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些傷竟是徹海所為,只當是這癡兒平日裏玩鬧時不知輕重,自己磕絆的皮外傷。
因他今日心情尚好,便也難得耐心地任這孩子枕在他膝上,從夕陽西斜一直睡到了月上梢頭。露水漸涼時他才從冥思中醒來,将懷裏睡得昏沉的孩子喚起,道:“夜裏寒涼,還是回屋去睡吧。”
那孩子卻只揉了揉眼睛,惺忪地望他一眼後,忽然将目光投到了遠處的夜幕中。
徹蓮看到他漆黑的眼底映出點點燈火,便也回頭朝那天邊璀璨的夜色看去,只見萬千燃着的天燈正從山下小鎮悠悠升起,漂浮在月朗星稀的天河中,灼灼若夢。
他知道這孩子或許從未見過這般景色,便道:“那是祈天燈。今夜山下似乎正有廟會,有不少小孩子喜歡的吃食耍貨,你想去逛逛麽?”
孩子恍惚地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後,又搖搖頭。徹蓮當然不知道他心中在顧忌些什麽,很是自然地起身将他抱起,朝那些天燈的方向指了指,笑道:“那我們便去鎮上放兩盞天燈,如何?”
猝不及防陷入一個陌生卻溫暖的懷抱,雖然牽扯到了他腰間還未愈合的新傷,卻輕柔得不可思議。他看着徹蓮那映在燈火中的溫柔側臉,忽然便流下淚來。
這世間第一次有人抱他,小心翼翼的帶着新奇與試探,沒有他想象中的傷害和怒叱,輕而易舉地探進了他的心底。
于是那日七夕,徹蓮抱着他下山去放天燈,還給他買了甜糕巧果、花鼓鞠球,他也生平頭一回露出了笑容,像個真正的稚齡小童一般窩在長者懷裏撒嬌,就這麽将這不算深重的好意銘記了一生,即便日後徹蓮早已不再記得。
雖然那晚回去後徹海又以找不到他為由毒打了他一頓,自那之後的折磨也愈發變本加厲起來,可釋迦玉卻莫名覺得不再難熬,每每趁徹海不在時跑到禪寮去找徹蓮,纏着那人教自己彈琴識字,日子便也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只是後來徹海還是發現了。
彼時釋迦玉束了發,已從總角小童變為稚嫩的少年模樣,心中便有了些對那人的迤逦情思,徹蓮有事不能見他時便窩在自己的漆黑小屋內寫寫畫畫,畫便是各種水墨蓮花,寫便是《涉江采芙蓉》,徹蓮第一首教予他的漢詩。
他自認将這些筆法稚拙的字畫掩藏得很好,不想日後還是敗露了自己的心思,被徹海發現了一首還未送到徹蓮手上的情詩。
那日徹海将滾燙的鹽水潑在他新長出嫩肉的傷口,他躺在地上氣息奄奄,口中卻不停哭嚷着:
“……我當真喜歡他!”
徹海聞言更是暴怒,打穿了他的鎖骨和腳踝,自此将他囚禁起來,再也不準他踏出這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半步。自這時起直至多年後岫寧山初秋,他都未曾再見過徹蓮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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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之後不久,釋迦玉少年身軀已逾成熟,徹海也開始修煉奪相密法,意外發現若采補之人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子,竟會比尋常習武者精進數倍,便欣然開始了亂/倫之孽,迫他在初經人事的年紀與親父茍合,作為最卑賤的爐鼎活着。
同樣是整整十年。
這十年間釋迦玉也曾想過一死了之,恨徹海,恨将自己送到菩風寺來的老宮女,也恨起了徹蓮。
原本粘在身旁的孩子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菩風寺中,徹蓮卻絲毫不以為意,只在多日後才偶然問了徹海一句,得知那孩子已被父母接走後便不疑有他,好似自己真的于他無關緊要一般。
起初釋迦玉還盼望着有朝一日徹蓮能察覺出端倪,将自己從這間不見天日的黑屋中救走,久而久之卻也絕了這個念想。多年來的雪壓霜欺使得他體質特殊,自有一番毒素沉積出的不俗修為;慢慢摸索出門道後,他便也在與徹海交/合時不動聲色地修煉,終是在徹海即将突破第七層之時奪取了他的全部修為,又震碎束縛着自己的鎖鏈,帶着兩卷奪相書連夜逃出了菩風寺。
從此釋迦玉便浪跡天涯,一番蹉跎度日後也終是看破紅塵,到不為人知的一方小剎岫寧寺出了家。
藏在深山中香火寥寥的岫寧寺原本只有一些垂暮老僧,多年來再無新弟子入門,只待守着落滿青塵的世尊像安然歸去;釋迦玉到來後卻傳授了奪相密法與他們,道是破了戒便可如他一般永世長生。
多年後,不願犯下俗罪的老僧壽終正寝,勘悟過來決定追随釋迦玉的衆僧卻早已重回貌美年華。釋迦玉生怕那老魔頭還會來尋自己,每日精進武學不在話下,更令衆僧各自收徒教養,以壯岫寧山聲勢,終是使得岫寧寺名聲大振,成了一方傳奇妖剎。
岫寧寺衆僧修煉時多為相互提點,極少有出外尋那江湖莽客的人,而釋迦玉更因早已突破第七層,從未再真正與誰水乳交融過;心底也隐隐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再遇徹蓮,與自己真正相愛之人共赴巫山。
他知道徹海對徹蓮始終心懷狠意,卻并未在自己大成之後去往菩風寺搭救,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落難之時,再以上位者的姿态予他救贖。
于是數年過後,在初秋岫寧寺的爛漫楓花中,他果然等來了那滿身泥濘的蹒跚老僧,匍匐在他腳下乞求他救自己一命,助自己向那魔頭複仇。
他輕易得了他的身,卻從未得過他的心。
于是上輩子只能狼狽而逃,在越家山中孑然相思二十載,寫了封年少時未能交給他的情信,畫了幅墨蓮,然後念起往生輪回咒,将自己送往再無糾雜情思的一生。
可惜前世今生,卻也不過南柯一夢,他還是那個釋迦玉,喜歡的也還是那個徹蓮。
釋迦玉道:“大美人,我真心愛慕過你。”
釋迦玉又道:“兩世執念,如今才算真正看破;須得承認你我有緣無分,但凡往昔種種糾葛,便也到此為止吧。”
不同于百煉爐幻境中帶着哭音質問自己的少年,眼前之人集全了兩世記憶,言語間已是真正的從容淡然。徹蓮始終注視着他眉眼,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喉口,有些幹裂的唇微微張着,卻沒能吐出半個字來。
釋迦玉走到蜷縮在地上的徹海身邊,垂眸道:“他曾傷我辱我,卻只因是我生父,世尊便不許我背上那弑父之名;在岫寧山中冥想多年,原本如斯仇怨,亦已看淡。現如今我将他交付于你,如何處置,但憑心意。”
徹海仍在望着他癡笑,老朽的面容鄙陋異常,明明是自己多年來恨到巴不得食肉寝皮的魔頭,可此時徹蓮看着他,竟覺得自己那滿盛着怒焰的胸腔正在緩緩褪去餘溫,只剩下一絲不知從何道起的哀涼。
他沉默了許久,終是道:“你這之後,是要如何打算?”
釋迦玉聞言略作思索,沉吟道:“即便我曾為岫寧寺迦玉法師,這輩子卻只是越家莊少主越鳴溪,尚有雙親需要孝養,日後娶妻生子繼任莊主,不在話下。”
說罷頓了一下,望進他眼裏似是還想說些什麽,末了卻只是抱一抱拳,道:“就此別過。”
便轉身徑自離去。
“……”
徹蓮猛然回過神來,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卻兩下撲了個空,就像在幻境中看着那件被火舌吞噬殆盡的紅裳一般,眼睜睜地看着他飄然離開了雨後初晴的明鏡山莊。
水酒
……
……
點點和煦金光從雲層中傾灑而出,落在鏡山島下坐着歇腳的衆僧身前。暴雨過後的骥靈洲碧空如洗,空梵伸出掌心,仔細瞧着落在指縫間的細碎金斑;半晌站起身來,算算已是過了兩個時辰,便又帶着衆僧朝山頂的明鏡山莊走去。
這一路四周尤為寂靜,空氣中若有似無地飄蕩着激戰過後的血味,空梵挑了挑眉,已隐約預感到了什麽。
還未行至山腰,周遭血氣漸濃,過眼之處果真四處狼藉。倒在泥濘中氣絕身亡的大多是不久前還意欲讨伐他們的江湖正派,從那些觸目驚心的斑駁傷勢來看,果真是露出爪牙的菩風寺和尚的手筆。
只是山中植被雖傷痕累累,看得出衆人幾番惡戰,死者卻尚不算多,約莫着是師兄先前放血逼毒、又哄騙他們吃下蜈蚣丸的效用。
卻是不知那人現在身在何方,與師父又是否已經解開心結。
空梵默念一聲阿彌陀佛,知是他們來得太遲,教随行弟子去對那些倒在血泊中尚留得一口氣的俠客施救,又将死者的屍身從那污濁之地搬出,在此簡陋地為他們超度一番,自己則順着空氣中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息去尋那兩人。
好容易在一間密莊前嗅到師兄與師父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