禪院深處似乎有小孩子的嬉鬧聲,心中隐約有些微妙的預感,便踏着那青青的小道循聲走了過去。
入目仍是那日一群貴族香客的小孩在這院中耍玩,只是其中多了個身量稍高、介于孩童與少年之間的俊秀兒郎。
越鳴溪指揮着自己面前的小孩蹲在樹下包雪球,似乎正在同他們打雪仗,形容舉止間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樣,看起來亦是玩得很高興。
徹蓮尚未來得及驚異于鳴兒再度變小的事實,便在看到他們擲向對方的雪球時,驀然涼了心頭。
炎炎盛夏,他們哪裏尋來的雪?
這般想着,目光便近乎于顫抖地落在了那棵原本堆着兩尊雪人的蒼松下。
去年大雪紛飛的冬日,鳴兒帶着對自己的缱绻愛意親手堆成的雪人,此時正面目全非地被孩子們踏在腳下,仿佛都對這不會融化的雪感到好奇,互相嬉笑着拆下雪人的軀體耍玩,包括曾将它們視若珍寶的越鳴溪。
越鳴溪正手執雪球和面前的小孩追逐打鬧着,一不留神便撞到了徹蓮懷裏。他費勁地仰起頭看看徹蓮,歪着腦袋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地喚道:
“……西堂長老?”
……
當日無我大師故去後,越鳴溪着實消沉了一段時日。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同這個老師父的種種過往,卻只道他待自己好,與竹間派那一群老酸秀才自有着天壤之別,很難不教他心生好感;這般寂滅歸去,正值多愁年紀的越鳴溪便也傷懷了好久。
這之後數日過去,他依然百無聊賴地在這西禪院裏待着,卻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然後便發現那疑似心悅于自己的西堂長老竟是失了蹤影,已有許多日不曾出現在他面前。
起初越鳴溪倒也樂得自在,不必再苦惱于如何拒絕一個老和尚的愛慕,後來卻總覺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仿佛心也空了一塊。
他當然不覺得是自己對什麽老和尚生了情愫,只道是這裏太過無聊,得趕緊尋個借口回家去才行;不過奇怪的是,雖然偶爾會有這樣的念頭,可他其實一點也沒有離開這裏的打算。
除了西堂長老不在身邊,令他有些不适應之外,他還發覺自己的身軀确乎如同無我大師所說的那般,正在一日日變得稚嫩。
今晨他一覺醒來,發覺自己似乎比昨日矮了許多,而且又有許多事不記得了。
他恍惚覺得昨兒個應是臘月初三,他與爹娘一同到外州訪友,回來的路上吃多了糖葫蘆鬧肚子,喝過藥後便極早地被娘哄睡下,哪知一覺醒來卻已是身在這晉北的無名古剎。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他仍有一絲無我大師和西堂長老的印象,腦袋尚且還在混沌,因而并未哭鬧着要找爹娘。
熟稔地溜到香積廚去填飽肚子後,他發現一群香客帶來的小孩正在禪院中玩雪,便也欣欣然加入他們,将那很是稀奇的兩尊雪人拆得七零八落打起雪仗來,并未想到這會是誰的大作。
當他看到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老僧出現在這禪院時,已然空白了許多的腦海勉強拼出了西堂長老四字,便驚喜地丟了雪球仰頭看他,盼望他能來解開自己心頭的疑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西堂長老好似并沒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只是雙目發直地盯着已經毀損的雪人,幹枯的嘴唇微微嗫嚅着,下一刻竟徑直流下了淚來。
他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看向身後仍在雪人上踢天弄井的小夥伴,饒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了過來,當即變了臉将這些小孩從雪堆邊趕跑,不準他們再動這不會融化的稀奇之物了。
“不頑了不頑了!都快些回去找爹娘,不若會有雪妖精教你們凍尿褲子!”
小孩們聞言撇嘴,并不信他這吓唬人的謊話,然而見他兇起來實在霸道,又有個黃衣小孩認出了這正對着雪人流淚的老僧就是當日的紅衣妖怪,便隐約怕起那個身手不凡的少年又會來找他們麻煩,暗暗耳語一番後,還是聽話地一溜煙跑走了。
越鳴溪這才松了口氣,繼而緊張地朝跪坐在雪堆邊的西堂長老看去,心下也着實愧疚起來,道:“實在對不住,西堂長老,我不知曉這是你的雪人……我這便将它們複原,你且等我一下。”
說罷便努力回憶着方才那兩尊雪人的面目,從地上掬起雪來想要将它們還原。
他笨手笨腳地抹着雪人的腦袋,只覺得這品相似乎愈發慘不忍睹起來,不免為難地朝西堂長老看去,想要對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