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起來,像是宛如黃泉般的泣聲。
徹蓮了然一握,便撇下越家衆人徑自朝門外走去。
越鳴溪見他步伐穩健,似已成竹在胸,心下不由得困惑起來,擡腳便想跟上去。自家爺爺早在他出生前便已過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依爹娘現下那顯而易見的慌張來看,卻又似乎有些蹊跷。
莫非爺爺其實沒死,爹娘對他隐瞞了些什麽嗎?
“……上人這卻是要晚輩難做了。我越家莊在武林中的聲望雖比不得岫寧寺,可也不是任人随意進出的地方。”見徹蓮已踏出門檻,對他身後警告充耳不聞,越天河心中一緊,提上劍便追了上去,對守在門外的家丁喝道,“攔住他!”
越家莊的家丁也都曾師承聽劍堂,個個武藝不凡,聞言便蜂擁而上,抽出腰間鐵劍指向了這個不速之客。
越鳴溪原本還想跟上去,可看到周圍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還是知趣地回到了越夫人身旁。這些伴他長大的家丁武功幾何,他自然是極清楚的;以他越少莊主當前的修為來看,打一個還能應付,打兩個勉勉強強,三個以上便可以倒地裝死,更別提這烏泱泱的一大群再加上個姑且算是高手的他爹了。
他偷眼去看徹蓮,心道這倒是個摸清他修為的好機會,也未出言去勸些什麽,躲在越夫人身後靜等他出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徹蓮似乎沒有接戰的心思,放緩了些腳步仍是迎着他們的劍刃向前走;衆家丁見狀想要展開攻勢,卻在下一刻面色慘白地紛紛後退,雙腿在夜風中不斷打顫,像是在承受着什麽無形的壓力。
遠遠看着的越鳴溪只一愣,便明白了過來。徹蓮手中連半柄兵器也無,此時壓迫他們的自然不是什麽淩人劍氣,而是武學已臻化境的人物所釋放出的煞氣。
“越天河,你是個聰明人。”徹蓮走到越天河身前,平聲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只當他是詐死,不肯遵守我二人之間的約定。欠了我的,便要他越家子孫來還了。”
越天河雖然未受煞氣影響,卻皺緊了一雙英挺的眉,看來也清楚了眼前妖僧的境界。這迎面而來的煞氣并不十分狠戾,加之源頭是個僧人的緣故,帶着道不出的空幽與靜寂,卻令人掙脫不得,只想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唐突引戰會有幾分勝算,然而現下看來,迫他與自己交手絕非明智之舉;縱然他對徹蓮并無半分好感,也不願讓他看到爹如今的面貌,可此時為了越家莊免遭無妄之災,他只得收起了劍,揚手屏退了衆家丁。
“恕晚輩方才失禮。”見徹蓮沒有動嗔的意思,越天河緊繃的心緒緩和了一些,見已四下無人,便定了定神道,“事到如今越某也不便隐瞞;家父确乎已于二十年前坐化家中,屍身卻一直坐鎮越家莊,未曾葬下。方才上人那尋向的舍利,怕也只是覓得了家父生前所居精舍而已。”
他說着又深一俯首,誠懇道:“家父臨終前曾囑咐晚輩,絕不可教外人來擾他清夢,那間精舍二十年來也未曾有人踏足過,如此還望上人能予家父一個清靜,此外越家莊內金銀神兵,皆可贈予上人以示晚輩孝心。”
越鳴溪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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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古時候落魄潦倒的王公貴族,為了東山再起擄來得道高僧的佛身遺骨,供奉在家中風水寶地,不日便可扶搖直上,福祿延綿;只是後來世間高僧寥寥,示寂也僅僅葬在若幹武僧看持的寶剎,也就未曾再聽聞過有誰是靠此旁門左道發的家。
誰知他們家不但供奉了佛骨,而且那高僧還是他親爺爺,甚至還是曾經名滿天下的迦玉法師。這事要是傳出去,指不定他爺爺的遺骨就會變成比妄喜奪相書還要腥風血雨的存在了。
這麽說來,他越家莊這些年來的風生水起,也和爺爺的神靈庇佑大有幹系;徹蓮這般尋訪,便是抓在他們的命穴上了。
徹蓮蹙眉看着越天河,似乎已是相信了幾分,半晌只是道:“我無意為難越家莊,只是昔日恩師是死是生,還需眼見為實。”
越天河無法,只得嘆氣道:“上人且随我來。”
……
幾人一路同行至越家莊後莊一處清幽典雅的精舍。這裏臨靠水源,聚氣藏風,一看便知是精挑細選的寶地,庭前擺設也是古色古香,門上懸着一把沉重的銅鎖。
越天河道:“這便是家父坐化之地。此門已被施咒鎖死,連我越家人也動不了絲毫,上人不如……”
越天河話音未落,徹蓮便揚手點在了那銅鎖的正中;只聽鎖芯一聲咔噠,頹然掉落在纖塵不染的地面,原本緊閉的門也應聲而開。
門內幽火冥冥,書案經卷墨跡未幹,石爐內燃着袅袅香檀,依稀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一具早已風幹的佛屍端坐龛上,盤膝垂眉,面容沉靜。
佛屍
越天河見精舍封印被徹蓮強行撞破,已是驚愕不已,時隔二十年又見到爹那栩栩如生的容顏,只覺鼻尖酸澀,雙膝一軟便跪在了龛前。
越夫人也跟在越天河身邊跪下,擡眼望着佛屍,一雙美目早已盈滿淚水。
越鳴溪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爺爺,抑或說是以豔僧之名蜚聲于世的迦玉法師。昔日武林中的傳奇人物就這麽安詳地端坐在自己面前,盡然已經脫幹了所有水分,也似是老态龍鐘的模樣,可那眉眼中的傾城顏色卻是枯萎凋零的皮囊所遮掩不住的。
江湖各種野史轶聞稱,迦玉法師身世傳奇,乃是前朝皇太妃生在棺材中的遺腹子,幼年便已看盡世間悲歡離合,雖有一顆菩提之心,卻因修煉妖法而不能成佛,到頭來他究竟是善是惡,世人亦無定論;只是那些對此津津樂道的茶客怕也不會想到,這位豔僧到頭來竟是終結在了這裏。
見爹娘只跪在佛屍身前兀自垂淚,越鳴溪雖有些五味雜陳,可他畢竟未曾和爺爺熟識過,因而除了有些欷歔之外,實在生不出什麽悲傷的情緒,默不作聲地看了片刻,便把目光投向了仍在龛前巋然站着的徹蓮身上。
徹蓮注視着眼前佛屍,面上看不出喜悲,半晌便擡腳離了越氏夫婦身側,走到了一旁的書案前。書案上筆墨紙硯尚在,最為顯眼的地方擱着三封像是方才寫就的書信;盡然現世已過了二十年光陰,可那封口的字跡卻仍是鮮豔簇新,仿佛還帶着下筆之人的溫度。
越鳴溪看着徹蓮拿起信來,便也湊過去瞧了瞧,只見第一封上頭寫着:江南骥靈洲明鏡山莊,高思遠。第二封則是:晉北入暮嶺三寶禪寺,無我大師。第三封沒有寫上收信人的名姓,卻在封口處畫了一朵墨蓮。
徹蓮便自書案前坐下來,抽出那疊不算薄的信箋,對着燭火凝神讀了起來。越鳴溪實在很想看看爺爺都對大美人說了什麽,卻又覺得這般偷窺不是君子作為,只得按捺了下來,目光落在了硯臺邊的一幅畫卷上。
這顯然是他爺爺生前的最後遺稿,上面只提了四句小詩:
苦偈泥洹入夢前,岫寧山中一點蓮。
多情縱使歸佛去,婆娑燈火滿人間。
畫作卻尚未完成,只隐約看得出是菡萏的根莖,又似是要塗抹什麽人的臉龐。越鳴溪對着這詩琢磨了一會兒,腦海中流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感,遲疑着擡眼朝徹蓮看去。
只見徹蓮雖仍是讀着那信,雙手卻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将那疊信箋抓出道道褶皺,半晌一個趔趄俯到書案前,竟吐出了一口鮮血。
越鳴溪大驚失色:“大美人,你怎麽了?!”
他明眼看到鮮血滴落在爺爺的畫卷上,化為一抹金光消失在了那些墨跡之間,而那首小詩也連同未完成的菡萏一起,瞬間凋零褪色,只餘下一幅空白而老舊的畫卷。
“爹!”越天河慘聲道。
越鳴溪猛然擡頭,發覺先前那端坐着的屍身已經風化成了沙粒,落在龛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精舍內的擺設也驀地爬滿了歲月的痕跡,燃着香檀的石爐變得斑斑駁駁,蛛網和灰塵覆滿了角落各處。
徹蓮拭去唇角血跡,将腕上舍利纏繞在掌心中,周身隐有佛光,口中似乎念念有詞。
“南無香雲蓋菩薩摩诃薩……”
越夫人知他念起了香贊,忙拉着夫君和兒郎在龛前跪下,虔心聽他誦起無量壽經來;一連聽他誦了七遍,才道一聲阿彌陀佛,仍是兩眼鳏鳏,伏在越鳴溪肩頭小聲啜泣着。
“二位毋需驚憂,迦玉法師既已赴往極樂淨土,日後只将此處略作清掃,供奉牌位便是;他生前的祝福尚且靈驗,越家莊自當日升月恒,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