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等到太陽完全從山後躍出，慕容玹說道：“我昨日去尋了師兄，可如第一次離開巍瑞城一般，一出城門就被沙暴卷了回來，用秘法聯系了師兄，收到了他的回信，他說他正送東西回無量山，別擔心他，替他護好公主。”
慕容玹并沒有告訴她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與古遠取得聯系。
薛暖靠着慕容玹，并沒有開口詢問古遠的境況，因為她能明白司命星君說的“命懸一線”是什麽意思，而且她已經知道古遠的結局。
“公主可怎麽辦？”
良久薛暖驚覺是新的一日了，撐起身看着慕容玹，覺得要回去替公主誦經了。
“門中有一玄術，叫驚魂，讓人魂魄離體三日，再重入身軀，半死之人都能被喚醒，只是此法十分兇險，施術者和受術者都可能收到術法反噬。”
“若公主還遲遲不醒，唯有此法可解。”
“是不是我念得不認真？”薛暖問。
“非也。”慕容玹撫摸着薛暖的臉，在她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為公主誦經，只是壓制住她體內的惡氣。”
“也許是她不願醒來吧。”
慕容玹擡眼看向遠方，視線迷離不知再想什麽。
不願醒來？就像她那時經受不住病痛，萌生想要離開人世間的想法一樣嗎？
有段時間她實在是太累了，不吃不喝，只想絕食來結束艱難的人生。
薛暖和慕容玹回到營地，替公主誦了經，一日又結束了。
時間飛快，已是十二月底。
慕容玹修煉時感受到北地有異動，想要前去一探，薛暖正巧在側，想要一同前去。
兩人去後發現只是一塊神石崩塌。
神石鎮守一方，淨化生靈。此處殺戮過多，自然影響它，耗盡了它的神力。
慕容玹探看了四周，并無其他異樣，兩人又欣賞着北地的風景回到營地。
剛回營地，兩人就發現大家都換了一種面貌，臉上出現了些許的喜悅，征戰的盧平從新羅城回來了，看着慕容玹呆了一會兒，随即熱情上前打招呼。
“慕容公子，一早便陪着薛小姐出去散步呀，這北地荒得很，等回朝了，帶着薛小姐去都城附近游玩，開春了，滿山的桃花開得豔，還有不少公子小姐在郊外的莊子裏放紙鳶。”
“城中的雜耍班子也多，小姐逛上好幾月都不會嫌棄膩。”
盧平東拉西扯，給薛暖形容着都城的繁華。
“對了，這些時日多謝兩位照顧公主，公主能醒來，兩位功不可沒。”
“公主醒了？”薛暖拉了一下盧平的寬袍衣袖。
盧平點點頭，“今日我回營就是直接與公主彙報收複新羅城的消息，哎，薛小姐你慢些——跑。”
盧平剛出聲叮囑着小跑着朝公主營帳去的人，就看見身邊的慕容玹一閃身，把提裙小跑的女人一攬腰就到了營帳。
“輪不到我操心。”盧平欲擡腿朝公主營帳而去，可想着自己該彙報的事情已經說完了，看着關押犯人的營帳，盧平沉下臉，注視了半晌擡步走去。
這個消息該告訴他一下。
薛暖被慕容玹一陣風似的卷到了營帳外，一掀開帳簾，就看見公主身着宮袍，端坐在床榻邊，帶着笑意看着她。
“公主你醒了？”
薛暖兩三步跑到床前，錦蘭錦心退到一側。
“嗯。”
公主應了薛暖，拉着薛暖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側，又轉頭看着跟在薛暖身後進來的人，眼眶中氤氲着一層水霧，可垂眸後再次看向慕容玹時，已經眼神清澈，朝着他微微點頭，算是客氣招呼。
慕容玹颔首回應，走到一側不顯眼的地方站立着，可卻始終打量着公主。雖然公主面色紅潤，可渾身隐約冒着絲絲黑氣，尋不到來源，他只得默默念着《大洞真經》。
“可還有哪裏不适？太醫可曾瞧過？呀，今天的心經還未念？我先念了吧！”薛暖說着就要起身。
公主按住她，溫柔笑着，“不着急，先與我聊聊天。”
“好。”
接下來公主就拉着她說了許多，多數與盧平将軍說的一樣，無非是都城的事。
“小暖，你可想去王都看看？”
看着薛暖一臉向往，公主詢問着。
“北地十二城已經全部收回來了，不必再留于此處。且真國皇帝被莫氏一族的人刺殺，只剩一口氣，留下一人接手真國，讓其臣服于翊國，與北方設置一個都郡即可。”
薛暖不懂政治上的事情，結合前面說的，便明白公主要會都城了。
薛暖點頭，又想到什麽，轉頭看向慕容玹。慕容玹看着薛暖一臉興奮，當然只得寵溺點頭。
“要去。”
得到慕容玹的允許，薛暖忙不疊點頭答應，激動的樣子好像害怕其中兩人都反悔。
為公主念完《般若心經》，薛暖就回營将消息告訴給雲香，可一進營帳雲香正在收拾着薛暖的貼身衣物和飾品。
接下來幾日，要回王城的人都十分興奮，薛暖無事便央求着慕容玹帶她去巍瑞城內。
到了城中，兩人直奔育嬰堂。
萬竹等人看到薛暖，趕忙迎上前來，将薛暖團團圍住，拉着她的手，高興地圍着她又蹦又跳，一口一個“薛姐姐”地興奮叫着。
“薛小姐，您來了。孩子們可想你了。”
彭俊才朝着薛暖行了一禮。
薛暖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孩子們推搡着走進了院子，進院便瞧見了一個皮影戲臺子。
“薛姐姐，這是我們自己搭的，而且還讓城裏面的老師傅給我們做了很多皮影，我們可以自己演故事了。”
年齡大一些的領着較小年紀的，拿着皮影就在薛暖面前展示起來。
薛暖看着臉上洋溢着幸福微笑的孩子們，心中很是感動。
孩子對未來是向往的，他們不想打人那般考慮利弊，而是單純地活着去感受世間。
陪着孩子們嬉戲玩鬧了多日，薛暖還是決定告訴孩子們她将要離開的消息。
“我明日就要離開這裏了。”
如想象中一樣，孩子啼哭了起來。
他們或許并不知道離別的含義，也并非傷感，而是小小的腦袋裏面只明白眼前的人要消失很多個時日。
萬竹呆呆望着薛暖許久，最後沉着臉吼着哭鬧不止的孩子。
薛暖耐心地将每個孩子安撫好，孩子們問她還會回來嗎？面對孩子們的希冀，薛暖只是苦澀笑笑，并沒有給出回答。
她給不了他們想要的承諾，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還能在這幻境中待多久。
也許人生終究要有遺憾。
出發當日，天還灰蒙蒙的，公主還是來時的馬車，一向粗犷慣了的盧平貼心為薛暖準備了一個寬大舒适的馬車。
“路途較遠，薛小姐若是有什麽不适就同我講。”
被雲香攙扶上馬車的薛暖站在車門處看着盧平，問道：“盧将軍與我們一同回王都嗎？”
“嗯。”盧平看着隊伍後面的棺椁，薛暖順着視線看過去，可卻在棺椁旁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安峰和柯龍喜。
“他們——”
薛暖驚訝出聲，可看着盧平平靜的臉止住了聲。
“公主封他為西北都督，與駐守北地十二城的将軍們統管北地與真國領土。”盧平收回視線，三言兩語解釋道。
“慕容公子，為你準備了一匹踏雪，不知公子可會駕馬？”
慕容玹總是飛來飛來，或者禦劍而行，盧平鮮少看到他騎馬，不知自己這麽安排是否和他心意。
“多謝将軍。”慕容玹道謝完，神情一凜看向天空。
只見天空出現一道金光，一個白發黑須的人領着四個童子由遠及近。
其他人也發現了天上的異象，就像被點穴一樣僵在原地，雙眼瞪圓，視線放在司命星君身上。
司命星君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最前面的公主馬車。
公主被攙扶下馬車。
“緣日已來，且随老道我往紫薇垣走一遭吧。”
司命星君和藹地看着眼前這位端莊的人間富貴花。
公主屏退左右，只留下左路一人。
“不妨，可多帶幾人，他們在山腳等候即可。”司命星君提醒道。
左路看了看公主，等公主點頭，才安排一隊人馬和錦心錦蘭跟随左右。
司命星君突然偏頭看向慕容玹，薛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也看向慕容玹。
“煩請慕容道長陪着走一趟。”司命星君不疾不徐的話響起，薛暖滿眼皆是不舍。
慕容玹上前兩步走到馬車旁，“乖乖等我回來。”
一向溫柔的人此刻的言語帶着一絲警告和侵占。
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慕容玹覆上了薛暖抓住車沿的手。
薛暖盯着倔強等着她表态的人，轉頭看了看公主和司命星君，回頭一下撲進慕容玹的懷中，“我會等你回來。”
慕容玹将人緊緊抱在懷中，貪婪地吸取者秀發的香味。
薛暖喜歡桂花香，每日雲香都會給她衣服熏香，還會替她抹上桂花頭油，所以她身上總是有淡淡的桂花香。
兩人難舍難分半晌，最後還是司命星君出聲提醒。
“小姐，公主和公子已經離開許久了，我們也該啓程了。”雲香看着頹廢坐在車沿便的薛暖打趣道。
薛暖一癟嘴，看着一群人跟着司命星君消失的方向，瞪着雲香哼了一聲就鑽進了車內，雲香被薛暖偶爾活潑的模樣逗笑，噗呲一聲掩唇笑了起來。
隊伍已經啓程，雲香随即登上馬車。
路途遙遠，馬車即使鋪上了軟褥依舊颠簸不已，薛暖斜着枕在雲香準備的軟墊上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聽着雲香絮絮叨叨說着什麽。
一會兒是“小姐怎麽都睡不醒呀？”，一會兒又聽見“小姐好幾日未進食，連水都不曾喝一口，真沒事嗎？”
薛暖掙紮着想要醒來，讓雲香不要再說話了，可是怎麽都醒不過來。
“薛小姐，薛小姐。”
睡夠了的薛暖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一激靈，坐直了身子，看着從車外透進來的眼光，掀開車簾，看着等在車外的盧平和雲香。
雲香迎上前，一雙眼中滿是興奮，“小姐，這裏就是王都了，咱們先進宮，在宮內等着公主與慕容公子回來。”
薛暖下了馬車，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臉上全是鮮活的笑容，這是遠離戰亂的地方，每個人勞心着自己的生活。
雲香攙扶着她走向宮門，鼎沸的人被抛到了腦後。看着長長的甬道，兩旁全是穿着铠甲的侍衛，肅殺之感撲面而來。
盧平吩咐了幾句，車夫牽着馬車離開了。盧平走到薛暖身側，抱拳道：“薛小姐，你且先睡雲香姑娘進宮，我等要去觐見陛下。”
“将軍你先去忙你的事情。”
盧平沒有多留，轉身帶着其他幾位将軍就離開了。
事情似乎發展得太快，讓薛暖有些心慌，怎地一轉眼就到了千裏外的王城。
想起幻境中的一生對他們來說不過須臾，薛暖也就釋懷了，決心呆在宮中好好等着慕容玹。
雲香将薛暖安置在公主寝宮的偏殿內，接下來的日子，寝殿內就陪着薛暖一起等該回來的人。可春去秋來，三載都過去了，人都沒有回來，連一封信都沒有。
為此翊國陛下還專門派出一隊人去尋找，可并沒有公主和慕容玹的身影。
早先薛暖急得暈倒好幾次，想要跟着那對人出門去尋，卻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又哭了好幾次。雲香看着跟個兔子一樣的紅眼睛的人，知道勸不住，陪着薛暖找到盧平，讓他帶路出門找了大半年。
後來實在沒辦法，只好回到宮內等着。
“他們怎麽去了這麽久？”薛暖趴在窗沿，看着外面的雪蓋紅梅，又是一個冬天。
這已經是從北地回到王都的第六個冬天了。
薛暖身邊的一個侍女将一件披風蓋在薛暖的肩上。
雲香已經成為一個大姑娘了，性子變得十分沉穩。
她并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站在薛暖身邊，接過小丫頭遞來的暖爐，放到薛暖的懷中。
“薛小姐，可別涼着，我們要好好等着他們回來。”
“嗯。”薛暖點頭，沉默一會兒又問，“雲香，他們會回來嗎？”
“小姐，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薛暖再次看向雪中，視線躍不出層層高牆，眼中的光不斷消失。
又過了些日子，身上的冬裝已經換下，輕薄的紗衣帶着的桂花香讓薛暖想起慕容玹離開兩人相擁的那日。
一滴淚從眼中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機械地擦拭掉，回身看着房內，一人都沒有。
她慢慢從軟塌上移到塌邊，垂頭看着地面，呆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嘎吱”一聲，有人推門而入，房內突然出現一道被夕陽拉長的身影，影子慢慢移動，許久之後薛暖眼前才出現一雙繡花鞋。
薛暖擡起頭，看着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打量了半晌才從如溝壑一般的皺紋下發現熟悉的眉眼。
“雲香，你怎麽這麽老了？”
薛暖看着蒼老的雲香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此刻被丢棄的感覺充滿了她的內心。
“是呀，小姐，你怎麽還是這般年輕？雲香都是個老太婆了。”雲香挪動着腳步，顫顫巍巍把盤中的乳酪端給薛暖，“小姐，雲香不知道還能伺候你多久了，唉。”
雲香嘆息一聲，薛暖的心一緊。
當她看着雲香的身子一軟時，行動敏捷拉住即将滑落的身子。
“雲香，你怎麽了呢？”
薛暖讨厭自己的明知故問，可她不敢面對要發生的事情。
“小姐，雲香不能陪你了。”
雲香顫抖地伸出手，想要去安慰這個半路受她照顧的人，卻溫柔待她的溫柔人兒。
可是她沒有力氣，沒有時間了。
“不——”
薛暖大喊着接受雲香滑落的手，撕心裂肺。
“不要，雲香，不要離開。”
薛暖緊緊抱着懷中的人，好似要把這些年的傷心全哭出來，然而悲傷的哭喊留不住不斷下沉的夕陽，直到最後一點光亮消失，雲香也沒有在回應她，沒有勸她莫哭傷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