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一般老态的腦瓜好生想想,我釋徹海一生陰險狡詐,又怎會冒險用自己的心頭血給你下毒?當年也道是若不甚沒能将你毒死,豈不是還要等着你來殺我解毒?”
見徹蓮驀地怔在原地,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徹海面露得意之色,又自喉間發出兩聲嗬嗬的怪聲:“不妨來猜猜,是誰的心頭血才能救你這個老不死的妖僧吶?”
……
經脈間再度泛起的劇痛和徹海惡鬼般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化作耳邊沉重的嗡鳴。徹蓮後退了兩步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布滿血絲的雙眼睜得渾圓,艱難地出聲道:“你……鳴兒……”
徹海哈哈大笑:
“是啊,當年我放了迦玉半身的血去煉這毒,他哭着求我放過他,我便哄他道這是最後一回試煉,若是他乖乖教我取血煉藥,我便可允他今後同你在一起;哪知他竟當真信了我,任由我去折騰那重傷未愈的身子,直至最後也不曾哭鬧一聲。”
說罷又怨毒地看着徹蓮道:“師兄,迦玉從小便是我的囊中物,你這本該是魔君邪物的不祥之人何以來與我争?現下倒好,我如今不死不生,你也再難與迦玉厮守,啧啧,好一對苦命鴛……”
話音未落,徹海的人頭驀然落了地。
……
濃稠的血影迸濺到徹蓮腳下的時候,陰霾漫天的中原自西邊的雲層洩下一絲明媚的光亮。
明明是溫暖的春日豔陽,他卻被照耀得渾身冰冷,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雙肩轉過身去,踩在這菩風寺的廢墟上彳亍下了山。
縱橫數年的恩仇自此了結,徹蓮站在山腳回頭望那再無半分禪音的山頂舊寺,眼眸中似有迷惘;察覺到自己的命相正在緩緩流失,待他強撐着毒液流竄的身子上了馬,又朝那來時的路揚鞭起程時,心中已是一片寂然。
既是命數已定,他今生注定要因這發作的劇毒而慘死,現下的他只想快些趕到鳴兒身邊去,在臨終前多陪陪他,一刻也不願多等。
雖然他們的團圓之路艱辛坎坷了些,原本應入輪回的人從鳴兒變成了自己,可他堅信只要再過十餘年,他們便又是一對神仙眷侶。
鳴兒不論輪回多少世都不會忘了他,那麽他亦然。
……
然而許是天公不作美,徹蓮在歸途中接連遇到暴雨天氣,偏偏深入骨髓的劇毒更是教他舉步維艱,待到終于攀上春意盎然的入暮嶺時,無我大師為他準備的丸藥已是消耗得徹底,剛踏入山門便昏了過去。
當他從噩夢中驚醒時,三寶禪寺已不知是第幾日的清晨,無我大師坐在床頭擔憂地看着他,面上隐有悲憫之色,想必已是知曉了他的空手而歸意味着什麽。
“大師,我……”
他沙啞地開了口,體內的毒液也随之蘇醒,迫得他将那些冗雜的話語生生咽下,化作一句:“鳴兒呢?”
無我大師遲疑了一下,雪白長眉下的雙眸忽然黯淡起來,不知該如何向蓮小子開這個口,心下亦很是不忍。
徹蓮心頭一滞,察覺到什麽一般猛然坐起身,惶恐道:“鳴兒他出事了嗎?!”
無我大師趕忙搖搖頭,話至嘴邊,又是一聲嘆息。
他道:“蓮小子莫慌,他沒事,現下正在這禪院中曬太陽,精神好得很。只是……”
見徹蓮松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神色來,他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說道:“只是這通脈之術我畢竟方才鑽研出不久,又是頭一回用在奪相密法的修煉者身上,不曾知曉它效用竟如此之好,那些重穴輔和着通絡丸流通之後,竟是徑直送他破了第八層。”
“……第八層?”
徹蓮聽得有些茫然,只道鳴兒武學又平白精進一層,實是天大的好事,不明白無我大師為何會露出這般惆悵難言的神色來。
無我大師擡眼看向窗外那一襲躺在樹上惬意懶散的少年身影,站起身來點了點手中的禪杖,道:“你且去看他一看吧。”
徹蓮便忙拖着自己老朽的軀殼下了榻,并不去理他又在隐隐作祟的劇痛,走到禪院中那棵高大茂密的蒼松之下,擡起頭來望向枝葉間銜了根狼尾草悠閑曬太陽的少年。
他瞧見這少年眉目間隐約的稚嫩傲氣,精神氣色果然一如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越家小公子,唇角便漾起一絲笑意來,開口喚道:
“鳴兒。”
少年聞言摘了嘴邊的狼尾草,目光越過層層枝葉朝他看來,很是驚奇地道: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
舍利
越鳴溪從樹上跳下來,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無我大師身旁這一陌生的老僧。
方從一場冗長而疲憊的夢境中醒來,他的腦袋還有些混沌的疼,不曉得睡下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自己又是如何從幽篁山那學道弟子的窩棚睡到了晉北的和尚院來;只道不久前剛剛和施掌門吵了一架,對方一氣之下要将他逐出師門,正氣鼓鼓地收拾了行囊打算睡過一覺便下山回家,哪知醒來便已是身在這一古樸的佛剎中。
有個自稱無我大師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告訴他,自己是修煉了一種勞什子奇怪的功法,突破第八層之後就将這之前的種種忘卻了,又教他不必驚慌,只先在這裏安生修養便是。
而越少莊主其實一點也不驚慌。他入睡之前還在憂愁地想着今後的打算,畢竟被逐出師門這種事實在不太光彩,反正回去了也是被爹責罵,不若先和這一群和尚好生待着,自己也趁這些時日思量一下,看看日後究竟是回去聽老夫子講書好,還是幹脆卷起鋪蓋去金陵經商。
因而越鳴溪十分心安理得地在這入暮嶺上住了下來,盡管也沒過幾日,心下卻很是快活。他年少聰穎,人也能說會道,很快便和這西禪院的一衆年輕比丘混熟了去,都道他是還未剃度的俗家弟子,自也對他關照無比;因此他見了這陌生的老僧,只道是別處禪院前來招呼他這個後輩的。
雖然鳴兒這個稱呼未免太過親昵,不過平日裏爹娘長輩都是這麽喚他的,所以盡管有些疑惑,卻也并未覺得十分突兀。
然而不知為何,明明他已拿出了平時的熱忱和乖巧來應話,可眼前的老僧卻恍若雷劈般僵在了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眼裏也似有不可置信,久久地凝望他過後,卻是未能吐出半個字來。
他覺得奇怪,便又把目光投向這些日來一直為他調養的無我大師。無我大師躊躇良久,開口道:“鳴溪,這位是……”
“貧僧是這三寶禪寺中的西堂和尚,之前在外雲游多日,聽聞施主暫居在這西禪院調息養傷,故來此看上一看。”
徹蓮平靜地開了口,打斷了無我大師欲脫口而出的真相,當真謹慎恭謙地朝他立手行了一禮。越鳴溪不疑有他,忙也抱了抱拳道:
“原來是西堂長老,幸會幸會;晚輩越家莊越鳴溪,這幾日因故在貴剎多有叨擾,各位師父皆是對我關懷有加,承蒙長老親自前來探望,鳴溪不勝感激。”
聽到眼前的少年真摯卻疏離的客套話時,徹蓮已再感不到周身流淌的劇痛,只回複一副善僧之貌朝他微微颔首,又與他不鹹不淡地話上兩句,便眼看他尋了個借口離開,上後山的松林閑逛去了。
無我大師始終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長眉下的眼眸似有不忍。
“……大師。”
他側頭朝身旁的人看去,便聽得徹蓮顫聲道:“鳴兒他……何以将我忘了?”
無我大師沉默良久,斟酌着道:“這卻也并非是失憶之故。蓮小子,奪相密法除卻當年唯一的大成者妄喜真人外,并無一人真正練至第八層;因此久而久之,世人便忘了這其實是玄門的修仙密法——練至第七層可教人青春永駐,而到了第八層,即便修煉者本身并無精進的意願,也會自發融成仙核,返璞歸真為化蓮登仙而準備了。”
徹蓮怔道:“是說……”
“他便是從青年重回少年,又要從少年重回孩提時代,直至化為襁褓中的蓮子赴往那仙家的極樂淨土了;也自然不再記得尚且還未與你邂逅時的種種。”
……
在經歷了如此多的磨難之後,徹蓮仿佛已失了再感到痛楚的氣力。
他看向那已遠遠地消失在林間小道中的少年身影,一如當初在幻境中看着那個縱火燒掉一切、毅然離他而去的年輕愛人,口鼻驀地又流出攙和了蛙涎的毒血來。
擡手将那狼狽的血跡拭去之後,體內深入骨髓的毒液便也終于不再躁動,仿佛在嘲笑着他這個已是時日無多的可悲老僧。“……大師,”他平靜地開了口,“我尚且還有幾日活頭?卻是不必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