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賈斛見到楊徹,原本與同伴嬉笑的臉一下子拉長,連個過渡表情都沒有,跟變戲法似的。
楊徹莫名想笑,忍下來。
“賈兄。”楊徹點頭一禮。
賈斛朝他身側的張延掃一眼,冷哼一聲,向櫃臺邊去。倒是他身側的同伴笑着回了一禮。
“賈舉人傷好得挺快,瞧不出來了。”張延笑着調侃。
賈斛瞬間滿臉憤怒,回頭瞪着張延,拳頭握緊,若不是打不過,估計已經沖上來了。
張延冷笑道:“我就說我控制力道,你還不信,否則能這麽快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
賈斛氣得沖過來兩步,指着楊徹怒喝:“楊徹,你就這麽管教下人的?”
聽到這個名字,書鋪內的人都紛紛側目看過來。
其他人不熟悉這個名字,他們這些舉子書生們如雷貫耳。
一個多月前聚賢樓鑒畫,傳得沸沸揚揚,還和朝廷,和計尚書牽扯,誰人還不知不曉。
錢掌櫃更是大吃一驚,哪裏想到兩次給自己出主意的竟會是楊解元。
楊徹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盯着,有的詫異,有的等着看熱鬧。
“賈兄息怒。”他拱手一禮,笑着道,“張爺可不是下人,他性情爽直,是什麽說什麽。賈兄是舉人老爺,道理懂得多,就莫要與武人計較了。惹他不高興,他什麽都能說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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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賈斛的手下意識攥緊護在腹部,嘴角也跟着抽搐下,眸光中透露幾分膽怯。上次聚賢樓被打怕了,也更怕那件事再次被當衆拿出來說。
因為那日之事,他這段時間沒少被人指點,以前還算比較談得來的同鄉也與他割席斷交。
他憤憤甩袖,回身走到櫃臺邊,問夥計買模拟考卷。
夥計有些猶豫,看向掌櫃,掌櫃看向楊徹。
他這個賺錢的生意乃對方出的主意,現在這位賈舉人與他不對付,自己總不能為了這麽個生意得罪自己財神爺。
楊徹也非真要為難賈斛,上次的事情上次已經了了,在他這裏是翻篇了。
他對掌櫃道了聲:“掌櫃忙着,在下不叨擾了。”朝外走,
錢掌櫃忙走出櫃臺來相送。
“老叟眼拙,竟沒看出來公子是那位鑒畫奇才楊解元,真是要多謝楊解元……”
“謝在下什麽?”他盯着錢掌櫃眼睛。
錢掌櫃似被雷擊了一下,忙笑着說:“當然謝楊公子光顧捧場。”
楊徹謙和一笑,請掌櫃留步。
清瘦書生也跟着踏出書鋪,喚住他,快步上前施禮再次相謝。
書生太過客氣。
“兄臺都謝在下好幾回了,舉手之勞,當不起兄臺這般謝意。兄臺應該是着急回家,若是不嫌棄,在下送兄臺一程。”
“不敢再麻煩楊公子,在下并不直接家去。”書生拱手又謝一回。雙手粗糙通紅,還有不少細小的傷口,但手掌筋骨看上去很有力。不像常年握筆,更像常年拿刀。
楊徹也不強做好人。
告辭後,書生便急匆匆朝街口去。
他擡頭看看天,今日陰天,北風比昨日冷許多。想到方鑒的畫攤,既然過來文墨街,順道去看看,方鑒應該也從寺裏回來了。
他順着街走過去。
文墨街不長,不緊不慢走過去也不過半盞茶工夫。
字畫攤後沒有見到方鑒,依舊是那個小弟子,裹着一件又舊又厚的外衣,坐在折疊小凳上看書。
面前一個少婦人翻看字畫後,問道:“今天這麽冷,街上也沒啥人買字畫,幹脆便宜點,我拿兩幅十五文,如何?”
少年猶豫着,頗為為難地道:“二十文三幅吧。你再拿一張竈王爺像,過年總是要貼的。”
少婦人猶猶豫豫,将竈王爺像看了又看,硬着頭皮嘆口氣:“行吧行吧。”卷了三幅畫,付過錢提着籃子走開。
少年将剩下的畫重新擺好,擡頭看着楊徹問:“你們找我師父?”
“方先生還沒回來?”
“回來了,這兩天上門給別人畫像。”少年整理好攤桌又坐回小凳上,拿起書準備看。
“看的什麽書?”楊徹好奇問。
“《尚書》。”少年簡短回答,并不太想與他多話。
楊徹笑着點頭,見少年注意力又全都回到書卷上,也不打擾他,與張延離開。
回到楊宅,阮棣和阮楷兩兄弟過來,都在楊信的書房,他剛進門小厮就傳話讓他過去。
這還是頭一回,阮棣在的情況,叫他過去。
“何事?”他向小厮打聽。
小厮搖着頭回道:“大公子和阮家二位公子在談論學問,應該是讓二公子也過去。”
楊徹不太信。
在永平府的那麽多年,阮家兄弟登門和楊信談論學問,何時叫過他。
走進楊信書房,見到三人手中各拿着一份模拟卷,正在分析交流。
還真是談論學問?
他見禮後,在一旁坐下,笑着道:“還是大哥快我一步,剛剛從書鋪回來,正想給大哥送一份過來。”
楊信沉着臉沒應他,阮棣只是微微笑了下,沒有出言。
阮楷左看看右看看,開口化解尴尬:“子清,你回來正好,我有個東西給你看。”說着從桌案上拿過一份試卷遞給他。
試卷寫得滿滿登登,正是文淵書鋪昨日剛出的這份模拟卷。
“孫巍的答卷。”阮楷道。
楊信來了興趣,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将模拟卷看完。
“吃不吃驚?”阮楷問。
楊徹點頭,這是震驚。
從第一題到最後一題,每一題都可謂答得完美,挑不出什麽毛病。相比孫巍的那篇《外重內輕論》和“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的論述,這張模拟卷又是一個提升。
一月一飛躍,這種進步太不可思議,他都要懷疑孫巍說的是不是真的,真有仙師夢中指點。
“不僅如此,最近他寫了幾篇文章都被李山長拿出來當衆誇贊,連柏煜都遜色。啧!你說我咋沒有夢到仙師呢!”阮楷頗為羨慕。
楊徹将模拟卷放下,調侃道:“這種事可遇不可求。”
“我倒不覺得這是什麽仙師指點。”楊信開口,聲音和臉色一樣冰冷,“若真有仙師,孫巍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就能夠得仙師青睐。這背後不知道藏着什麽貓膩。”
阮棣點頭認可,輕嘆一聲:“買文章博名聲由來不是什麽新鮮事,孫巍背後有計尚書,這種事情做起來并不難。子清,聽說你上次去計尚書府時孫巍也在,計尚書可有說什麽?你有沒有發現什麽?”
楊徹回想了一番,“當日只是閑話,孫巍拿着文章請計尚書指點,并無什麽發現。”
阮棣和楊信對視一眼,雙雙沉默。
“會是誰?”阮楷疑惑,“能寫出這種文章來,滿京城的舉子中也數不出三個人。這文章殿試中也是一甲水準。進士官員中都沒幾個有這等才華。有這等才華,誰還會做這等事。”
幾人都沉默。
也正是因為此,才有越來越多的書生慢慢相信孫巍的确被仙師指點開悟。
“子清,若是你來答此卷,能夠壓得了他嗎?”阮楷問。
楊徹又将模拟卷快速到了一遍,微微搖頭,“很難。”
春闱模拟卷不是高考數學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一分之差就有個名次高低。文章寫出來高低難辨,每個人的評定也不同,他不敢斷言自己能夠蓋過對方,并肩已經很吃力。
他忽然想到什麽,問:“二公子,不知李山長與計尚書或者孫家之前可有交情?”
“你懷疑李山長?”
楊徹不置可否。
阮楷擺手,“未有聽聞,李山長倒是與柳澄柳侍郎關系親厚,柳侍郎之子柳雅元就曾拜在李山長門下,是李山長得意學生。柳侍郎與計尚書在朝上時常政見不和,想必李山長與計尚書關系平常吧。”
阮棣也補充:“李山長執掌重華書院多年,品性應該不用懷疑。”
楊徹沒再多言,此話題也到此為止。
四人就着模拟卷談論一番後,阮家兄弟便告辭,楊徹也準備回自己的跨院,楊信叫住他,吩咐道:“把模拟卷答出來明早交我。”
他擡頭看看天,這都下晌午了,深秋天黑得早,今日陰天,只會更早,掌燈後他幾乎不看書不做文章,時間哪裏來得及。
“明日午後吧!”
“就明早!”冷冰冰地命令,轉身回自己書房。
楊徹嘆了聲,昨日受了氣,心裏不舒服,現在就報複回來,要找他不痛快。
自己有愧在先,他沒再反駁。
回到書房後不敢耽擱,讓明玕伺候筆墨,提筆答起來。
天色暗下來時連半張卷都沒答完。
未免傷眼,他讓明玕在書案邊點了幾排蠟燭,光線充足些。好在如今天冷,一圈燈火,光色溫暖,人也暖洋洋。
當一張卷全都答出來,已經入夜。放下筆,他狠狠揉了揉手腕,一口氣寫這麽多,手腕都寫酸了,眼睛也有點幹澀不舒服。
明玕及時端來晚膳,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用晚飯,肚子還真餓了。
大約是見他辛苦,晚飯比平日豐盛些。
“公子可要多吃點。”
吃完飯他想到孫巍的那份考卷,這個代筆之人不是住在孫家,就是孫家第一時間能夠找到此人。
孫家雖然自從孫父去逝後落沒,依然算大戶,每日進進出出的人無數,他身邊能用的人也就這麽幾個,想查不容易。
這段時間肯定已經有懷疑的人在查孫巍,一直沒什麽風聲傳出來,可見對方藏得很隐秘。
他思忖了片刻,最後叫來張延,吩咐他去請那人幫忙。她雖是女流,但與朝中權貴往來,有權有人,查此事比他容易。這般暗中的事情,不會将她推到明面上,又不牽扯朝中,他也放心。
次日早膳前,他将答好的模拟卷交給楊信。
楊信從頭到尾細看一遍,又對比孫巍的考卷看一遍,看完板着臉一句話未說。
“大哥這是……”驗證他的文才與孫巍高低嗎?又不太像。
“一起用早膳吧!”楊信放下試卷出去。
兩個人來京後還是第一次單獨坐在一起吃飯。
二人本來就沒有什麽話說,這幾年自己外出求學,更無話可說,加之對方還在氣頭上,楊徹也不張口惹他不高興。
一頓飯兩人各吃各的,一句交流沒有,旁邊伺候的下人也都跟着不敢出聲。
差不多結束時,楊徹放下筷子詢問:“那份模拟卷大哥可有他用?”
楊信擡頭看他一眼沒答他。
“若是大哥不做他用,我想今日帶着模拟卷過去拜訪李镒大人。李大人是父親同年,這份考卷又是李大人所出,正好過去請教。”
“你不是不喜此人嗎?”
“大哥應該誤會了。”
“上次讓你同去拜訪,你推托不去。”
“上次着實身體不适,今日難得有此機會。”
楊信半信半疑看着他,默了幾息,咽下最後一口湯,應聲:“拿回去吧!”
楊徹拿着模拟卷回自己小院,楊信在書房前站了片刻,直到楊徹出門,他才吩咐人備車,去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