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楊徹向李姈告辭後,匆匆從南門出城。
“城南這麽大,你去哪兒找孫巍?”張延問。
楊徹也不知道,但是他心中有個直覺,出城一定能夠找到孫巍,找到方鑒。
窗外路邊景色迅速掠過,草木抽芽發新,遠處的田地中雪融麥苗青青,天上的雲悠閑飄蕩。
他腦海中忽然閃現玉泉寺山下小鎮外的那所學堂。
“蒙正學堂。”他道。
“怎麽會在那兒?”
“方鑒祖籍太康府屏州,那所學堂背後的儒商也是屏州人。”
落第舉子,丁未年,學堂,不求名不求利的商人,不透露姓名,這些信息此時全部湧來。
當時他覺得不合常理,如今想來,如果這背後之人是方鑒,一切都能夠解釋。
馬車一路狂奔到小鎮外。
蒙正學堂門前停着一駕馬車,學堂大門開着,裏面傳來蒙童們朗朗讀書聲。
楊徹下馬,看到匾額上的字,與當年方鑒的字那麽像,他被方鑒那些春聯上的字蒙蔽,加之當時自己注意力在匾額日期上,更加疏忽大意。
當時他們就一門之隔,他就可能阻止他。
心中自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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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就瞧見方鑒的小弟子拿着書從一間房中出來。
看到院中的來人,小弟子愣站原地。
“方先生在何處?”
小弟子朝隔壁院子看一眼,楊徹立即沿着回廊朝東邊院子去,小弟子忙跑上來,攔在東院門口。
“師父正在待客,公子且到正廳中稍等片刻。”說着便做出請的姿勢。
“什麽客人?”楊徹故意問,朝東院內望。
“晚生不知,公子這邊請。”
楊徹在東院門前站了須臾,院子中平靜,只有身後院子中傳來孩童們的讀書聲。
院子進門處的山石和幾簇竹子遮擋院內的景象,不知裏面發生什麽。
孫巍帶着人來,必然是問責,方鑒應該能夠應付吧?
再看面前小弟子,比去年見到的時候個頭拔高不少,長開了些,目光堅定地看着他,再次伸出手臂做出請的姿勢。
他朝身邊張延示意一眼,随着小弟子朝正廳去。
“你叫什麽?”他邊走邊打量小弟子,神色平常。
“林援。”
“何時拜方先生為師的?”他随口閑聊。
“四歲。”
推算起來,應該也就是舞弊案後一兩年。
“啓蒙挺早,聽聞你已經考得秀才功名。”
“是。”
林援每一個問題都用極簡的話回答,似乎不太願意與他搭話。
二人到正廳,一名老仆端着茶水進來。
林援拿着書站在門邊,目光打量着他,似乎怕他會偷偷跑去東院一般。
楊徹笑了下,示意他坐下。
林援不坐,就站在門邊看着他。
楊徹打量了眼正廳,很樸素,除了字畫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坐了一會兒不見方鑒過來,他起身細觀起這些畫作,畫的都是先賢聖人。畫作沒有落款,但從用筆和畫風,看得出是方鑒之作。
“你師父是個才子,不僅精通字畫,書也讀得很好,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中舉。”他回頭看了眼林援。
林援回望他道:“師父說您才是大才子,不僅字畫出類拔萃,鑒畫上更無人能及。師父還說,不出意外公子便是今科會元。今日會試放榜,公子拔得頭籌嗎?”
楊徹頓了頓,問:“他什麽時候和你說的?”
“公子來家中見我師父那日。”
所以,那時方鑒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今科讓孫巍落榜。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聲音,緊接着方鑒走到門前。一身青灰色長衫,雙手背在身後,發髻簡單挽起,面上似笑非笑。
朝林援示意,林援忙欠身出去。
“你還是找來了。”方鑒邁步跨過門檻踏入廳中,在左側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楊徹朝他走過去,“是孫巍?”
“是。”
“你讓他落榜,他就這麽輕易放過你?”
孫巍得知自己落榜的時候,估計殺方鑒的心都有了。他籌謀那麽久,最後功敗垂成。
方鑒冷笑一聲,“我讓他去查落卷。”随手擺弄茶幾上小瓶中柳條,說道,“我的才學他是知道的,拿錢辦事,我自然想讓他高中。之所以落榜,應該是考官們的責任。”
他揪掉柳條上的一顆嫩芽道:“主考官是柳澄,柳澄與他的先父和好舅舅素來不和,誰知道會不會背後搞鬼。”
“你在我面前有必要說謊嗎?”楊徹在他對面坐下。
“我為什麽說謊?”方鑒譏笑,“你不信?你現在可以回城去探聽,說不準還真是柳澄背後動手腳。”
他一顆一顆揪掉柳條上新發的嫩芽,然後一顆顆丢進瓶子中,眉頭微微皺起,好似要一點點拔掉跗骨上蛆蟲。
“鏡平,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麽。”
“掙錢啊!”方鑒依舊答得理所當然,似乎這素來都是他所求。
“你若真的掙錢,你就該拿錢辦事,而不是故意讓對方落榜。依你的才學,怎麽可能落榜?以孫巍如今的才名,柳澄再大膽也不敢故意讓他落榜。”
方鑒冷笑着将揪光嫩芽的柳條随手丢進小瓶中,懶散道:“你不信我來問我做什麽?”
“我信你不是為了金錢去替考,我信你骨子裏對這些人痛恨鄙夷,我更信你是為了當年的事。我需要知道你要做什麽,我才能清楚怎麽幫你。”
“你想多了。”方鑒站起身,沒了剛剛淡然自若,面容嚴肅,語氣也沉下去,“當年的事我不想再提,我如今活得好好的,我不想揪着當年的事不放。”
他走向楊徹一步,帶着警告的口氣道:“你也一樣,別再揪着不放,你心裏清楚,當年伏方兩家真正獲罪的原因。我勸你別想着翻案,這個案你翻不了,只會搭進去更多人的性命。你如今既是楊徹,就安安心心做楊徹,去參加殿試,将來去為官為宰。”
“鏡平——”
“以後別來了。”冷漠地朝廳外走,一如當初在大槐巷中。
走到門前又轉身對他道:“我以後不會在此,你也不必來尋我。”
十幾年的兄弟,他怎會信他真的貪財,又怎會到今時今日還看不出他所為。
見對方就要跨過門檻,楊徹立即喊住:“鏡平,我和你一樣,參與其中。”
方鑒旋即頓住,收回欲邁出的步子,轉過身愣愣地看他,臉色瞬間陰冷如霜。
“你參與什麽?”
楊徹不瞞他,也是帶着逼對方的意思。
只有自己先坦誠,才能夠換來方鑒的如實相告。
“舞弊。”
“你再說一遍。”方鑒壓着聲音,咬着字命令。
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由震驚變成憤怒。
楊徹坦白道:“我幫兩個人舞弊,不,是三個,加上我自己,四個。”
“楊子清!”方鑒情緒爆發,沖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緊緊勒着,怒罵,“你瘋了!你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雙眼充滿血絲,額上青筋暴起,臉也漲得通紅,好似嗜血的惡魔,想撲上去撕咬。
楊徹一掌打開他的手,情緒激動。
“你又為什麽?”
“你和我不一樣,你是楊徹,是楊徹!你可以好好活着!”方鑒目眦盡裂地瞪着楊徹,再次抓緊他的衣領怒斥,“你為什麽找死!”
“我不想一輩子都是楊徹!”他也怒道,“要死一起死!”。
“混賬!”方鑒一把将楊徹甩向一旁,逼近一步,手指顫抖地指着楊徹,咬着牙想罵罵不出,想打又下不去手,憋得渾身顫抖雙眼通紅,最後握緊成拳,朝旁邊的茶幾狠狠重捶幾拳。
楊徹雙眼溫熱,狠心地繼續逼迫:“如果不出意外,那兩名舞弊之人如今已經被官兵抓起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供出我。”
“混賬!你做了什麽?”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讓孫巍落榜?為什麽讓他去查落卷?你要做什麽?”
“我是你兄長!”
“就更該告訴我為什麽!”
方鑒瞪着他,整個人神經繃着,咬着牙沒有說話。
楊徹也盯着他,冷着一張臉等着他回答。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誰都不開口,都不願意妥協。
正廳內頓時陷入沉默,只有憤怒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如刀槍相交。
許久,方鑒指着他咬着牙命令:“你給我活着,好好活着!”
大跨步朝廳門走兩步,沖外面大喊一聲:“阿援!”
林援匆匆忙忙跑過來。
“送客!”
楊徹愣住,即便這樣,方鑒還緊緊瞞着,不願向他坦白。
“鏡平!”
“滾!”方鑒手朝外一指,怒吼一聲。
他盯着方鑒的眼睛,愣站着不動。
林援走上前,欠身道:“晚生送公子出去。”
楊徹不動。
林援再次開口,聲音帶着驚慌不安地肯求。
楊徹沒再僵持,壓着怒氣走出去。
一口氣走到學堂大門,他停下來,此時情緒已經收斂許多,對林援道:“告訴你師父,我與他所求一樣。”
林援不知他這話何意,還是應下。
回到正廳,方鑒正垂頭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地面是破碎的瓷瓶,和散亂的柳條和嫩芽。
林援小心地走上前,将原話轉述。
方鑒垂着視線一動不動,陰沉着一張臉,好似一尊石雕。
林援又小心翼翼問:“師父求的是什麽?”
方鑒未答他,依舊僵坐,若非眼睛還不時眨着,當以為坐化了。
許久,他慢慢擡起頭,看着一直立在旁邊的林援,擔憂心疼看着他。
收養他至今,已經十多年,他們師徒也算相依為命。他尊他為師,敬他如父。他至今都不知自己尊敬的師父手多髒,心多黑。
“阿援。”他聲音低沉而嚴肅,“你記着,若是有一日為師不在了,你就去尋他,他必定會善待你。”
“師父,”林援吓得忙跪下,“師父何故說這話,發生了什麽,楊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方鑒沒回答他,只問:“記住了嗎?”
“師父……”
“記住了嗎?”聲音嚴厲幾分。
林援忙點頭應聲。
*
楊徹回到華陽日頭已經偏西,五魁街今日熱鬧。
這邊住着許多趕考的舉子,今日放榜,必然有人高中,親朋好友同鄉前來登門恭賀,往來車馬行人比平日多上許多。
路邊兩名書生,面上沒有高中喜樂,也沒有落榜的沮喪,而是滿臉憤怒。
其中一個握拳揮臂罵道:“就該砍了。”
同伴也義憤填膺:“就是這些禍害,你我才無緣杏榜。”
馬車駛過去,車輪聲蓋住對方聲音。
回到楊宅門前,楊徹還沒下車,明玕就小跑迎上來。
一張臉扭得幾乎要哭出來。
“公子,你這一天去哪裏了,小人擔心死了,出大事了。”聲音因為焦急害怕而發顫。
“慢慢說。”
明玕扶着他下車,急急道:“隋公子和那位張淮公子被官府抓起來了。”
楊徹頓了下,“什麽時候?”
“就放榜時,聽說隋公子在家等下人報喜,官府就沖進家中将人拿了。張公子人去觀榜的,在榜牆前,當場被抓了。”
楊徹與張延相視一眼,朝大門走,對明玕道:“你擔心什麽,你家公子又沒被抓。”
“可……可小人到處找不到公子。而且他們兩個人之前和公子有往來,小人擔心公子受他們連累。”
這件事他肯定無法置身事外。
現在就是要将楊信摘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