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與張淮同桌而坐除了許登雲,還有兩人,一位是少詹事之子裴松壽,一位是吏部郎中之子何庸。
相互認識後,幾人閑聊兩句,注意力都轉向下面的臺子。
國子監和重華書院已經準備差不多。
張淮目光點着孫巍對衆人道:“身體不舒服還上去,這聲音啞得聽不清了。”
裴松壽朝下面瞥一眼,調侃笑道:“他這幾個月聲名鵲起,若是這麽大的文會他不代表重華書院出面,且不說他那些書院的同窗怎麽議論,外面的人更要痛批他,他哪裏敢不來。”
張淮長嘆一聲,既羨慕又嫉妒。“我前兩年也大病一場,怎麽就沒有仙師點撥。”
“這不用羨慕。”何庸伸手攔道,“有人說那夢中仙師是其先父孫大人。”
孫大人是正兒八經兩榜進士,殿試時考在二甲前面。
因為這個緣故,最近書生們也認為孫巍能開悟合情合理。
這時樓道上一行人簇擁一人朝這邊來。為首之人年過半百,個頭不高,身材微胖,微眯着眼與身邊的人說笑。
一行人走向一直空着的主桌,微胖大人和左右幾位落座,其他人或在外層小茶幾邊坐下或侍立外側。
“這幾位大人是?”張淮問。
“坐在正中間的是內閣學士皮崧皮大人,曾經擔任過壬辰科會試房考官。左邊第一位是翰林院屈大人,文淵書鋪第一輪的考卷第二場就是屈大人出的。右邊第一位是……”
何庸一一介紹,楊徹的目光鎖定在主座上的皮崧,不知低聲說着什麽,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陪坐的大人們都呵呵笑着,對皮崧恭維誇贊。
楊徹轉回目光笑着抛出話題:“聽聞如今朝中有兩位壬辰科及第的大人,當年就是皮大人舉薦的,一位是朱涉,一位是馬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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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庸答完,好奇看他,“楊公子連這事都知道?”
楊徹慚愧一笑,“上次聽別人誇贊皮大人擔任春闱房考官時慧眼識才,提到朱、馬兩位大人。”
何庸了然點頭,也打開話匣子。
“朱涉大人與皮大人關系不怎樣,倒是馬奎大人感念皮大人知遇之恩,這些年與皮大人關系親近。不過馬奎大人沒得皮大人提拔,至今年近不惑還是個清閑的六品官,沒做出什麽政績,沒有人拉一把,想要往上升不大可能了。”
旁邊的裴松壽補充:“朱涉大人與皮大人關系也不是期初就差。朱涉大人高中進士後,皮大人将自己的女兒嫁過去。但是皮姑娘命不好,成親第二年就難産死了,一屍兩命。随後皮大人想将侄女嫁過去做填房,朱涉大人沒應,後來娶了榮昌伯之女,與榮昌伯府走得近,與皮大人關系就僵了。”
榮昌伯當年在朝中的地位品階都高皮崧一大截,朱涉此舉無異于另攀高枝。
文會此時已經開始,重華書院和國子監論辯開始,第一場文論的主題是“為治之要”。
先開始的是國子監。
楊徹對國子監的監生們都不熟悉,卻在一衆陌生的面孔中見到一個認識的,正是當日書稿當街被風吹散的書生。
他問向同為國子監監生的許登雲。
“塗缙。”許登雲伸頭看了一眼道,“旁邊與他說話的是他的同鄉。”
“丁酉科清河府解元塗缙?”
“是,子清兄知道此人。”何庸略帶詫異。
“讀過他的文章。”楊徹看向塗缙。
上次見面塗缙給他的感覺性子耿直,有些沉悶內斂,此時在臺子邊也不怎麽與其他監生說話。他未想到他會是那個能寫出氣吞山河文章的人。
“以他的才學,辛醜科當能高中,為何至今還在國子監求學?”
許登雲惋惜地感嘆一聲:命運弄人。
“辛醜科他本是要參加的,奈何其母病危,為了照顧病母,他就放棄了,這才拖到現在,否則現在已是進士身份了。”
楊徹記起塗缙廟中為母祈福,此時對塗缙的好感拉滿。
每當有一人發表言論,許登雲便在旁邊給他介紹,從此人的籍貫、老師到此人的治學與所擅長部分。
國子監這邊第一輪最後一人是徐懋。
這是楊徹第一次見到徐懋,是位年輕監生,樣貌不俗,舉止進退有節有度。論辯涵蓋古今,鞭辟入裏,看得出其深厚學識。
重華書院那邊第一輪第一人是荊捷,最後一人是柏煜,他們的才學,上次的文會他已知曉。
無論國子監監生還是重華書院舉子,皆是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周圍聽論的文人書生們,無不對臺上之人博學巧思稱頌。
楊徹一邊聽一邊在心中想,自己面對“為治之要”會如何去答,面對對方提出的疑問,他要如何去解答,是否能夠比在場的舉子們答得好。
三輪論辯下來他發現,像徐懋、柏煜這樣的才子之論,他很難壓得住。
這還只是第一場,臺上還有一半的舉子沒有開口,至少塗缙、孫巍二人的論辯也不會比徐、柏二人差。
明年的春闱又多了一重壓力。
第一場結束,已經接近晌午,兩方伯仲難分,論辯暫停進入休憩階段。
這時忽然傳來琵琶聲,聲音越來越強,衆人的讨論聲漸漸弱下去,都順着琵琶聲朝二樓花廳方向望去。但見花廳原本緊閉的扇門大開,裏面坐着一衆女子,每人懷抱一把琵琶。
楊徹這桌正與花廳相對,穿過扇門,他瞧見一衆女子最中間的姑娘,竟是那日在春風樓中見到五官英氣的那位姑娘。
“青黛姑娘啊!”裴松壽低呼一聲,不自覺站起身,朝欄杆邊走一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對面,嘴角不自覺咧着,像犯了花癡。
何庸也坐直身望過去,表情雖不似裴松壽癡迷誇張,卻也盯着入迷。
張淮和許登雲的眼神是充滿好奇和打量。
他掃了眼樓上樓下,有的閉着眼跟着曲子搖頭晃腦沉浸其中,有的瞪大雙眼盯着花廳看,有的慢慢品茶聽曲,有的相互交頭接耳小聲說着話,似乎怕打擾了花廳內的琵琶姑娘們。
原本議論紛紛的文會場,如今只能聽到姑娘們的琵琶。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急處如狂風暴雨,緩處如潺潺流水。
楊徹朝樓下望去,見到孫巍似乎不舒服,起身下臺朝後院去,他也悄無聲息離席。
走到樓梯處,張延過來,低語:“未有見到方先生和他小弟子,估計沒有過來。”
“許是我猜錯了。”
“不過……”張延附耳一句。
楊徹驚愕,微微側頭瞥了眼張淮等人和楊信方向,楊信不在座,他掃視一圈沒有瞧見人。
“要過去嗎?”
楊徹猶豫下,“人多眼雜,不必了。你多留意那邊,別有什麽危險。”
“我知道。”
被張延耽誤片刻,楊徹走到後院孫巍已經不知何去,沒了身影。
他四處閑走,見到楊信和阮棣兩人站在水池邊,不知說什麽,兩個人臉色都不好看。阮棣側目望過來,臉色更加難看,楊信此時也看到他。
楊徹本就無意過去,沖二人微微欠身,便朝左邊長廊去。
走了一小段,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子高”。須臾便見孫巍和一名書生并肩從假山後繞出,朝長廊走來。
孫巍披着一件寬大的鬥篷,将自己整個身子裹住。旁邊的書生二十五六年紀,中等身材,五官硬朗,身着一件厚大氅。
孫巍擡頭瞧見他,面上笑容微滞,僅僅一瞬,笑着走來。
“楊公子。”聲音低啞,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感覺出他已經很用力,音量還是很低。
“孫公子身體不适,待會論辯可以嗎?”
“無礙。”孫巍擡手掩口輕咳兩聲清清嗓子,聲音才稍稍好一些。“同窗們相邀我不能有負他們,剛剛喝了藥,待會應該會好些,多謝楊公子關心。”
楊徹瞥見孫巍露在衣袖外的幾根手指,比一般人細長些,骨節分明,指甲潤澤幹淨,膚色偏白,在小指第三節處有一道類似指甲掐出來的傷疤,看得出是舊疤。
楊徹怔怔地看着那幾根手指。
孫巍注意到他的目光,将手收回寬大的鬥篷裏,緊了緊鬥篷。
楊徹擡頭盯着他眼睛。
孫巍微微側過臉,笑着向他介紹身邊書生,“這位是重華書院的杜誨杜常明。”
楊徹這才移開視線,禮貌問好,兩廂認識。
此時樓中的琵琶曲子已經結束,爆出雷鳴掌聲,有人高聲叫好。
“咱們回吧!”孫巍又輕咳一聲,朝樓中走去。
楊徹落後一步,目光仍不離孫巍。
三人走回樓中時,衆人又議論開,吵吵嚷嚷。孫巍被重華書院弟子拉過去,楊徹與杜誨朝二樓去。
“楊公子哪裏不舒服?”杜誨見楊徹臉色不太好,關心地問。
楊徹搖頭,“無事。”
心頭卻越來越慌,一把抓住欄杆。
“怎麽了?”杜誨急忙扶住他,“是不是剛剛吹風受冷了。”扶着他上樓。
楊徹走到二樓樓臺邊,回頭望向臺上孫巍,孫巍正與重華書院的一位講學夫子在低語。
杜誨将他扶到張淮的桌子,許登雲上前接他,攙扶坐下。
看他臉色不對,張淮忙讓人去請大夫,楊徹攔下。
“在外面吹了冷風,進樓太暖,一時頭有點暈,一會兒就好。”他搪塞道。
許登雲已經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中。
喝了兩口茶,楊徹臉色緩過來。
他目光又朝樓下臺上打量。
第二場論辯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