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的相似之處不過是兩人血脈相連的緣故,越鳴溪始終是他胸無城府的小少年,直到那一日兩人別離了幻境,釋迦玉從紫氣中逶迤走來。
“既然師兄你已是察覺到了,又為何遲遲不肯應允,竟也這麽由着他一走了之?”空梵問道。
徹蓮沉默了半晌,終是苦笑道:“我不敢。若這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他只是眷戀上一介豔僧的越家莊少主,我們二人此生注定殊途,心各有志;我若修得長生不滅之軀,複仇後須得長伴世尊左右禮佛贖愆,便是當真蓄發還俗做了他的妻,他此生也不過想做個紅塵逍遙客。百年後他終将老去,徒留我一人伶仃世間,與其到頭來又要經歷喪愛之痛,倒不如還教我做個無情無心的釋徹蓮。”
他微阖起眼,嗓音疲憊了下來。“而若他當真是迦玉,尋回自己的身份後仍回岫寧寺做他的風雲法師,座下弟子萬萬千千,便是我得了他的喜愛,卻又如何獨占得起?正如前世他聲稱愛我如斯,卻還是收了爾等做入幕之賓。當年我從未感到過妒,現下想來,卻覺得很是可笑。”
說罷微微一頓,話裏隐約流露出自嘲之意:
“……在他現出原身前,我确乎是這麽想的。而現下我覺悟過來,只道自己愚不可及;想要與他重修舊好,卻已是太晚。他再也不要他的大美人了。”
“……”
空梵聽着聽着,一雙清眉蹙得越來越緊,終是哭笑不得地道了一句:“師兄,我卻不知你當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傻子。”
見徹蓮一愣,頗有些迷茫地朝自己看過來,空梵嘆氣道:“眼見,卻就一定為實嗎?你道我曾是他入幕之賓,也只是撞見過他留宿在我僧房,又怎見得一定是行過那事了?”
不待徹蓮反應,他便繼續道:“除卻年少時被徹海那個老毒物逼奸的過往,他從未與除你之外的任何弟子行雲布雨過,對你的心思整座岫寧寺都看得分明。”
徹蓮心頭一震,從彌勒榻上坐起身來沉思良久,酒意盡褪的眼眸隐約有了光亮:“我……他……”
“他現下應是回了越家莊。快些去追吧,一切尚且都還來得及。”
春渡
見師弟說得如此篤定,徹蓮那原本封滞的心也燃起一絲冀望,當即下了榻穿衣打理,收拾起上路的行裝來。他攬了攬頸後繁雜的長發,目光落到仍被空梵握在手中的象牙梳上,忽然又黯淡下來:
“只是當日他也曾鄭重其事地知會過我,若我當真要和他到此為止,便是日後我心生悔意,要去癡纏他,他也斷不會再心軟半分了。”
空梵聽罷無奈道:“師兄,你在這岫寧山中為人弟子十年,卻還不知師父素來是個嘴硬心軟的主兒?別的不提,他當年氣你的時候可是不下一次嚷嚷着要把你趕出去,卻又有哪次是當真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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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蓮如夢初醒,便也不再遲疑,起身拿起空梵置在矮桌上的剪刀,将那長至垂膝的墨發修剪至肩前,又拿出自己的度牒看了兩遍,眸中隐有暗光流過,下一刻便揚手将其撕得粉碎。
他看向着實吃了一驚的空梵,笑道:
“好師弟,我這便去尋他回來。”
空梵愣怔許久,低頭掃了一眼那些被師兄遺棄在一旁的僧侶之物,分明看到其中滾落着一個漆黑的卷軸,不由得揚眉道:“師兄,這奪相書……”
“無需了。你且拿去存放着,日後與寺中弟子修煉便是。”徹蓮說着便戴上鬥笠,不再對那曾經希冀多年的奪相書看上一眼,扔了佛珠拭着手中的劍道,“他若想要長生,我自會與他一道繼續修煉;他若想要過那正道輪回,我也奉陪到底,棄了這功法與他偕老便是。”
空梵看着他換了尋常武士的打扮,再也不看那被自己棄置的僧衣袈裟一眼,已然是一副決心歸俗之貌,心中五味雜陳,最終也只是起身朝他微微颔首,道了一句:
“一路順風。”
……
……
多年前空梵第一次見到釋迦玉時,他于這江湖中豔名正盛,與徹蓮亦是情濃的時候,攜了寺中僧侶一同到山下去布施,精細的草鞋踩在曲折清幽的城郊古道上,箬笠下一雙粲然星眸不經意間朝他看來,輕而易舉地望進了他心底。
他是煙花之地出身,父母與姊妹都是娼籍,過了當紅的年紀便窮困潦倒起來,與那些衣衫褴褛的丐幫子弟混在一處向他們讨要吃食,卻遲遲不舍得離去,躲在衆人身後遠遠地望着釋迦玉,卻還是被他發覺到了自己。
“蓮兒,你來瞧。”他看到釋迦玉招呼身旁跟着的僧人,笑吟吟道,“這孩子倒是美玉蒙塵,錯生在了乞兒人家,樣貌竟與蓮兒好生相似。”
他聞言心中懵懂,不曉得這年輕的岫寧寺法師為何會把已然老相的自己稱作孩子,卻也并未開口,只任那一旁的僧人擡高頭頂的箬笠,淡淡地掃了自己一眼。
“倒是所言非虛。”那僧人輕笑出聲,卻是默認了這般說法。
透過擡高的青青箬笠,他看到了那僧人的樣貌,端的是與釋迦玉截然不同的俊美風流,卻也是一樣的神仙人物;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會被拿來與這般豔僧相提并論,只得低下頭來默然不語。
釋迦玉打量着他,一副極有興趣的模樣,半晌竟提議道:“小美人,你不若就此脫離了丐幫,上我們岫寧寺來修行安身如何?這裏不似尋常佛剎,不必安守五戒,還可教你永駐青春的功法……且思量一番?”
這話看似輕佻,卻因那一雙滿含着溫柔笑意的眼眸,教人生不出絲毫嫌意,恰巧與空梵偶然萌生出的心思不謀而合。他忙不疊地點頭,當即歸家去與年長的姊姊告別,便就這麽收拾起行囊随衆僧一道上了岫寧山。
他曾有個煙花氣十足的俗名,而釋迦玉琢磨良久後,予了他空梵這個法名。
他從此便對自己的法名喜愛至極,告別了紅塵中不堪回首的過往,在這岫寧寺內真正辟出了豔僧空梵的第二生。
他極早便心儀釋迦玉,且又與心存顧慮而始終不肯道明情意的師父不同,多年花街柳巷生涯使得他對這般心潮極為敏感,一早便向釋迦玉吐明了一切,可釋迦玉卻只是在愣怔過後,便苦笑着拒絕了他。
雖然他心知自己斷然配不上這等谪仙般的人物,卻還是止不住地黯然。“師父莫不是嫌我身軀不潔,無法與您比肩而立?”彼時他如是問道。
“這是哪裏的話。”釋迦玉打斷他的臆想,頗有些無奈地解釋道,“天下無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只要心屬明淨,何來不潔之說?怪只怪我情竅開得太早,年少時便已有了鐘情一生的人,與梵兒相遇得太遲罷了。”
空梵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師父莫不是鐘情于師兄?”
只聽得咣當一聲,腳下趔趄的釋迦玉滿臉通紅地站起身來捂住他的嘴巴,朝那不遠處正在鐘樓前與弟子們講授的徹蓮看了一眼,忙比了一個噓聲。
空梵便明白過來,那雙與徹蓮極為相似的鳳眼眨了又眨,終是回歸了平靜。
在他心中,世間能般配得上師父的人根本鳳毛麟角;只是倘若那人是師兄,他雖心有不甘,卻亦無甚話說。
于是也只好勉強斂下這分绮思,仍是做那最規矩的弟子,也在師父的授意下替他守住了這個秘密,每每看着他與徹蓮柔情似水,間或橫眉冷對;更因被當作了唯一知曉師父秘密的人,時不時便會被釋迦玉喚到身邊來吐上一番苦水,似乎對師兄怨怼至極。
“方才我在梵兒房門口撞見他,他問我這麽晚了是要上哪兒去,我便冷哼着道今夜來與梵兒雙修,你猜怎麽着?”
空梵搖搖頭,釋迦玉便接着道:“他竟回道:如此甚好,這幾日正有些詩書要讀,師父不妨多與師弟親近幾日,我也好圖個清淨。”
釋迦玉氣得哇哇亂叫,說罷便跳上榻埋頭在松軟的枕頭裏,滾了幾個來回後忿忿道:
“臭和尚!死禿驢!我說要與其他人雲雨,你卻也不以為意?想要圖清淨是麽,那我就如你所願!”
空梵聽得啞口無言,很想道一句其實師父您也是臭和尚死禿驢……
然而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師父這不為人知的小孩子脾性只會顯露給自己,便就多了幾分縱容。聽到那賭氣般的後半句時,他心中不可遏制地漾起一絲漣漪,将那隐約含了一絲期冀的目光挪向釋迦玉,卻發覺他早就趴在自己榻上呼呼大睡起來。
于是也只能嘆一聲氣,轉身從櫃中拿出一席鋪蓋,在那只容得下一人的床榻邊打起地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