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午後天色陰沉下來,天地間灰蒙蒙,秋風更大更冷,吹着暖閣前的幾棵常青樹枝葉嘩嘩。
李姈走向二樓陽臺,楊徹取過鬥篷給她披上,跟着她過去。
“你看那裏。”李姈指着牆根處一片竹子道,“你以前喜歡竹子,我在府中種了許多。”
“我現在也喜歡。”
李姈嫣然一笑回頭看他。
“少時喜歡的東西,你還有哪些沒變?”
“都沒變。竹子、桂花糕、字畫……還有人。”
李姈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聲,笑容直達眼底。
楊徹此時方從她的眼中看到少時那種明亮的星光,這樣的星光停留很短暫,眼神變得落寞。
李姈抓着他的手,低低而堅定地道:“我想你真正地回來,以伏清的身份回來。”
楊徹也握緊她的手,“會的!”堅定地如同承諾。
忽然想到什麽,詢問:“公主何時與秦戴川聯系上的?”
“幾個月前,他主動聯系我,讓我幫他。”
幾個月前,正是秦戴川回京時。
剛回京就直接聯系當朝公主,而且是幫他,一如當初得知他還活着主動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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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人城府似海,算計都藏在暗處,當年那種情況下,他能夠救出李契,絕非一般人,你萬事小心。”
“我知道。”李姈寬慰他,“我少時與他接觸不少,我知曉他性情,我幫他是因為他效忠的是李契。”
“你……知道他回京做什麽?”楊徹愕然。
李姈取笑道:“我雖不在朝,畢竟生在皇家,這些年與朝中權貴多少有往來,這點事我能瞧出來。”
瞧見楊徹眼中的擔憂與心疼,溫柔勸道:“別把我想成只懂兒女情長的閨閣女子,我已經不是了。”
這話楊徹聽在耳中,心頭一陣刺痛。
從一個單純無憂無慮的閨閣少女,變成現在堅韌懂得謀權的女子,經歷多少血淚。
“我未有輕看公主。”
李姈笑着轉過目光望向牆根處的竹子,沉默良久,低聲道:“這朝廷已經不是當年的朝廷,科場也不是當年的科場了,換一番天地沒什麽不好。”
楊徹未接話,他只當李姈是對李契和秦戴川的謀變發出感慨,卻不知此時李姈話中還有一層意思。
直到後來他才懂,所謂的另一番天地指什麽。
天色漸晚,風更冷,二人走進暖閣內。楊徹不便久留。
李姈将他送出內院未有再朝外送,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轉角。
回到暖閣,一名婢女給她解下披風,嬷嬷也端着茶水進來,摒退其他下人,安心道:“公主終于等到二公子回來了,奴婢都沒認出二公子來,京中那些人定然都認不出來,二公子是安全的。”
李姈點點頭。
他的容貌的确沒有多少少年痕跡,甚至左耳邊标志性的副耳也割掉。唯獨那雙眼睛沒太多變化,看她的眼神還如當年,沒有變。即便茫茫人海,她還是能夠憑靠那個眼神認出他。
她笑了笑,“嬷嬷是沒細瞧。”
朝內室走,吩咐婢女,“你讓盯着孫府的人都仔細些。你上次說秦公子手底下有個舉子名喚杜誨,此人如何?”
婢女跟上前扶她,回道:“才學尚可,在同鄉舉子中口碑不錯,對秦公子忠心耿耿。”
李姈略想一下,吩咐:“你待會去聚賢樓送封信。”
“公主這是?”
“借人。”
楊徹回到楊宅天徹底暗下來,他端燈放在書架旁燈架上,開始翻找自己的畫作。
張延過來幫忙,調侃他:“你這會兒找,難不成還想我連夜送過去?”
“話真多,幫我找剛進京畫的那幅《丹桂圖》。”
“你還記得公主喜歡桂花?公主還喜歡乳酪桂花糕,我明天去買一些,一起送過去。”
“不用。”
張延不懂,“為何?其實你今天過去就應該帶一些,當做見面禮也好,公主肯定喜歡。”
楊徹斜他一眼,沒說話。
張延更加糊塗,“不對嗎?”自己沒說錯,送禮就送對方喜歡的。
楊徹找出《丹桂圖》,将其收進帙袋中,這才拍了拍張延的肩頭道:“公主喜歡乳酪桂花糕不錯,但是最喜歡的是當季新鮮的桂花做的乳酪桂花糕,并且是城門外的那家。
如今這季節的桂花糕用的都非新鮮桂花了,二來這季節城門口那家是不賣桂花糕的。其他的家賣的味道都差些,公主并不十分喜歡,不值得送。”
張延一臉恍然大悟表情,原來因為此。
次日,楊徹将挑選出的三幅畫分別裝在帙袋中,并找來一個精美的禮盒,将三幅畫仔細放進去,裏面還放了一個桂花香包,這才将盒子合上,吩咐張延送過去。
他和平江公主這一來一往很快便引來了旁人注意,首先便是楊信。他知道此事,沒有過問一句,大概是上次吵過架現在氣還未消。其次是阮家兄弟注意到,後來便是其他的舉子和朝中官員,甚至隋波還登門,專門為了此事詢問。
他半真半假摻着說,只是受邀去鑒畫,得公主誇贊讨要幾幅畫,便吩咐人送過去,并無其他。
越簡單,對他們都越好。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來一往,就被這麽多人關注。他也慶幸沒有過多的往來,否則必然給她帶去麻煩。
月底重華書院月評,孫巍一如既往名列前茅,又将柏煜壓在後面。
文章不像前幾次那般能看出明顯進步,但這次的文章被稱為狀元文章也是名副其實。
李姈那邊依舊沒消息,那個只進不出的高個駝背男子身份還沒查出來。
十一月初收到荊捷的邀請,月中重華書院弟子和國子監監生有一場文會,地點就在聚賢樓,屆時重華書院的李山長和幾位講學夫子,國子監有監正和幾位博士會過去。
這次說是文會實則是文試,重華書院和國子監之間的一場比試。
如此才子盛會,神仙打架的場景,怎麽能錯過。
到時候除了這些人,朝中官員,在京的舉子們都會去圍觀。
孫巍這匹重華書院黑馬肯定會參加,衆目睽睽之下,又是雙方比試,他再無任何舞弊可能。是騾子是馬就能夠分辨清楚。
借此也能看看才子們的水平,自己處于什麽水平。
十一月中旬,華陽天氣已經很冷,往年這個時候已經落雪,今年雪期來得有些晚。看着天色和氣溫這一兩日差不多要落雪了。
楊徹裹緊厚厚裘衣,走出房門,張延上前來說楊信今日也去聚賢樓,已經坐馬車走了。
這二十多天,他與楊信隔着一道門卻一面未見,只前幾天楊泉寄了東西和信過來,他讓邱叔送過來,叮囑一句:“天寒別受冷,免得舊疾複發。”
楊徹承了他的關心。
今日出門沒敢大意,不僅裏面穿得厚,外面的裘衣也厚,坐在馬車中,懷中抱着暖爐,竟然還有點發汗。
馬車從西市繞行,大約是今日人都去聚賢樓了,街道上沒有多少人。街尾沒有瞧見方鑒和他小弟子的字畫攤。
莫不是也去聚賢樓了?
他心中猜想。
方鑒曾經也是華陽有名才子。
旁人都稱贊他十二歲拿下汝寧府解元,卻忽略了方鑒。當年方鑒高中太康府鄉試第三名,也不過才十四歲。
他叮囑張延,到了聚賢樓時留意下有沒有方鑒師徒。
聚賢樓門前街道停滿車馬轎子,楊徹提前下車,徒步走過去。
走到門前,對面有人沖他揮手喊他。
許登雲披着一件白色鬥篷,白色的狐裘圍領映着本就白皙的臉蛋更加白嫩,楊徹很不厚道地又想起了小白貓。這次更像了。
“子清兄,好巧。”許登雲疾步走到跟前,咧嘴笑着道,“我來之前還想,這樣的文會子清兄一定會來,肯定能夠在此見到。還沒進門就見到,看來我今日運氣不錯。”
“仙君們顯靈了。”楊徹笑着打趣。
許登雲立即拍手叫道:“對啊,子清兄說到了關鍵所在。”
兩個人邊說邊朝樓中走。
樓中人滿為患,中間挑高的大堂中搭建一方臺子,四面都有臺階。臺子上鋪上紅毯,擺上桌椅。
此時臺子上下都已經坐滿人,再外圍也擠滿站着的人。
這些人有錦衣華服富貴公子,也有布衣短褐百姓,有飽讀詩書文人才子,也有初出茅廬的青澀小書生。
楊徹見到對面外圍廊下人少,和許登雲過去。
剛站到合适位置,一位小厮過來,是張淮的人,請他們過去。
楊徹昂首朝二樓望,見到張淮坐在樓臺邊的茶桌旁,擡手朝他招呼。
那個位置對着樓下的臺子,在整個樓中是除了隔壁主桌最好的位置。
樓下視線本就受限,外圍更不佳,這會兒他就不跟張淮客氣了。
跟着小厮剛走到樓梯處,滿庭走過來,是楊信讓他過去。
楊信也在二樓,與阮家兄弟和兩位同窗一起,位置在臺子的右側。
他不太樂意,畢竟與他們沒什麽話可說,但在外面,他還是要維持好兄友弟恭的形象。
讓張家小厮代為致歉,待會再過去。張家小厮請不到楊徹,便将許登雲請過去。
楊徹來到右側與幾位一一招呼,楊信瞥了眼不遠處問:“那位是定源府的張淮?”
“是,上次登門請我為其鑒畫。”
幾人朝主座旁望去,張淮也正望過來,相□□頭招呼。
阮楷輕聲低語:“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訂到這麽個偏位置,他竟然訂了主桌旁位子。”
阮棣狠狠瞪他一眼警告。
阮楷尴尬笑一下,閉嘴不再說。
楊徹問:“二位公子亦是重華書院弟子,今日不上臺嗎?”
阮楷自我調侃:“重華書院才子如雲,輪不到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見阮棣不說話,替兄長回道,“大哥這幾日身體不舒服。”
楊徹關心一句,阮棣冷淡應了聲,便望向樓下臺子。
在座五人,楊信和阮棣不待見他,阮楷自從那次被灌酒後,願意與他說話,卻也只是出于禮貌。另外兩位同窗與他交情一般,他不自讨沒趣,既然過來打過招呼就找個借口離開。
朝張淮那邊走時,聽到樓下有人喊孫巍,他朝下望去,正見孫巍走上臺。
他今日穿着寬大袍子,走上臺時輕咳幾聲,似乎病着,向衆人問好時,聲音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