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的要求下交給了這個幺子來保管。
此後不知何年何月,釋迦玉忽然出走岫寧寺,未曾再與自己的老友聯絡過;直至二十年前老莊主才接到密信,道是釋迦玉已安然坐化,自此辭別了人間。
聽聞自己的癡望已是駕鶴西去,高思遠卻始終不願去信,仍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上這明鏡山莊來,親自取回他所托之物,仍用當年那鼓舞而溫柔的目光看自己一眼。
多年過後他終于來了,卻是轉生成了與他不算相熟的越家莊少年,與一個容姿絕色、卻又不知何故有些面熟的僧人一起,拿着他親筆寫就的書信,向他讨要那半卷奪相書。
他愛慕那人已逾癡狂,自然知曉這是迦玉法師的親跡,明白自己應當遵從他的遺願,将這奪相書交予前來讨要的後人;可他驀然想起方才那個行事乖張的妖僧徹蓮,就是當年被他戲稱為夫人的岫寧弟子,迦玉法師不為人知的畢生所愛。
……
因那心中瘋狂滋長的嫉妒,他鼓動這山莊中若幹觊觎高家秘寶的狂徒一同圍剿岫寧寺,也自以為已将徹蓮煉化在百煉爐中,一解心頭之恨;卻不慎在這最後關頭栽倒在了那群真正佛面獸心的菩風寺和尚手中,被徹海輕易卸下一臂,只得在這滿目瘡痍的密莊中背水一戰。
他雖一直資質平平,卻因那人當年的鼓舞始終刻苦習武,身法境界其實也可圈可點;只是畢竟身心有恙,重創徹海後,他亦是出氣無多。
好在那最後一刻,他還是見到了他。
雖然始終不曾有過機會來訴說這份情思,彌留之際他也只能剖開自己的胸腔,将那珍藏多年的奪相書親自交到他手上;最後得了那人滿盛着悲憫與憐愛的一眼,已是足矣。
……
……
釋迦玉看着地上那具體溫漸涼的軀體,終是嘆息道:“傻孩子。”
便撩起衣擺在他身旁坐下,拿出那串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的舍利子,默默誦起經來。
他誦得很是專注,一如往昔在岫寧寺中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市井故事集中的迦玉法師便是如此,他若想要風流快活,佛也不奈他何;他若想要虔心渡人,佛卻也要慚愧三分。
徹蓮始終在身後垂眸看他,半晌才忽然想起被遺忘的事來。擡眼朝那摔坐在地的老僧看去時,已近乎是面呈死相的徹海正以一種極詭谲的目光癡望着釋迦玉,似是與方才的高思遠相似,卻又多了些莫名的猥昵和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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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起眉,在那好容易壓抑住的厭恨與怒火間踯躅,忽然感到了某種來歷不明的不安。
釋迦玉誦完經,便也站起身将那沾滿污血的奪相書擦拭幹淨,遞到了徹蓮手上,道:“奪相書實屬我當年欠你的,這下卷你且拿去,日後繼續修煉便是;只不過若你只為複仇,如今怕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徹蓮平聲道:“此話怎講?”
釋迦玉看了徹海一眼,黑幽的星眸中波動着複雜莫名的情緒,半晌只是道:“這些年來他修煉各種妖法邪功,早已魔魇入體,如今更是近乎于一具腐爛的軀殼,周身髒器皆被反噬得不成人形,只要得不到奪相書繼續修煉此功,本也不剩下幾年活頭;與其這般輕易地了結他,任他活着倒還更快意些。”
“迦玉……”
徹海忽然爬了過來,吃力地抱住釋迦玉的腳踝,仍是用方才那癡狂的目光仰望着他,像是在乞求他再看自己一眼。見釋迦玉不為所動,他氣喘籲籲地伏在地上歇息片刻,又朝徹蓮爬了過去,抓住他的衣擺央求道:
“師兄,我不要這勞什子密法了,再活幾日都無甚所謂,你将迦玉還給我便好,迦玉……”
釋迦玉被喚得手腳冰涼,當即上前踹了這老僧一腳,端的是踹得極狠,心有餘悸般拉着徹蓮遠離了他;而徹蓮擡起頭,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恐懼。
于是他下意識問道:“你與他……”
話未說完,他驀然緘了口。回想起那日與越鳴溪在江南客棧中的酒話,他已經隐約明白了過來,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着,忽然有些不敢去求認這呼之欲出的真相。
釋迦玉見狀稍稍一愣,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苦笑着便道:
“他是我爹。”
燈火
釋迦玉的身世其實與坊間流傳的那些個野史故事相差不多,确乎是前朝太妃死後誕下的棺材子,只是俗世百姓大多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卻不知他生父其實另有其人。
那一年皇帝抱恙,宮中若幹不算得寵的女眷奉太後旨意上菩風寺求神拜佛,其中一個名喚玉兒的賢人對徹海一見傾心,在這山中逗留的十幾日間對他百般讨好,只求換得他一晚露水情緣,以慰藉自己今後凄清難捱的冷宮生活。
而徹海雖對男歡女愛提不起興致,卻因彼時奪相密法初步大成,需要與人交合來采補,便也沒有拒絕這位送上門來的皇妃;那之後女眷與侍官盡數回宮,無人知曉轎子裏的絕代佳人已經成了何種枯槁的模樣。
數月後玉太妃在冷宮中無故暴斃,被隐約察覺出醜事的皇帝下旨草草埋下,生前服侍左右的老宮女扶在棺前悲恸不已,正打算撞牆殉主的時候,卻聽到棺材中傳來了嬰兒的啼哭。
老宮女慌忙破棺将那被生在了棺材中的嬰兒抱出,知道這或許是當初那個俊和尚的血脈,便逃出宮抱着嬰兒連夜趕到中原,求見醒塵上人徹海。
當徹海看到那在老宮女懷中嗚咽的男嬰時,雖是挑了挑眉,卻也并未感到驚訝。他謝過忠心耿耿的老宮女,将取名為迦玉的男嬰養在菩風寺中不為人知的一隅,抱着某種不可說的目的把他一日日撫養長大。
在徹蓮年輕時那模模糊糊的記憶中,似乎的确有這麽個時常坐在菩提樹下發呆的孩子,只因徹海對外稱是自己俗世友人寄養在這裏的幺子,他便也沒有懷疑過。
只是他實在不喜歡小孩,從未對那個孩子關注過許多,只在心情好時才會喚來身邊說上三言兩語,雖然隐約記得他平日裏喜歡粘着自己,卻也不清楚是在何時沒了蹤影;因而并不知曉那就是日後揚名一方的迦玉法師,與他糾纏了十年的師父。
幼時的釋迦玉時常在想,為何這世間從未有過佛祖口中的安樂,為何自己要活下去。
徹海當年誘/奸玉太妃,除卻功法所需外,打的便是要俗世女子為自己生一個子嗣的主意。他所修煉的那些個奇詭功法、煉制的毒丹秘藥,須得有人替他先做嘗試才行,而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子無疑是最适宜的人選。
于是釋迦玉從襁褓時起,便不得不作為人靶生生忍受着來自于親父的各類殘忍試煉,有時喂他服下多枚毒性相克的藥丸,将他封入黑壇中以身飼蟲,事後根據那些蟲蛇的死活來判斷藥力;長大一些後便要他築基練功,強行打通他的經脈來試探那些妖法反噬幾何,更是封了他大半的五感,從不教他說話識字,以至于尚且懵懂的他雖然痛苦,卻從不知如何呼救。
徹海并不來折磨自己的時候,他便呆呆地坐在菩提樹下看小沙彌們玩耍,混沌的視野雖不清晰,卻也勉強能夠感知他們的爛漫與無憂,心中隐隐覺得羨慕,尚且稚嫩的頭腦卻根本思索不出自己與他們有異的緣由。
然後他看到那人朝自己走來,端的是世間最為魅惑倜傥的身姿,極盡風情的眉眼,右耳一枚閃進他眼底的幽光金環,似佛非佛,似妖非妖。
那人像是方才從山下回來,身上還帶着些涼涼的酒氣,心情頗為愉悅的樣子,在他身旁悠然坐下,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些正在擲沙包的小沙彌,問道:“為何不去與他們一起頑?”
他聽罷似懂非懂,下意識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徹蓮一愣,看着這小童雙目無神的呆傻模樣,心中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憐憫,擡手摸了摸他幼滑的臉頰,輕聲嘆道:“竟是個啞兒。”
溫涼的指腹帶來的觸感很是舒适,他微眯起眼睛,不由得想要與這只手的主人更加親近,便蹭了蹭他的掌心,将自己幼小的身子偎進他懷裏,滿足地打起了盹兒。
徹蓮遲疑了一下,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這個小小的孩子,輕輕拍着他的背,倒也并不抗拒這突如其來的親昵。他摸了摸這孩子柔軟的頭發,忽然發覺他衣領間似乎有不少相疊的舊傷,看得出是遭到重創後又被治愈的痕跡。
他微蹙起眉,隐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可彼時他畢竟與徹海兄弟情深,又對師弟的佛心禪性深信不疑,根本想象不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