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溫良,雖是平民漁家出身,卻因家中教養得好,武藝與女紅都頗有造詣,只是有時會顯得有些遲鈍傻氣,于主母而言還是差了些氣度。
不過越家莊也不需要一個多麽雷厲風行的主母,一切都有兒子打理,他的夫人只要他中意便好。
打理完兩人的婚事後,釋迦玉便在某日将這對年輕夫妻喚來,道:“如今天河已長大成人,娶妻立業,我這塵世中最後一樁夙願亦已得償,也是時候與你二人辭別了。”
越天河猛然擡起頭,難以置信道:“爹,您的意思是……”
“此生我命數已盡,今晚将于山中精舍內坐化。日後雖然再沒有爹長伴左右,但只要你們夫妻同心,凡事皆可迎刃而解。”
越天河聽罷雙膝一顫,撲通跪了下來。
剛入門的越夫人也随夫君跪在了公爹面前,卻不似他那般冷靜,哭着便道:“妾身這般才剛過門,還未來得及給您老人家盡孝,何苦執意先走一步!”
越天河亦是流下淚來,想說些什麽來挽留,卻也深知不過是徒勞。釋迦玉見他們悲痛如斯,便安慰道:“卻也不必太過感傷。我只是此世已了,尚且還有來生,今晚便會為自己念上一段往生輪回咒來;你我親緣未盡,來世或許還可重逢。”
說着便又囑咐了幾句,傍晚時分在莊中梳洗沐浴了一番,安然踏入後山一處風雅精舍,最後望了這越家山一眼後,便含笑在他二人面前關上了禪門。
“……爹!”
三年後,越夫人被診出喜脈,待到次年開春時節,越家莊少主越鳴溪便呱呱墜地。
而後又十六年,越鳴溪被竹間派逐出師門,在幽篁山腳下邂逅了一個方從睡夢中醒來不久,下山去江州尋訪故人的岫寧寺豔僧。
……
……
……
“便也就是這麽回事。”釋迦玉說着便嘆了口氣,好似也對自己的境遇很是無奈,想起什麽似的轉身看了那瞠目結舌的竹間派掌門一眼,拱手道,“先前我記憶尚未囫囵時,少年心性多有得罪,還望施掌門大人不計小人過,寬恕我以往的荒唐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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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甫已然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半晌也只是不疊地點頭,眼見着釋迦玉又把目光投向徹蓮,兩人便同時沉默了下來。
他隐約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似有古怪,像是有些劍拔弩張,卻也有些說不出的旖旎,終是在這無言的相對中漸漸變得冰冷下來,被釋迦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釋迦玉看着眼前仍似在恍惚的徹蓮,低聲笑道:
“當年我坐化前還在想着,轉生後我興許會投胎在俗世人家做一輩子閑散逍遙的少爺,與你的緣分也就當真到此為止了;誰知兩世兜兜轉轉,我頭一個動情的人都是你。”
說罷又微眯起雙眼,意味深長道:“其實先前我不說,你也應當隐約察覺出了才是。”
“……”徹蓮避開了他的眼神,将內心所有波瀾盡數掩蓋在平靜的面色之下,紅唇微微嗫嚅着,過了許久也只是道,“你是……什麽時候完全想起來的?”
“卻也難說,”釋迦玉道,“幼時便模模糊糊地有些記憶,整日在莊中哭鬧不休,着實教爹娘擔心得緊。後來七歲那年梵兒專程來了一趟,施法将我上一世的記憶全部抹除,這才僥幸教我得了個還算無憂的童年。遇上你之後便時不時能想起一些;完全記起,卻是我二人身在幻境中的時候了。”
說罷不再去看徹蓮表情,徑自走到了高思遠身前,微蹙着眉質問道:
“高思遠,我明明在信中寫明要你将那奪相書交予蓮兒,為何你卻違背我的意願,甚至摹寫我的字跡僞造出書信來,鼓動衆人意圖加害于他?”
高思遠恍若未聞,只是癡望着他,好似在看自己半生的迷戀。
釋迦玉心頭一動,依稀從這蒼老的眉目間看到了當年那個恭順懦弱的少年身影,心中有些慨然,又似有些悲憫。“……罷了,此事既已過去,我也不便再提。”他言簡意赅地重申道,“且将那下卷書拿出來吧。”
高思遠這才回過神來,強撐着自己破敗不堪的身子坐起,籲了口氣便道:
“當年我與家父為了不負重托,将這奪相密法藏在了世間最為隐秘的地處,我現下……便拿給您……”
說罷用那僅剩的一臂拾起掉落在青石地面的彎刀,反手一挽,竟狠狠地朝自己的胸膛剖去。
徹蓮眼睜睜看着他破開自己的心口,自血肉模糊的胸腔中抽出一卷漆黑的卷軸,畢恭畢敬地捧在枯槁的掌心中,望着釋迦玉顫聲道:
“還請……迦玉法師過目。”
癡念
十四歲那年高思遠第一次見到迦玉法師。
彼時那人不過是個以豔名著稱的風流和尚,他爹高崇卻是切切實實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人物,刀法奇絕又正義凜然,說是那個年代的武林第一人也不為過;然而他這般纖塵不染的江湖正道,卻與那亦正亦邪的迦玉法師做了一生的摯友。
那年岫寧山出了奇景,反季的桃花開得旺相,高崇久違地離開骥靈洲來到此處拜訪舊友,順道捎帶上了自己初出茅廬的幺子,想引他見見世面。高思遠打小便內向腼腆,一路上都緊緊地扯着父親的袖口跟在身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同于明鏡山莊的風景,終也放松了下來。
然後他便看到了山中涼亭內飲酒彈琴的豔僧。
那人醉眼朦胧,敞着懷坐在靡靡桃花下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風雅至極,潇灑至極。鴿血紅的佛珠被他拆了做棋子,經書善論被他拿來墊琴腳,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行徑,可高思遠恍然看着他眉目,竟覺得他才是佛。
那一刻他終于知曉,原來驿站茶館中那些說書先生所編排的美人傳奇故事并非诳語,世間當真有人生來如此,只一眼便能教衆生神魂颠倒,
他就這麽躲在父親身後看着那人,半晌悲從心起,如同看盡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一生。
釋迦玉見友人攜了個面生的少年,便笑着問道:“這是阿遙?”
高崇便喚他從自己身後出來,教他向釋迦玉問了好,不免得意地向這個沒有子嗣的老友炫耀道:“這是幺子阿遠。”
釋迦玉聞言便驚訝地放下手中酒壺,着實打量了他一番,若有所思道:“多年未見,高家小幺居然都已經這麽大了?”
說着便朝他伸出手,像是想摸摸他的腦袋,卻又在中途放了下來,轉而拍拍他的肩,笑道:“那便陪大伯來喝一杯吧,阿遠。”
感受到那人掌心的溫度,高思遠鼻間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那人花下飲酒,尚來不及去想什麽旖旎的心思,只呆呆地捧着酒壺看父親與他高談闊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音容笑貌,便也由此回味了一生。
他聽到父親跟那人抱怨自己性子柔弱木讷,平日裏只愛吟風弄月,沒有俠者風範,日後怕是難以在這江湖上立足,那人卻搖搖搖頭,好似不滿父親的說辭:
“這話委實奇怪了些。何謂俠者風範?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以貌取人實屬大忌;便是只拎得動筆杆子,也并無當不了大俠的道理。正如生在空門的我喝酒吃肉,卻又哪裏不像佛了?”
那人說着便朝他看來,面上雖還帶着微醺的酒意,卻當真比這世間任何一個安守五戒的僧人都更像佛。
他知道那人是在鼓勵他,心中百感交集,正想打破自己一貫的羞赧來與他說些什麽,卻忽見得遠處一戴着鬥笠的僧人緩步走了過來,停到那人身前看他一眼,淡淡禀道:
“師父,修煉的時辰到了。”
他明眼看到那人雙眸倏然亮起,注視着眼前弟子的目光變得溫柔而深情,像是在看一個鐘情的愛人,一顆原本熾熱的心便漸漸涼了下來。
高崇打量着那面容藏在鬥笠之下的僧人,又見釋迦玉起身與他親昵地耳語一番,三言兩語将他暫且哄走,便也隐隐明白了過來,打趣道:“我卻忘了,迦玉如今可是有妻室的人。”
那人沒否認,笑容更是璨然。
酒過三巡,釋迦玉便說出了此番請高崇來岫寧山做客的目的,将半卷奪相書托付給了這個老友。
彼時他戲言:“本也不是什麽稀罕到需要托付高莊主來管存的物事,只是我剛過門的夫人畢竟是沖着此物才委屈下嫁的,只怕前腳教他拿了,後腳便會狠心休了我;所以還請高莊主暫且拿去,待到日後我與他緣盡之時,自會寫信遣他來讨。”
聽他如是說,高崇起初也未曾将這半卷書十分放在心上,回到明鏡山莊後便在高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