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回到家中天色已暗。
書案上放着一封信,是楊泉寄來。
內容簡單,前半部分說家中情況讓他莫要擔心,後半部分叮囑他勤奮用功,多向飽學之士請教。
看似平常,隐晦之意讓他多拜訪自己同鄉官員和曾經共事過的同僚,熟悉熟悉,以備将來之需。
他正思索該怎麽回信,明玕端着茶水進來,對他道:“今日聽滿庭講,夫人給大公子的信中說,春闱在即,夫人擔心下人們伺候不周到,準備下個月來京。”
明玕放下茶盞,拿着墨塊研磨,小聲抱怨:“夫人若是進京,公子每日得過去問安,又得找公子不痛快。雖然對大公子是好事,卻也耽誤公子您科考。何況大公子院子裏那麽多人,邱叔也在那邊,怎麽就伺候不周到了。”
翻着白眼撇着嘴,全是替他打抱不平,還氣得兩腮鼓起。
楊徹笑着用筆戳了下他腦袋,溫聲教訓:“不許背後議論夫人和大公子。”
“小人是擔心公子。”
楊信作為兄長他尚能夠應付,喬夫人作為他明面上的嫡母,他不能違逆,必然處處掣肘。而且他将來要做的事情太危險,喬夫人更不能來京。
他猜想,喬夫人欲來京城之事楊泉不知,否則絕不會答應。
他笑道:“那我寫封信回去,讓老爺攔着夫人如何?”
“真的?”明玕立即精神抖擻,眉開眼笑。
“嗯!”楊徹從旁邊取過信紙拿一方鎮紙壓着,催促,“快點研墨。”
“好好好。”明玕咧嘴大笑,手上動作麻利起來,生怕慢一拍楊徹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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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張延便找人将信送回永平府。
很快收到楊泉的回信,喬夫人不會來京,讓他安心準備明年春闱。
當天楊信也收到一封家裏的來信。楊信看完後,憤怒地将信重重摔在桌上,吓得小厮一個哆嗦。楊信還不解氣,抓起茶盞狠狠摔在地上,小厮被吓得腿一軟當即跪在地上。
邱叔聽到動靜立即走進來,見到書案上的家書,吩咐小厮先下去。
“大公子,可是家中發生了什麽事?”
楊信一拳頭捶在書案上,壓着聲音痛心疾首道:“爹怎能偏心如此!”
邱叔已大致知道何事,自從當年二公子進門,老爺對他的疼愛遠超大公子。別家都是嫡長受寵,在楊家老爺卻更疼二公子。
這幾年二公子外出求學,老爺才将所有的關注都放在大公子身上。現在二人都在京中,又有偏頗。
他勸慰道:“老爺大半年未見二公子,難免多想些。”
楊信搖頭,眼眶紅了一圈。好一陣,他仰着頭深吸一口氣,咽下所有委屈,坐回椅子上,身心疲憊又無奈道:“先出去吧。”
楊徹也聽到隔壁啪的一聲脆響,明玕過來說是楊信收到家中來信,他猜到大概。
這件事算他欠喬夫人和楊信吧!
午後小厮過來禀報外面有人拜訪。
來人自稱是定源府舉子張淮,來請他鑒畫。
他想起來這麽個人,上次文會上聽定源府的舉子提到過,年近而立,才學平平。
找上門來請他鑒畫,大概是沖着他的那點名聲來的。
來者是客,他讓人将張淮請進來。
張淮一身錦緞,手中拿着一幅畫卷,滿面春風地走來,身後跟着一個随從,手裏提着幾個禮盒。
進門前随從便将禮盒交給門旁的明玕,明玕沒敢接。
張淮笑道:“愚兄不知道楊賢弟喜好,就準備些筆墨紙硯,都是楊賢弟平時內用得着的東西,不成敬意,楊賢弟莫要嫌棄。”
上來就套近乎,楊徹覺得今日這畫恐怕不簡單。
他道了兩句客氣,對明玕示意,明玕這才接過禮盒。
二人在書房中坐定,小厮端來香茶,張淮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直說來意。
“楊賢弟的鑒畫之才名動華陽,愚兄敬佩至極。愚兄最近得了一幅廖恭大師的畫,請幾位同窗看了,有的說是僞畫,有的說是真畫,真假難辨。愚兄便前來麻煩楊賢弟,給愚兄鑒定此畫。”說着就将畫遞上去。
楊徹接過畫展開一截看了看,詢問:“張兄此畫從何而來?”
“家叔前幾日進京帶過來,送與我把玩,聽家叔所言,是一位字畫商人相贈。”
他有耳聞,張家是江南比較大的絲綢商,張父年輕時也立志科舉入仕,奈何不順,中舉後春闱屢次落榜,後來就放棄仕途,專心經商之道。如今張淮也似其父,中舉後兩次落第,明年已是第三次參加春闱。
楊徹起身,将畫挂在架子上慢慢展開。
此畫是廖恭大師的《石榴圖》,傳聞是廖恭喜得長子時所畫。那時廖恭大師年少,畫工還略顯青澀,與其後來的諸多畫作相比,這幅畫并不出衆,唯一讓人稱道的就是其寓意。
廖恭大師一生八子,耄耋之年去世,孫、曾孫、玄孫加在一起一百多人。此畫也就應個多子多孫多福之意。
楊徹從各方面仔細研究此畫,好一陣後,惋惜口吻對張淮道:“此畫是僞畫。”
“假的?”張淮的反應并不大,似乎對于真假沒有太多在意,讓他有些意外。
就是隋波那般豪族子弟,得了一幅假畫也會感嘆可惜幾聲,失落一陣。張淮專程跑過來請他鑒畫,聽到是假畫竟然如此淡定。
“是。”他指着畫中多處給張淮一一解說此畫假在何處,真畫該是如何。
張淮這才露出惋惜神色,“雖然此畫不算廖恭大師的名作,到底還是好寓意,竟然是假的。”
“即便是假畫,畫工也不遜廖恭大師多少,寓意極好。”他笑着開解。
“嗯,說的是。”
張淮重新坐下來,看着架子上的畫,不知想到什麽,目光盯着一處有點木呆。回過神,便和楊徹借着此畫聊起廖恭畫作,然後又說起明年春闱之事。
楊徹這才知道文淵書鋪又出新的模拟考卷。
張淮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送走張淮後,明玕将禮盒抱到桌案上,他随意打開一個,是有名的紅絲硯,還是出自名家之手,再看其他兩個禮盒,全是名筆名墨,這禮不輕。
不過是請他鑒畫,所鑒之畫也非《壬戌天狩圖》那般贗品成災的名畫,竟然出手這麽闊綽。
讓他心中的疑雲又多一層。
次日楊徹去文淵書鋪看看新出的模拟卷。
天色有些陰,風更寒涼,從領口袖口灌入,讓人不禁渾身一顫。
車馬剛離開家門,連五魁街都沒出,就被街口的混亂攔下。只聽一個人幾乎帶着哭腔在喊,有些距離聽不清楚喊什麽。
撩起車簾,見到前面街道散亂許多紙張,街上的行人正在撿,忽然一張紙被吹到馬車車輪下卡住。
他低頭看,是一篇狀元文章一截片段,文辭馳騁,大開大合,字跡端正有力。
街道上幫忙撿紙的行人,将撿起來的紙張交給一位年輕書生。那書生衣着儉樸,瘦得像個竹竿,單薄衣衫在身上松松垮垮,正是當日在昌寧寺為母求福的那位。他正神色慌忙,追着地上被吹散的紙跑。
張延見此下車幫忙,楊徹也坐不住,跟着下車,将車輪下的紙撿起,又撿起附近幾張。紙上是先帝時會試考卷題目和會元文章。這一會兒街上吹散的紙全都撿完,紛紛交給書生。
楊徹将紙遞過去,書生道兩聲謝,轉身準備離開,楊徹忙問:“兄臺可是去文淵書鋪?”
書生回頭看他一眼。
楊徹拱手有禮道:“在下瞧兄臺手中紙稿像是要送去書鋪刊印,在下正巧欲前往文淵書鋪,不知可否邀請兄臺同行?”
書生看了眼手中雜亂的紙稿,又瞧了眼旁邊馬車,再次躬身相謝。
坐上馬車後,書生便開始整理紙稿,依着年份由近及遠,一場一場整理,也不說話。
楊徹伸手幫忙,書生這才開口:“剛剛被疾馳的馬車撞到,才讓紙稿散落被風吹散,多謝公子幫忙。”
“舉手之勞,兄臺客氣了。”
将手中紙稿整理完,又一頁一頁撫平,将破損的地方輕輕理好,像對待易碎的琉璃。
楊徹問:“兄臺這一摞紙稿,考題和文章都是先帝時的,整理出來費了不少心吧?”
“是翻了不少書卷,借了不少文章,好在沒有遺漏,都拼湊出來。”說完嘆了口氣,好似将那份勞累都吐出來。
“兄臺與文淵書鋪掌櫃熟悉?”
“在下有個同鄉與掌櫃熟悉,是同鄉相請。”
楊徹猜想是同鄉借此幫他,沒再多言。
馬車很快在文淵書鋪前停下來。
書鋪內有不少書生和家仆在買新的模拟考卷,這一次出題的是中書省李镒。
此人曾經主持過鄉試,舉子們更加信任。
二人前後腳踏進書鋪,掌櫃不在,一位老夥計見到來人是他,忙命一個小夥計去請掌櫃,自己笑嘻嘻過來招呼。
小夥計跑進後院就高聲喊掌櫃。
“鬼喊什麽?着火啦?”錢掌櫃責罵聲從後院傳來。
幾息間,掌櫃已撩着簾子進來,滿臉堆笑迎上來,“公子來了,模拟卷早就給公子留着了,就盼公子來取呢!”瞥見旁邊的書生,手裏還抱着一摞紙稿,疑惑地打量一眼。
書生說明來意。
掌櫃掃了眼二人,拿不準他們關系,全都請上二樓。
“不必麻煩了。”楊徹和書生異口同聲,兩人詫異對望一眼。
書生咽了咽喉嚨先開口:“小生還有事情,不便逗留,麻煩掌櫃先将筆墨費用結算。”
掌櫃怕怠慢楊徹,想先招呼楊徹,楊徹道:“不勞煩掌櫃,讓夥計給我拿五份就行。”
掌櫃卻一邊吩咐夥計給書生結賬,一邊親自去取六份模拟卷。
“六六大順,公子明年春闱順順利利,金榜題名。”
“承掌櫃吉言。”楊徹接過模拟卷,旁邊夥計也給書生結算完費用。
二人正準備離開,門口迎面走進來兩名書生,其中一人便是賈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