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可愛,鬼迷心竅間便做了那悔之不及的事。
倒也并非他擔憂這個富家小公子會遣人尋仇來,最怕是他初嘗雲雨滋味,自此惦記上了自己;而依這少年現下的神情來看,他或許當真招惹上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心下無奈之餘,他雙手合十略施一禮,假意沒有看到少年眼中那脈脈的水波:“如此不期而遇,是貧僧今日福緣。卻是不知施主去往何處?”
越鳴溪哪看得出眼前僧人的頭疼,興高采烈便道:“我麽?自然是回家去。這是我們越家莊的山頭,我姓越名鳴溪,是這兒的少主。”
徹蓮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訝異。越鳴溪兀自激動了會兒,便察覺到他和這僧人重逢的地處有些不對;這條山道一路通往他家的正莊,而他們越家山禁制繁多,絕不會是來往行人能夠偶然迷路上山的地方。
“說到這兒,大美人你上我們莊做什麽?莫非你的故人是我家的莊客?”越鳴溪有些好奇地湊近了些,慷慨道,“若是如此,這餘下的山路不如和我同行,畢竟我們越家莊的禁制雖然難不倒你這樣的高人,卻還是會耽擱一些功夫的。”
徹蓮心下了然,起身禮貌而又疏離地點一點頭,道:“那便有勞施主帶路了。”
看着僧人踩在山道上遠去的背影,越鳴溪發了會兒呆,随即追上去道:
“哎哎!大美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呀!”
……
江州越家莊,雖然稱不上是歷史悠久的武學世家,在戰亂末年避世建莊也不過四十載,卻早已在江湖中頗具威望。現莊主越天河是遠近聞名的富商,偏偏身懷非凡武藝,為人又好善樂施,自然備受景仰;他與夫人伉俪情深,不曾納過偏房妾室,膝下僅有一子越鳴溪,平日裏視若珍寶,卻也因此對他管教甚嚴,更是為了歷練愛子将他送到儒道名門竹間派去修行劍術,已是半年有餘。
越夫人正坐在房中繡一朵木芙蓉,聽聞家丁禀報少主回來了,心中又驚又喜,繡花針一下子紮到了大拇指。她驚的是兒子只在竹間派待了半年就回來,定是犯下了什麽為師門所不容的過錯;喜的是半年未見,她自然想念得緊,也顧不上其他,起身便去門前迎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娘,我回來啦!”
越鳴溪自小便和娘親感情親厚,頭一回離家這麽久,心中萬千委屈不必多說,扔下行囊就撲進了越夫人懷裏。越夫人見素來嬌貴的兒子竟瘦了這麽多,已隐約明白了幾分,遣了家丁去聽劍堂告知莊主,這才攜着兒子坐下來,聽他講這半年來的遭遇。
越鳴溪本就想要告狀,喝了口水便提起在竹間派的種種來,将長老們平日裏是多麽兇神惡煞,入門弟子又如何譏諷欺侮他,最後又怎樣覓得借口将他逐出幽篁山,添油加醋地跟娘親講述了一遍,末了還掉幾滴眼淚,當真是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越夫人心疼得要命,當即跟兒子一起将竹間派那些個儒劍聖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又吩咐丫鬟去準備洗澡水和兒子最喜歡的糕點甜茶,這才注意到門前還站着個僧侶打扮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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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這位是……”越鳴溪停頓了一下,早就忘了還要告狀的事,斟酌着便道,“我被老頭子們趕得匆忙,落了許多銀子在幽篁山上,是這位大美……呃,大師接濟了我,這才僥幸攢齊了路費。他是來我們莊上尋人的。”
越夫人本就信佛,見有慧僧登門更是不勝惶恐,連忙雙手合十謝道:“我佛慈悲。兒郎一路多有叨擾,越家莊感激不盡,日後必将拜訪貴剎捐贈香火,以敬功德。不知大師所尋何人?若是我聽劍堂弟子或名下莊客,妾身這便遣人去喚來。”
徹蓮便也向她施了一禮,道:“多謝越夫人。貧僧不知那人俗名幾何,只道法名迦玉,人稱迦玉法師的便是。”
“這般倒也不難尋,迦玉……”越夫人正要遣人去喚,卻驀然一驚,磕磕巴巴地重複道,“釋迦玉?迦玉法師,那不是……豈不是……”
見娘親神色恍惚,越鳴溪也在一旁聽得蹊跷。若他沒記錯的話,那傳聞中的迦玉法師是繼妄喜真人後,奪相密法的唯一集大成者,更是個正邪難辨的岫寧寺豔僧,已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近五十年,如何會藏在他越家莊中?但看娘親這欲言又止的模樣,怕是這迦玉法師非但和越家莊有牽連,還和他們關系匪淺。
眼見氣氛僵冷下來,門外忽然闖入一個風風火火的影子,正是接到家丁傳訊,趕來教訓不孝子的越莊主。越天河一踏入門檻,就看到自家孽子正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裏嚼着酥點,又想到這半年來竹間派掌門信中論到的種種頑劣,氣得正待發作,卻被夫人柔荑一撈,瞥見了旁邊還站着個陌生的僧侶。
見是夫君來,越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起身到他身邊去耳語了一番,這才慢慢平息了他的怒火,一雙劍眉深深蹙了起來。
他略作思索,朝眼前僧人拱了拱手道:“這位大師,尋人之事越某已聽拙荊說得一二,只是家父自歸俗以來,已過荏苒春秋四十載,自那時起便再不過問岫寧寺中事,卻是不知大師此番尋訪所為何事?”
越天河言辭懇切,隐約覺得眼前僧人有些古怪,正在思量如何将他打發走,便見他淡淡摘了頭上箬笠,露出方才被遮掩住的驚人豔色來。
“且去告知令尊,岫寧寺弟子徹蓮來訪;越莊主便會知道這其中緣由了。”
得知來人的身份後,越天河陡然一驚,而他身旁的孽子則已經徹徹底底地吓傻了。
這是怎麽回事,為何從未有人告訴過他,他親爺爺竟是那勞什子迦玉法師?若只如此到罷,眼前這個伴他上山、幾日前還在同他巫山縱情的風流豔僧,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妖僧徹蓮。
傳聞前朝內亂疊起之時,菩風寺住持無憂大師從戰後荒村抱回兩個男嬰,日後即為大弟子徹蓮,二弟子徹海。兩人皆生得端正美貌,徹海俊逸儒雅,生性慈悲;徹蓮邪肆妖嬈,卻是常年藐視佛門清規,禪心不純。
然而即便徹海的聲望和人緣都遠高于徹蓮,無憂大師卻更為偏愛大弟子,在衆僧不解之中将下任住持之位許給了徹蓮。
無憂大師年二百歲,于夢中窺得生命玄機,告知衆僧自己将于不久後示寂;三年後南北高僧皆前來送喪,發覺繼任住持的卻是二弟子徹海,即當今武林中主宰菩風寺的醒塵上人。
江湖流傳最廣的一說是,當年無憂大師示寂前,終于明白自己将菩風寺交予徹蓮的決定是個謬誤,便打算讓二弟子徹海繼任住持。徹蓮也因此懷恨在心,不單在師父天命終結前便毒害了他,更是火燒藏經閣,掠走佛藏百卷;又重傷師弟徹海,斬斷了他的左手,所作所為可謂是令人發指,罄竹難書。
那之後妖僧徹蓮便不知去向,有人道他已經走火入魔而死,也有人道他是去岫寧寺投靠了迦玉法師;畢竟打從那一年起,迦玉法師便不再現身于江湖,岫寧寺也開始在武林中得勢,想必是得了那些佛藏密法的緣故。
現在看來,那些武林人士竟還猜對了其中一二,徹蓮果真與迦玉法師有些糾葛,卻不知當年岫寧寺中又是怎樣一番風起雲湧,那位釋迦玉竟歸俗娶妻,在這江州山頭建起越家莊,成了他越鳴溪的親爺爺。
只是……
越鳴溪看着眼前仍在等他爹答話的徹蓮,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原來是純溪上人,是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越天河躊躇良久,還是恭謙行了一禮。這位純溪上人雖然承了迦玉法師的恩情,二人以師徒相稱,可實際上卻要比迦玉法師年長許多,幾乎是他越天河的爺爺輩;越莊主活了近四十載,縱橫商海與武林各界,早就活成了人精,可在這位武林頭號危險人物面前,卻不得不謙稱一句晚輩。
“只是說來話長……家父二十年前便已過世,臨終前也并未留下與貴剎相關的囑托,可嘆上人無緣,卻是白來一趟了。”
徹蓮聽罷只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越莊主莫要說笑,他是死是活,我這個親傳弟子又怎會不曉得?你不願我見他,我自己去尋便是了。”
說着摘下腕上那串看不出顏色材質的舍利子,平放在掌心念念有詞。窗外已經入夜,越鳴溪分明感到一陣來歷不明的陰風自腦後襲來,手臂上生出些許雞皮疙瘩的同時,竟看到那些剔透的舍利子掙脫了絲線的束縛,在他掌心中彙聚到一個未知的方向,顫抖着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