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的徒弟與孫兒來讨要,我也斷不可能将其拱手相讓,遑論爾等佛面獸心的江湖鼠輩!”
徹海聽罷又是暴起,拎起地上那柄彎刀便欲再度朝高思遠砍去,被身後冷眼旁觀的徹蓮輕而易舉地制住要害,摔在了冰涼的青石板上。
徹蓮微擰起眉,這才發覺雖然高思遠失去一臂,此時更是幾乎重傷瀕死,卻不想那徹海魔頭竟也傷得不輕,看得出這兩人之前在這密莊內有一番苦戰,竟也戰得平分秋色;這位總因資質平庸而在江湖惹人譏笑的高莊主顯然深藏不露,并非只是一介弱質書生。
被一個如此籍籍無名之人重傷至此,此時的徹海根本不足以掀起他心中的半分波瀾。
徹蓮微阖起眼,下一刻便又清明地睜開,走到徹海身前踩住他那老弱的肩臂,彎下身來淡淡地看着他道:“師弟,你今日便要死在這裏了,卻是不知還有什麽遺言需要交代?”
徹海似是還沉浸在方才的癫狂中未能清醒,好半晌才将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睛挪向徹蓮,又緩緩挪向他身後的某個方向,忽然自渾濁的胸肺間發出一聲粗重的喘息,竟咧開嘴笑了起來。
“……你殺不了我的。”徹海平靜道,“他快要來了。他便是要來救我了。”
眼見半夢半死的徹海流露出醉酒般朦胧的癡态,徹蓮隐約生出一種古怪的預感,下意識朝身後那人看了過去。
始終在幾人身旁作壁上觀的越鳴溪走到高思遠身前,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繼而深深地嘆了口氣,道:“高伯伯,你為何寧願搭上自己和這明鏡山莊數百口人的性命,也不肯将那奪相書交出來?若迦玉法師真真已經死了,你這份好意與執念他怕是也難以心領。”
高思遠艱難地撐開眼皮朝越鳴溪看過來,又緩緩地再度阖起,斷斷續續道:
“我……除了他,誰都不能……”
“……”
越鳴溪垂下眼眸,面上滿是複雜的情緒;然後站起身,原本清朗的少年嗓音倏然變得醇厚低沉起來,凝視着高思遠那風中殘燭般枯灰的面容,輕聲道:“不過,高伯伯曾說若迦玉法師親自來向你讨要,便可任他取回,此話當真?”
這時,徹蓮忽然心中激蕩。
他隐約感到了即将發生的可怕之事,穩住虛晃了一下的身形,便慌忙伸出手朝越鳴溪探去,像是要抓住那個鐘情于自己的少年幻影;可惜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周身彌漫起精純紫氣,褪去稚氣的眉目幽光流轉,化為這世間最動魄驚心的絕世之貌來。
那自渺渺紫氣中走出來的青年墨發披肩,一雙星眸脈然如水,美得像是聊齋中最善誘人的狐鬼精怪,雖無佛珠傍身,卻似滿懷空靈禪意,一如多年前那個岫寧寺中對酒當歌的不羁豔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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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吟吟道:
“迦玉法師在此,高莊主這回可願交出那半卷奪相書來了?”
……
高思遠望着他那眉目之間的傾城顏色,已是潸然淚下。
舊事
……
……
王朝末年紛争疊起,天下江湖志士大多分流為兩派,一派接受朝廷招安,一派則參與民間起義軍,在莽莽中原大地厮殺不休,不少無家可歸的幼童因此失怙,徹海與徹蓮便是同被父母遺棄在戰後亂葬崗的孤兒,被下山做法的無憂大師抱回了菩風寺。
菩風寺已多年不曾有新弟子入門,更未收養過尚在襁褓中的男嬰,衆僧倍感新鮮,原本沉悶的佛門也因此增添了些許人氣,晉北三寶禪寺的無我大師更是專程趕來為他們祈福消災,盼望這兩人日後能成長為人中龍鳳,重興菩風寺。
然而衆多年輕僧侶争搶着要照看兩個小師弟,徹蓮與徹海也開始牙牙學語時,無憂大師卻始終未曾露出半分為人師父的喜悅,只是時常注視着他們,目光中似有悲憫。
他告訴師弟無我大師,這兩個男嬰中有一人是魔君轉世,必将為這俗世帶來災難,不可不憚;雖說若能将其扼殺在萌芽中是最妥當不過的法子,可畢竟佛門慈悲,他想先行教養這兩人幾年,只盼望這位魔君在長大成人前便能夠皈依我佛,從此去邪歸正了也未必可知。
無我大師聽罷很是悚然,卻也無甚更好的主意。此後歲月如梭,徹蓮與徹海在這菩風寺中慢慢長大,五六年後無我大師再訪菩風寺,發覺這兩人已是性格漸顯。
這兩個孩子皆生得粉雕玉琢,年幼時那尚且稚嫩的美貌便被旁人瞧得分明,相較于徹蓮的活潑好動,徹海更柔弱內斂一些,凡事不争不搶,即便被徹蓮使壞欺負了也不願吭聲,只默默地跟着師父誦經念佛,眉眼間已隐生慈悲之态。
于是無我大師便認定徹蓮才是那個魔君轉世;誰知無憂大師卻搖搖頭,擡手指向了尚在菩提樹下打坐冥思的徹海。
兩人年紀漸長,到弱冠時更是天差地別,徹海極早便成了享譽一方的少年慧僧,時常引領衆僧下山布施,在這菩風寺同齡比丘中廣結人緣,頗具威信;而徹蓮為人極其張揚放縱,并不以佛門清規約束自己,平日裏喜好梳妝打扮,甚至穿了耳洞戴上金環,彼時就得了香粉和尚的诨名,卻并不以為意。
因徹海與徹蓮都是百裏挑一的俊美相貌,自成年起慕名而來的女香客便絡繹不絕,比起徹海對那些女施主暗送秋波的視而不見,徹蓮倒不憚與她們眉目傳情,也時常應邀下山去與她們月下幽會,成了葷素不忌的酒肉和尚。
一時間嗅到風聲的菩風寺衆僧都對徹蓮頗有微詞,紛紛去向無憂大師告狀,無憂大師也只是道一聲:“由他去吧。”
便又攜了徹海與他一同誦起十善業道經來。
菩風寺衆僧這便以為是無憂大師斷定徹蓮無法教化,要将下任住持之位許給徹海的意味了;哪知幾日後無憂大師攜徹海閉關三月,出來後卻做了由徹蓮繼任菩風寺住持的決定。
那日正逢重陽佳節,徹蓮又與在外結識的友人一同登高飲酒,尚不知菩風寺中因師父這一決定而掀起的波瀾,厮混到夜半才踉跄着回到寺中,在那牆外輕敲幾聲,便喚得了自己起夜的師弟來開門。
徹海見他醉得昏沉,又嗅到那衣袖間若有似無的脂粉香氣,便忍不住皺眉道:“師兄,我且勸你一聲,這平日裏破葷戒酒戒倒罷,若當真惹下什麽出家人最忌諱的桃花債來,怕是連師父也無法保你了。”
徹蓮微微掩面打了個酒嗝,便由着師弟将自己攙扶回屋,不以為意道:“我又沒與那些女施主做什麽,只是談個天喝個酒,如何壞到需要師父保我了?”
徹海便嘆了聲氣,将爛醉如泥的師兄扶上榻,彎身為他除下鞋襪,正想去為他端盆來洗漱時,卻忽然發覺徹蓮正在喃喃嘟囔些什麽。他湊近去細聽,便見徹蓮若有所思道:“……不過說來我倒也想嘗嘗這俗家人的男歡女愛是個什麽滋味;可惜那些女施主實在姿色無鹽,教我生不出那般旖旎的心思來。”
徹海頓了一下,淡淡道:“男歡女愛,不就那麽一回事,本也無足可道。”
聞言,徹蓮猛然從榻上坐起,一雙酩酊朦胧的鳳眸倏然清醒過來,看着他細細地擰起眉道:“師弟,莫非你……”
他是想不到自己一顆榆木腦袋的師弟也曾破過色戒,見徹海并未出言否認,心下又是驚異又是好奇;于是扶額默默地思索半晌,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個宮裏來的玉兒?”
他還記得前段時日宮裏來了些女眷上這菩風寺參拜禮佛,大多是些不受寵的妃嫔和女史,其中有個自稱玉兒的賢人生得國色天香,雖然年紀稍長了些,卻也切實教從未見識過如此顏色的徹蓮着迷了段時日;誰知這玉兒在徹蓮面前始終有些不鹹不淡,卻對不解風情的徹海極為殷勤,現下看來,竟是早與他這位深藏不露的師弟暗度陳倉了。
見徹海形同默認般沉默不語,徹蓮有些微微泛酸,心中卻又十分快活。他先前單只以為師弟是真正的油鹽不進,此生怕是不會做出什麽與清修相悖的舉動來,卻不想也有俗心未泯的時候;換言之,有了破過色戒的徹海做陪襯,他便也不覺得自己唐突如來了。
于是徹蓮便笑道:“你倒是好樣的。不過師弟,你當真心儀那玉兒?若是如此,歸俗娶了她倒也并無不可,我代你去向師父求個情便是。”
“……多謝師兄美意,卻是不必再提。”徹海平靜道,“玉兒她,活不久了。”
徹蓮聞言愣了一下,繼而微蹙起眉,總覺得今日的師弟哪裏有些古怪。他與徹海自幼一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