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瞞,我自早已心中有數。”
無我大師看了看他仍隐隐透着烏青的面龐,終是嘆氣道:“三日有餘。”
徹蓮微微嗫嚅着,并未感到太大的意外。他抱起自己體溫漸涼的雙肩,周身已是感不到半分春日的和煦溫暖,低下頭來喃喃自語道:
“鳴兒若成仙……來世,卻是還得緣相見麽?”
無我大師趕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催動內力将他體脈間的寒氣盡數驅除,安慰道:“莫慌,蓮小子,卻也并非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
聞言,徹蓮終于稍稍打起一絲精神,再度用那希冀的眼神朝無我大師看去。無我大師撚着自己雪白的長眉,慨然道:“老衲既已為迦玉操勞了這麽久的時日,卻又如何忍心見你二人功敗垂成?”
他道:“這奪相密法雖是仙法,可內裏也只是一不算尋常的武功密法而已,對付起來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百年前武林還曾群魔亂舞之時,曾有不少用以迫害正道俠士的毒經藥散,譬如一些極其霸道的散功丹,威力者僅一顆便可廢去大能一層的修為,只需教迦玉服下一顆來,将那冗餘的一層廢去便是。只是……”
見他面露躊躇之色,徹蓮便知曉此法斷不會太過輕易,果真見無我大師遲疑了一下,又道:“這些散功之用的畢竟都是些邪道所煉出的□□,威力越大者毒性也越大,皆是些輕則功廢重則喪命的霸道之物,還需我多花些時日去鑽研一番,擇一淨化才行。”
徹蓮便了然地垂下頭來。
半晌他忽然劇烈地咳嗽出聲,撩起衣擺在無我大師面前跪下,用沙啞而懇切的嗓音道:
“大師,蓮小子自知此生已到此為止,本也不奢望能即刻與鳴兒破鏡重圓;只待我輪回一世再入人間,不能兩廂厮守的這些日子,還望大師能代我好生照顧着鳴兒。”
無我大師心中一驚,自覺經不起徹蓮這一跪,忙上前将他攙扶起來,終是慎重地點了點頭。
……
……
将自己的後事都交代穩妥之後,這命中餘下的最後三日,徹蓮便也過得很是安然。
他并不怪鳴兒未能一眼認出他來,畢竟要教這等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對一介鲐背老僧一見鐘情,未免太強人所難;只是他堅信鳴兒定然還能似十年前那般想起他來,不論他還要為此再付出多少年。
他撐着已被毒液啃噬得千瘡百孔的身子去梳洗沐浴了一番,努力使自己溝壑縱橫的皮膚看上去豐盈一些,然後便穿起一身鮮豔的紅裳,到他們曾經相濡以沫了整個冬夏的禪院中默默坐着,在春日懶散風流的日光中遙望着他那躺在樹上睡午覺的鳴兒。
他知道自己這穿紅戴綠的模樣有多麽荒唐可笑,卻仍是隐隐盼望着這身打扮能使鳴兒想起一些什麽,自顧自地在這穿梭着年輕僧侶的小道邊從早坐到晚,不免會引來一些側目。
而越鳴溪顯然也發覺了這西堂長老的異樣,雖也覺得這身紅裳與他那老朽的容貌很是不搭,卻并未似旁人一般露出那等古怪的神色來。一來他本就不是喜歡對他人評頭論足的性子,二來能在這沉悶的古寺中看到如此豔麗的色彩,倒也着實新鮮。
雖然也隐約察覺到西堂長老會向他投來某種晦暗不明的目光,不過他此時畢竟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少年,也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只優哉游哉地待在這樹上檐上睡個午覺,醒來便與同樣無所事事的西堂長老說兩句話,自覺很是惬意。
見鳴兒雖未能想起他們曾經恩愛的過往,偶爾掠過他的眼神卻也從未流露出挖苦之意來,徹蓮心中寬慰,已是不覺再有什麽遺憾。
就教他這般看着鳴兒,直至明日的終結到來就好。
他摩挲着手中那串珍視了一生的舍利子,已打定主意要與它一同葬在岫寧山中桃花灼灼的南麓,來世再由自己親自挖出,絕不會遺漏任何一處封存的記憶。
他看到越鳴溪從禪房外幽深的花圃中拔了幾片草葉,此時正盤腿坐在屋檐上聚精會神地編一只草蚱蜢,恍惚間又想起了當年在幻境中那個總愛拿各式各樣的小工藝來讨好自己的少年,唇邊便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
夕陽西下,還似記憶裏一般明朗的少年身影變得朦胧黯淡,感到自己的視野已經漸漸模糊起來,原本籠罩着周身的寒涼日光也變得溫暖異常,徹蓮閉起雙眸,已是做好了別離人間的準備。
這時,寂寥無人的庭前忽然傳來些許孩童的嬉笑聲,迫使徹蓮從那快要身魂剝離的清靜中回過神來,見那似乎是些山下香客禮佛時帶來的孩子在聒噪,便又再度阖起了眼,并不打算理會。
“哇!紅衣裳的老妖怪!”
為首的一個小女孩用那尖細而稚嫩的嗓子叫起來,指着徹蓮的方向對身後的幾個孩子道。正在捉迷藏的幾個小孩便都聚過來,圍繞在徹蓮身後很是好奇地張望着,你一言我一語地便争論起來。
“胡說,我爹娘都道佛門是清淨之地,哪來的妖怪!”道出這話的黃衣小孩不屑地反駁道,随即又緊張起來,“莫不是這入暮嶺上的山精野鬼?”
又一個小孩捏起鼻子道:“且不論是妖是鬼,他可當真是既老又醜,咱們還是趕緊跑吧!”
徹蓮皺了皺眉,老弱的雙手再度将那不斷摩挲的舍利子攥緊,直覺想要起身離開,下一刻卻被橫到眼前的小女孩絆得一個趔趄,徑直摔倒在了滿是青泥的小道邊,手中的舍利子也崩離開來,顆顆滾落在土石間的縫隙中消失不見了。
“跑什麽!不過是個年邁無力的老妖怪,都來随我降妖便罷!”
那小女孩端的是地位尊貴,打扮得珠光寶氣不提,小臉上也滿是不可一世的傲氣,更是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上來便要踢打眼前這滑稽的紅衣妖怪。
看到自己視逾性命的物事就這麽滾落到泥土間,徹蓮心中驀地發起慌來,當即也顧不得身後那群還在哄鬧的孩子,俯身便要去撿那些七零八落的舍利珠,豔紅而佝偻的背影在這突如其來的喧嚣中更顯可笑。
越鳴溪編好了一只草蚱蜢,正托在掌心欣賞得眉飛色舞,卻被禪院中傳來的吵嚷聲打擾了興致;下意識低頭朝屋檐下看去時,那原本正在閉目養神的西堂長老不知何故摔倒在了地上,似是在泥土間翻撿着什麽物事,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正圍在他身邊不住地踢打。
他嚇了一跳,趕緊丢了手中的草蚱蜢躍下房檐,徑直提溜起一個小孩的後頸衣襟,皺着眉道:“哪來的一群小屎虼螂,父母可是沒教過你們尊長這二字如何寫?”
那小孩冷不丁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少年拎到半空中,當即憋紅了臉不住地掙紮,而為首的小女孩早已吓得小臉青白,不曾想到這偏僻的禪院中還有旁人目睹了他們幹的壞事。
越鳴溪作勢揚起手,小女孩趕緊抱着頭蹲下來,識趣的樣子倒教他好笑起來。于是他看了看還在手中掙紮的小孩,眯起眼睛道:“下回還敢不敢了?”
衆小孩忙不疊地搖頭。
越鳴溪手一松,那小孩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乖,趕緊回去找爹娘哭去吧,不然下次被哥哥看到的話,宰了你們哦。”他笑眯眯地在脖子上劃拉了一下,幾個孩子便驚恐地作鳥獸散了。
越鳴溪拍拍手,回過頭去想要攙扶起摔在泥土間的西堂長老,卻發現他好似對方才的一切渾然不覺,仍是專注地跪在石縫間一顆一顆地撿着那些舍利珠,拿出帕子将它們細細擦淨,又謹慎地揣進懷裏。
“西堂長老,佛珠若是斷了再去戒壇領一串便好,何必要在這裏苦苦找尋呢?”
“……”
徹蓮聞言一怔,擡起頭來看着越鳴溪。
越鳴溪不明所以地回看過去,這才發覺西堂長老的雙頰上竟有未幹的淚痕,胸口微滞的同時,忽然隐隐心慌起來,只道自己方才是說錯了話,便也蹲下來道:
“長老不必聽我妄言,方才只是一時口拙。我也來幫忙。”
說着便也聚精會神地趴在小道邊,從身下的泥土石縫中找起那些細小的舍利珠來。徹蓮看着他夕陽照耀下的認真神色,恍惚地擡起手來想要去觸碰他,卻還是在半途堪堪收住,将自己沾滿青泥的手指收回了寬大的衣袖。
與已然老眼昏花的西堂長老相比,年輕的小少爺自然要眼尖得多,輕而易舉地從那些顏色相近的土粒中将舍利子一顆顆地撿了出來,又從腰間摸出一根結實的紅繩,對着不甚明朗的夕光将它們重新穿起,這才籲了口氣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