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到徹蓮手中:
“好啦!一定一顆也沒少,不信數數看。”
見徹蓮不動,只是怔愣般長久地凝視着自己,越鳴溪摸摸鼻子,拉過他的手便為他将這串修複好的舍利子戴上,末了又打量幾眼,笑道:
“這舍利珠端的是十分好看,與這身紅衣裳很是合襯。”
話音剛落,傍晚的鐘聲在這空寂的古剎中敲響,喚回了徹蓮的一點心神。他低頭看着自己失而複得的珍物,淡淡道:“施主卻不覺得,這一襲紅裳與我這垂暮老僧很是不合襯麽?”
越鳴溪自然而然地回道:“哪裏有不合襯?我看好看得很。”
“……”
見越鳴溪當真語出真心,沒有半點阿谀奉承的意味,徹蓮只覺得心中微暖,再度攥緊了腕上的舍利。
越鳴溪看着他,忽然道:“西堂長老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
方才的喜悅尚未來得及消化完全,便又猛然聽到這等驚喜的話來,徹蓮極力壓抑着心潮的翻湧,道:
“……何出此言?”
越鳴溪便笑吟吟道:“雖然西堂長老年紀頗長,可細細去觀這五官,滄桑之下卻是十足的風流美貌,想必年輕時定然是個美……美……”
徹蓮一愣,不知道越鳴溪怎麽忽地結巴起來;只見他雙眼直勾勾地越過身邊的長老朝庭前看去,雙頰也浮出了異樣的紅暈。
“美人……”
徹蓮回過頭去,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樹邊的幽柔身影。
空梵扶了扶頭上青青的鬥笠,淺笑着朝他們看了過來。
重生
當越鳴溪看到不遠處那踩在春日幽綿的小道、一身缁衣迎面而來的妩媚和尚時,他忽然心如鹿撞,只覺得生平從未見識過如此動人的顏色,更因他身上有種朦胧的熟悉感,便不由得看癡了去,連身旁的西堂長老都顧不上了。
雖然他一眼便知曉這是個俗世之外的雲游僧人,本不該以這般僭越的目光去打量,可奈何越小公子素來對美人毫無抵抗力,此時見他朝自己走來,更是滿心歡喜,上前便想與這位不知打哪裏來的師父說說話。
見那僧人已是在自己跟前站定,鬥笠下一雙妖冶難言的桃花眼似是朝他看來,又落到了一旁略顯僵态的西堂長老身上,他眨了眨眼睛換上一副人前的乖巧模樣,開口道:“這位師父……”
“好久不見,少主可是還記得小僧?”
眼前的美貌僧人忽然開口,卻是說出了教越鳴溪措手不及的話來。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這位相當年輕的師父,實在想不起這般年紀的自己能與他有什麽過往的淵源來;半晌凝神思索了一番後,目光忽然落到了他那露在袖外、白皙而柔軟的手上。
似乎在很久遠的曾經,他确乎見過這麽一雙溫柔為自己調理的手。
“我、我想起來了!”終于自模糊的兒時記憶中尋出真相的越鳴溪激動萬分,當即也顧不得什麽規矩,拉起空梵的手高興道,“師父可是多年前雲游至江州城,救了鳴溪一命的美人恩公?”
天曉得自七歲那年他僥幸拾回一條性命後,有多盼望日後能再見到自己神秘的恩公師父,哪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竟在這晉北的和尚院撞見了他。
他緊緊地拉着美人恩公的手,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感慨,很想熱切地與他多說說話,更因被這難得一遇的美貌所蠱惑,見他好似并不反感自己的觸碰,竟也想問一問他有沒有歸俗來與自己共游江湖的打算。
他這邊正翹着唇角想入非非,卻見美人恩公淡淡地笑了笑,擡手指向被他疏忽了好半晌的西堂長老,又道:“那少主可還記得這位師父?”
越鳴溪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理所當然道:“這是三寶禪寺的西堂長老,我自然是記得的。”
空梵聞言一頓,目光幽深地打量了他片刻,驀地便笑了。
雖然美人笑起來很好看,可越鳴溪卻隐隐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乍看之下,還似有些說不出的悲涼。
見美人恩公笑過之後,便不動聲色地将手從他的掌心裏抽了出來,他有些戀戀不舍地輕捏起拳,心下又覺得有些茫然,不曉得自己方才是說錯了什麽話。
“師兄,”他看到美人恩公走到西堂長老身前,“還請借一步說話。”
說罷便瞥了他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越少莊主總歸是個知趣的,見美人恩公分明與西堂長老是舊相識,兩人若是寒暄起來,此處便不再有他這個佛門外人插話的餘地,便灰溜溜地主動離了禪院,到東頭的香積廚讨飯食去了。
徹蓮望着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先前亮堂起來的視野再度變得模糊起來。命脈的衰弱在這心寂的時刻尤為分明,他收回始終緊随着越鳴溪的目光,又看向空梵先前那雙被自己的愛人緊緊握住的手,枯皺的指節有一瞬間青筋暴起,卻又很快平息了下來。
“還有什麽話好說,如你所見,我已是将死之人了。”
他平靜道,繼而又直直地看進空梵的眼裏:“怎麽?見師兄已是命不久矣,師父又将他遺忘得徹底,便想來乘隙橫刀奪愛,圓你當年未能插足于我們二人的遺憾了?”
空梵聽得微微蹙眉,半晌輕嘆一口氣,道:“師兄當真是這麽想的?”
徹蓮一時無言。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看似老謀深算、實則胸無城府的師弟根本沒有半分趁虛而入的打算,先前他那刻意與越鳴溪保持着距離的神态已然道明了一切,說出這話的自己無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回想起方才鳴兒看他時那炙熱的眼神,已經麻木的心口便又是一陣陣絞痛。
他已鐘鳴漏盡,自知再無法以這老弱之軀吸引只愛慕美人的鳴兒半分,轉世輪回之說尚且虛渺,他唯恐鳴兒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轉而心儀他人,從此再也記不得當年那個負他半生的大美人。
熟悉的劇痛伴随着體溫的流失,敲打在他搖搖欲墜的老軀,徹蓮背靠着蒼松緩慢地喘息,已依稀看到往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竄起來。
他回想起當年在明鏡山莊,空梵與越鳴溪并肩坐在屋檐上說話時,他其實也在廊下聽得分明。
越鳴溪道自己确乎不是沒有喜歡上空梵的可能,只是情愛之事無非講究一個先來後到,他既然已經喜歡了大美人,便不會再準許自己對其他美人動情,僅此而已。
那麽,若他先遇上的确乎是空梵師弟呢?
答案卻也昭然若揭。
徹蓮自知曾經的自己除卻一副與生俱來的好皮囊,本也無足可取之處,比不得師弟善解人意、溫柔可親,若不是因為上輩子還年少的釋迦玉過早地認定了他,他又如何能與師弟争搶。
而現下他最擔憂的事終于噩夢般成真,鳴兒看着空梵,就像看着也曾一往情深的他。
他不知道轉世後的自己是否還來得及與鳴兒相遇,師弟又是否當真能硬下心腸來拒絕一個熱情伶俐、又是師父轉世的俊秀少年,濃濃的困意覆上頭來,已是容不得他再去細想其他。
他在蒼松下入了定,默默地為自己念起往生輪回咒來,然後擡頭看一眼那兩尊尚在不遠處相攜相依的雪人,安然阖上了雙眼。
……
徹蓮本以為自己此番已是真正別離了人世,只待自己睜開眼來踽行于佛土,向那乞拜了一生的世尊求個好胎;卻哪知一覺醒來,窗外春光正豔,他仍是在自己的禪房中。
空梵坐在他的床頭,此時正手執着琥珀念珠閉目養神,聽聞動靜便揚起一雙清眉朝他看來,脆生生地喚了一聲:
“師兄。”
徹蓮蹙眉望了他許久,道:“師弟,你如何也死了?”
空梵啞然失笑,站起身來推開一扇小窗,任那窗外的花香鳥語流進寂靜的禪房,然後道:“師兄你且瞧清楚了,這裏還是俗世人間,并非什麽極樂佛土。”
徹蓮吃力地撐起身,發覺自己雖還是一副老年之軀,原本在體內流淌的劇毒卻早已不再作祟,鼻間的滞濁也一掃而光,感覺竟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察覺到某種可能之後,他不可置信般朝空梵看了過去:
“這毒明明只有鳴兒上一世的心頭血可解,師弟你是如何……”
話音未落,他已是明白了過來。
空梵的目光落在那串即便在睡夢中也被師兄握得緊緊的舍利子上,靜默了半晌便道:
“你卻以為上一世師父下山之後,就當真不再管你了麽?他極早便知曉你體內這毒需要他的心頭血來解,坐化前便遣越家莊的人将這早已煉好的解藥送到了我手上,生怕你日後有個什麽萬一。”
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