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三月初六,放榜。
禮部南牆外,人潮湧動,榜牆前裏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人群。
有考生,有考生的親朋或家中下人,有客棧的夥計,有官員富賈,也有單純看熱鬧的百姓。
你擠我,我擠你。
官兵個個手拿長刀攔人,還幾次差點被圍觀的人擠趴下。
“哪個該死的踩我腳!”
“我的鞋,我的鞋……”
“誰扯我褲帶,誰?”
“竟然摸老子屁股?”
“撞到小爺的腰了!”
“哎哎哎,擠什麽擠,給我滾回來!”
明玕剛擠到人群中間位置,就被後面一個大漢抓着肩頭給扒拉回去。
他個頭沒長起來,身材偏瘦,有個空子就往裏鑽,但是力道有限,遇到這麽大的漢子,着實擠不動,被大漢扒拉回來後只能從旁邊尋空子。
旁邊的郁離和他情況差不多,剛擠進去一點,就被前面的人給擠出來。
早上吃的飯積攢的力氣都用完了,連榜都沒看到,只聽到人群中不斷有驚叫。
Advertisement
“我中了,我中了……”
“我家公子高中一百五十三名。”
“我呢?怎麽沒有我?一定眼花了,快幫我找找……”
“前面好心的大哥大叔,××府,×××,多少名啊?”
榜牆前沸反盈天,各種聲音雜亂交疊,亂成一鍋粥。從遠處聽吵吵嚷嚷,好比夏日午後煩悶的蟬噪,讓人心中糟亂,特別是對于考生們,看不到自己的成績,心中急切、期盼、害怕交雜。
南牆外面的街道上,有的人一邊跑一邊狂喜大叫,好似發了瘋。
有的人仰面痛哭,腿都站不直,被親朋扶着走。
有的人翻身上馬,在街道上奔馳急着去報喜。
有的捶胸頓足,以頭撞牆。
也有的在外圍焦急等待,有的淡然自信看着擁擠的人群。
幾人歡樂幾人愁,百态盡顯。
距離禮部不遠的一處街道茶樓,楊徹站在二樓臨街的窗前,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喜怒哀樂盡收眼底。
李姈瞥了一眼,便回身在桌邊坐下,倒了杯清茶,笑着說道:“你倒是從容淡定,是自信榜上有名?”
楊徹回頭,靠在窗臺上看着她道:“我着急也急不來。其實相比自己,我更關心孫巍。”
李姈詫異看他一眼,倒了杯茶水遞到桌對面。
楊徹自覺地走到對面坐下。
李姈道:“孫巍背後之人才學不在你之下,他的詩詞文章也出類拔萃。雖然很多都是有充足時間推敲琢磨,提前寫好的,但考場之上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如果他不再于別的地方動手腳,你們真的伯仲難分。”
楊徹放下茶盞點點頭,方鑒的才學他并不懷疑。
當年他們一起啓蒙,一起受教于父親,後來一起拜師胡閣老。一直都是不分高低。雖然他考了汝寧府解元,方鑒只是太康府第三,可汝寧府教育落後太康府,所以并非他不如自己。
“你認為這次的會元是誰?”他問。
李姈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你。”
楊徹自嘲笑了聲,“現在京城各大賭坊有八成之人押孫巍,押我的不足兩成。你還敢猜我?”
李姈笑着抿了口茶道:“我膽子大,不怕輸。”
頓了頓,李姈又道:“自從會試後,孫巍頻繁參加各種宴飲,勢頭似乎今科會元非他莫屬,但奇怪的是今早天未亮他就出府,趕在開城門時離城向城南方向去。我派的人一路跟過去,如今還未來報。”
“出城?”
“嗯。”
放榜這麽重要的日子,不在家中等着報喜,不等着親朋登門恭賀,選擇出城。
這不是孫巍一貫的作風。
他這半年來舞弊鋪路,就是為了今日放榜,就算不在府中,也應該在文人們聚集的聚賢樓出現才對,不該出城。
“和什麽人?”
“只帶了幾名随從,下面的人試着打聽,沒有打聽到所為何事。”
孫家和計家在城南并沒有別院,城南也沒有什麽達官顯貴之人的別院。
“去玉泉寺上香?”楊徹覺得這個解釋有點牽強。
只能等跟蹤的人來報。
外面的街道更加吵嚷,不時有馬蹄聲奔過。
茶樓中也不斷聽到報喜的聲音。
報喜最頻繁的莫過于惠安坊的聚賢樓。
作為華陽才子聚集之地,不少考生今日聚到這兒等消息。
此時聚賢樓內樓上樓下的花廳、廂房、雅座全都滿座。
一處茶廳內,楊信、阮家兄弟,還有幾位重華書院弟子和安江府考生齊聚。桌子上擺滿茶水點心,他們卻無一人心思在此。
已經聽到不少喜報,他們中還有多半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荊捷雖然緊張,比他們都心寬,詢問楊信:“聽聞子清前些天受傷,如今可有痊愈?今日怎麽沒有一起過來?”
楊信對荊捷的關心道謝,答道:“只是小傷,已經痊愈。”
楊徹今日為什麽沒有一起過來,在他來聚賢樓之前,楊徹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出門了,他根本沒有見到人。
“他應該是去觀榜了。”楊信猜。
另一位重華書院弟子此時也問:“常明,你不是去請子高的嗎?他怎麽也沒來?自從去年聚賢樓文會後,我都沒有見過他人了。”
杜誨嘆了聲,失望道:“過來的時候我順道去請了,人不在府上,聽聞出城了。”
“奇了怪了!”荊捷冷笑一聲,語含譏諷,“放榜之日,他這個‘大才子’不在家中等着喜報,竟然出城。怎麽?怕報喜的人踏破他孫家門檻,躲城外去了?”
杜誨揶揄一笑,“或許吧。”
這時樓下傳來一聲驚呼:“大公子高中了!”
花廳內的人忙湧到樓臺欄杆處,只見阮家的仆人興奮地沖樓上叫道:“恭喜大公子高中!”一步三個臺階跨上樓來道喜。
“大公子高中一百二十三名。”
阮棣難掩激動喜色,立即給仆人打賞,阮楷詢問自己。
仆從臉色難看,小聲道:“小人瞧見大公子的名字,就急匆匆跑來報喜,留阿福繼續看,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阮棣責怪仆從辦事不利。
仆從小心地看了眼阮楷,面露憂色。
阮家兄弟都從仆從的這個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阮楷哀嘆兩聲後,對兄長恭賀,聲稱:“小弟還年輕,下次再考。”
阮棣拍了拍二弟的手邊,安慰幾句。
這會兒樓中又有幾波人進來報喜,都是別處的舉子。
不多會兒,陸陸續續有來報,荊捷和幾位重華書院弟子,有的高中,有的名落孫山。
最後只剩下楊信。
楊信心中忐忑,鄉試他失利差點落榜,這次若是名次在後,或者名落孫山,更要讓父親失望。
自從楊徹進家門之後,父親便偏心于楊徹。鄉試楊徹高中解元,他落于榜尾,父親知他是因病之故,眼中依舊滿是失望。
他心中默默祈禱着。
“安江府——”忽然樓中夥計從外面沖進樓內,上氣不接下氣,看得出是跑得太急,雙手撐着雙膝大喘着氣,後面的話含糊不清。
“安江府的誰中了?”樓中好幾處的人不約而同問來人。
楊信的一口氣也提到了胸口。
夥計又大喘幾口氣,咽了咽喉嚨才緩過氣來,直起身子喊道:“安江府,楊徹公子,高中頭名會元!”
楊信的一口氣提得更緊,整個人僵在原地,還是阮棣出口讓人打賞夥計,楊信才反應過來。
這時樓中全都炸開了。
頭名會元落到安江府。
“孫巍公子呢?”樓中有人緊跟着追問。
當初聚賢樓文會,孫巍之才有目共睹。
“沒瞧見。”夥計這會兒喘勻了氣。
“沒瞧見?”荊捷驚問,“你瞧見了會元,怎麽會瞧不見孫巍呢?”
“小的就瞧了前面五名,沒瞧見孫巍公子的名字。”
這句話傳到圍觀的衆人耳中,衆人皆一臉疑惑。
前五沒有孫巍?
他的文章還入不了前五?
這不合常理。
去年重華書院和國子監的文會他們親眼目睹孫巍的才學,就算不能夠奪得會元,前五鐵定是有他的。
難不成關鍵的時候失利了?
此時也有個別一直懷疑孫巍才華的人,認為這次春闱孫巍被打回原形。
這時,明玕和郁離跑進來。
二人擡頭一眼瞧見楊信,先是愣了下,匆忙跑上樓來,未有見到楊徹,二人都傻眼了。
公子出門前未說去哪裏,他們跟着邱叔去看榜,想着二公子應該與大公子一樣都來聚賢樓了。
怎麽人不在?
阮棣催促着讓他快快報喜,明玕忙上前躬身道:“小人恭喜大公子,春闱高中十二名。”
“二公子中了會元?”楊信再次确認。
“是。”明玕立即笑開,“二公子高中頭名會元。”明玕重複一遍,眼中的喜悅就要溢出來。
旁邊的阮家兄弟和樓中其他相識的舉子紛紛向楊信道喜。
荊捷急忙問:“前五名沒有瞧見孫巍的名字?”
明玕搖頭回道:“沒有。”明玕将前五名的人都報出來,第二名是徐懋,第五名是柏煜,三四名既非國子監監生,也非重華書院弟子。
*
茶樓中的楊徹聽完張延的話後,同樣吃驚。
“你可瞧仔細了?”
“我從榜頭看到榜尾,來回看了兩遍,絕對沒看漏,整個榜上沒有孫巍的名字。不僅沒有孫巍,也無隋波和張淮的名字。”
李姈好奇問:“隋波和張淮是?”
張延這才知曉楊徹并非有向公主提過這二人洩題的事情。
楊徹解釋道:“一位是同窗,一位是熟識。”然後又将話題拉回孫巍的身上。
“他不該落榜。”
李姈也覺得不可思議。
孫巍在考前費了那麽大勁,就是為了揚名,為春闱鋪路。會試也參加了,并未有缺考,不該榜上無名。
依代考之人的才學,即便考場失利不能名列前茅,也絕不可能落榜。
她詢問的目光看向楊徹。
楊徹不知方鑒唱的是哪出。
他不是為了銀子,就是為了更重要的東西。
當年的案子?
孫巍今早趕着最早出門,而方鑒這段時間不見人,便是身在城外,孫巍大概知曉他在何處。
“他應該昨夜就知道自己落榜了。”楊徹道。
出城是為了找方鑒。
“張大哥,陪我出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