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此生你要經歷的便是責任與痛苦。”
慕容玹和左路陪着公主被司命星君引到紫薇垣,紫薇大帝開口就道出公主的此生。
莊重的大殿內紫薇大帝身居高臺,南鬥六星君分站階下兩側。
“你可想知為何?”紫薇大帝緊盯着公主。
公主搖搖頭,絲毫不懼所面對執掌天經地緯,統管鬼神與雷霆的仙神。
“我之所以痛苦,是因為深愛我的人離開了,一切痛苦皆來源于我們彼此的愛意。守護天下萬民是我身為一國公主的責任。”
“無論我的前世有何孽障,此生我僅認我所作所為。”
紫薇大帝微笑着看着義正言辭的公主,又道:“若前世所為,牽連了今生所愛之人呢?”
公主沉默了。
殿內無人說話,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西南角的一個天體儀發出轉動的聲響,萬千星辰依舊按照它們的軌跡運行着。
“公主,雖因果輪回,然罪惡論定僅憑此生,切勿執念。”
這是安度離開時,讓他轉告給公主的話,原來到最後他還是預料了該預料之事。
看着公主渾身的黑氣得到收斂,慕容玹才安了心。
可沒有瞧見紫薇大帝雙指正指着他。
突然一道金光包裹着他,他感覺渾身無力,接着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再次睜開眼,看到眼前魂靈狀态的慕容恪。
“阿寶!”慕容恪一臉笑意地看着公主,眼中神情如海,隐忍克制中顯露的貪婪讓人心疼。
怪不得古遠師兄和公主在冥府找不到慕容恪,原來他在此。
慕容玹和慕容恪視線相對,彼此默契點頭,算是問候,卻聽殿內響起司命星君的聲音。
“慕容玹,你與這位凡人兄弟先出去吧!”
慕容玹環視了殿內站着的人,禮貌中帶着疏離。
“是。”慕容玹聽話轉身,發現公主身側的左路沒有跟出來,轉身看着他,低聲道:“走吧。”
左路思慮再三,最終還是跟着慕容玹出了大殿。
兩人在殿門口靜候着,臉上皆是淡漠之情。
左路只擔心公主安危,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多做了解,無論裏面的仙神會講出多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他都不想了解。
慕容玹明白自己只是事情的見證人,于他而言,幻境內除了薛暖是真,其他人皆有自己命數,該他出手之時,他自是不含糊,他亦不是好事之人,紫薇大帝不要他聽之事,自有其道理。
時間一分一秒逝去,沉寂的殿內傳出一聲雄渾的聲音。
“去!”
兩人飛速轉身,推門的手剛碰到門上,就見殿門從外向內自動打開,薄霧籠罩讓他們看不清殿內情景。
左路大喊“公主”,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慕容玹眼尖看到從內飛來一道身影,腳尖一點朝着身影飛去,看着懷中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人,回身飛回殿外,兩人一站定,身後的殿門就緊緊閉上。
公主在慕容玹懷中醒來,雙眼無神,一滴淚水順着眼角掉落,劃過臉頰,最終消失不見。
左路與慕容玹皆是少言寡語之人,只等着公主自己平複情緒。
公主離開的慕容玹懷中,可身形微顫,根本無法支撐自己。
慕容玹無奈扶着公主出了紫薇垣,心中不禁後悔剛才自己的想法,因為他不确定讓公主如此傷懷的事情是否與薛暖有關,畢竟她們有因果輪回的束縛。
慕容玹心情突然變得沉重,沒由地一陣慌亂。
“雖因果輪回,然罪惡論定僅憑此生,切勿執念。”
一道清亮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撫平了慕容玹的不安。
“公主,還有人等着我們回去。”慕容玹難得出聲勸誡。
“嗯。”公主虛弱地應下一句,“只是不自量力動了手,沒什麽大事。”
此話一出,左路與慕容玹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公主,公主已經恢複了一些神采,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三人走到紫薇垣山門外,公主回頭看了一眼紫薇垣的“上清境”牌坊,眼神變得複雜。回過頭已是端莊的公主模樣,對着左路淡淡道,“回去吧!”
“是。”
然而看着四周的雲海,左路犯了難,這哪有下山的道,除非——
左路轉身,将視線投向慕容玹。
慕容玹不敢托大,他雖修為有道,可卻也不敢拿兩人的性命作愚。
這是紫薇垣,紫薇大帝修煉之地,非尋常之處,他一人尚且下山尚且有些困難,更何況還帶着沒有修為的兩人,穩妥起見還是想問一下。
看着從自己面前快步走過的弟子們,伸手想要攔下一位問下山之路,可手臂直接從弟子身子穿過。
“怎麽回事?”左路好奇問道。
慕容玹看着殘留在自己手中的術法。
“逝光術。”
慕容玹握緊拳頭,擡頭看向雲海盡頭。
兩人皆随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朵朵白雲飄飛,一眨眼雲就飄至天邊,幾個呼吸間紅霞滿天,天上的太陽肉眼可見的速度往西沉。
“有人在操控着幻境的時間。”
慕容玹簡單解釋,想到什麽,心中一驚,大駭道:“阿暖。”
飛身欲直接往雲海中而去。
“慕容公子。”左路忙出聲制止。
他們凡夫俗子如何能對抗奇怪的陣法?
國師不在,要是慕容玹也離開,他與公主該如何應對?
慕容玹一個閃身來到左路面前,飛快解釋道:“此陣法對你們并沒有任何作用,只是如今在紫薇垣,術法效果明顯,等你們去到山下,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慕容玹解釋完看向公主。
公主淡淡一瞥,看着天邊露出的黑夜。
“剩下的路本宮自會走完,你且先行。”
慕容玹定定注視着公主,一抱拳,利落轉身離開消失在衆人視線內。
公主看着奮不顧身跳下雲海的人,失神片刻問了一位道人下上之路,便同左路一道下了山,與錦蘭錦心彙合才知,短短半日,他們已經等候了半月,随後一行人朝着王都行去。
慕容玹回到薛暖身邊就瞧見陷入逝光術的薛暖蜷縮在客棧的床上,一張小臉通紅,眼角的淚水猶如河壩決堤,密密麻麻的細汗讓頭發粘在一起。
慕容玹焦急地拍着她的小臉,可她渾身的溫度高得吓人。
“阿暖,阿暖。”
慕容玹急切地用傳音叫喊着,此刻只有将她從神識中拉回來才能化解術法。
可強行為之,必然要傷到薛暖。
看着在神識中掙紮的人,慕容玹蓄力于掌,朝着薛暖的額頭劈去。可在接觸薛暖時,收了力,只将修為送到了薛暖的體內,然而回彈的力傷了自己,喉嚨裏湧出的腥甜被慕容玹死死忍住,但嘴角還是滲出了血絲。
“公子。”雲香大驚,拿着準備替薛暖擦汗的手帕上前。
慕容玹搖頭制止了。
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藥瓶,喂到薛暖的口中。
雲香看着一直哭鬧的薛暖終于安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接着朝着門外跑去,給盧平将軍回話。
“阿暖,我回來了。”
房間裏面響起了一道聲音,接着抱着雲香的薛暖就發現四周一切變得虛幻,頭暈得厲害,身子不受控制往後仰去,可手依舊抓着雲香的屍體。
“雲香!”
看着雲香的屍體化成齑粉消失,而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哭也哭不出聲,被淚水模糊的眼此刻已經有些睜不開了,眼皮沉得厲害,再也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阿暖。”慕容玹焦急地呼喚着在他懷中不斷抽泣的人。
薛暖聽到了思念多年的聲音,猛地睜開雙眼,發直地盯着慕容玹,虛弱地伸手。慕容玹抓住薛暖顫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心疼道:“阿暖,我回來了。”
手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讓薛暖渾身發顫,是激動,是喜悅。
他終于回來了!
可——
“雲香沒了。”薛暖失神喃喃道。
一陣無比哀傷的情緒瞬間席卷薛暖,剛被蜜糖澆灌一下的心立刻就苦澀無比。
她雙手攀着慕容玹的脖頸,埋入他的懷中痛哭了起來。
“阿暖,雲香還在。”
慕容玹的話淹沒在撕心裂肺的哭聲。怕薛暖哭傷心神,慕容玹只好點了薛暖睡穴,讓她暫時睡過去。
慕容玹貼心替她掖了被角,手指流連在她眉眼間。
雲香回來時瞧見慕容玹深情守着薛暖的場景,癡癡笑了起來,不遠多打擾兩人相處的時光,轉身正欲離開,卻聽見房間內傳出聲音。
“雲香姑娘。”
雲香轉頭對上慕容玹的視線,以為他有何吩咐,輕聲快步走進房間,低聲問:“慕容公子有何要事?”
“她一會兒就要醒了,你若是不在她跟前,她會傷心的,你且等她一會吧。”
慕容玹難得對旁人說這麽多的話,雲香聽令只得守在一側。
慕容玹解開睡穴,一盞茶後薛暖再次睜開了雙眼。
慕容玹起身讓開位置,雲香撲到床邊,“小姐。”
薛暖轉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雲香,分不清是夢是真。
“雲香?是你嗎?”薛暖紅着眼眶試探問道。
雲香不知道薛暖經過了什麽,但是看着薛暖眼中的痛苦,料她定是經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小姐,是雲香。”
雲香語氣溫柔,像哄孩子一樣,看着薛暖眼角滑落的淚水,忙用手帕擦拭着,可越擦越多,立即慌了,看向一側的慕容玹。
“阿暖,都是夢。”
雲香明白薛暖是做了噩夢,也附和,“是呀,小姐,夢醒了,我們大家都在呢。”
薛暖依舊流着淚,眼睛在慕容玹和雲香身上轉來轉去,許久後才伸手抹了臉上的淚水,此刻安靜的房間內只有她的抽泣聲,尴尬地她立即轉身背對着兩人。
“我餓了。”說完就用被子将自己蒙住。
雲香聽着薛暖說餓,忙起身朝外走去張羅膳食。
慕容玹坐回床邊,只盯着被子,并不打擾。
躲在被子裏的薛暖等到尴尬的情緒褪去後,雙手緊緊抓住被子,拼命咬着嘴唇,極力忍住恸哭的沖動。
半晌後,她紅着眼掀開被子,坐起身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慕容玹見薛暖抖動的雙肩,正欲開口,卻聽見薛暖道:“我此刻才明白,一心想要死去的時候自己是有多殘忍。”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離開了,父母便可以輕松許多,卻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黑發人不在之後,白發人的痛苦才真正開始。”
相處多日的身邊人她都感到這般心痛,可想父母看着她離去時定要痛上百倍千倍。
那是她居然認為父親母親會解脫。
現在想來那只是她自己自私的想法而已。
其實解脫只有被悲痛纏身的她罷了。
慕容玹從身後環住薛暖,将頭埋入薛暖的發間。此刻他恨不得替薛暖受心上的傷痛之苦,同時也痛恨自己為何沒有在人間遇上薛暖,替她治療。
痛苦不可分擔,但溫暖卻可以。
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好像一切開始朝着美好而去。
薛暖雙手扣住慕容玹的手臂,頭朝着他的頭靠去,彼此依偎,任時光流逝。
原本盧平建議再歇幾日,可薛暖覺得不能因為自己再耽擱日程,堅持要啓程。
盧平看了一眼薛暖身側的慕容玹,也不再多說,立刻安排隊伍回城。
一行人走了半月到了王城,薛暖下車看着與夢境中一模一樣的宮門,忍不住伸手拉住雲香的手,雲香感受到薛暖的緊張,回握,道:“小姐,不用怕,皇宮裏面的人都很好。”
說完聽到身後的嘈雜聲,幾人轉過身,看着精美的馬車和一旁大馬上的左路,臉上都是喜氣。
“公主也回來了。”
馬車停在他們面前,錦心錦蘭下車後,攙扶着公主上前來。
公主一臉疲憊,可見到薛暖他們還是唇角挂笑,寒暄幾句便領着薛暖去了寝殿。
盧平自然回宮述職。
慕容玹乃外男,只得另為他尋住處,最後因為他與古遠的關系,暫且将他安置在國師殿。
再過幾日便是元日,但整個王城卻沒有太熱鬧了氣氛,而是沉重壓抑。
因為慕容恪的離世。
早在他們回來的十幾日前,慕容恪的棺椁就被盧平遣人送回,棺椁進城時,沿街一片缟素,百姓們都穿着麻衣跪在兩旁,看着棺椁每位都忍不住流下眼淚,可謂全城恸哭。
元日後休沐十五日,大臣們在家陪伴家人,亦在思考如何勸服皇帝将慕容恪的喪事從簡,避免因為公主的關系逾矩。
公主與将軍兩人一榮俱榮。過高規格的葬禮會讓公主獲得過甚的權利。
皇帝本就依賴公主與将軍,若再增長公主勢力,朝堂中再無人風頭勝過公主。
然而還未等開口說話,新年上朝第一日皇帝就頒布了追封慕容恪為鎮國大将軍。
同時又因長公主代君出征北地,收回北地十二城,解決真國之患,在真國之地設立朱裏郡,莫裏郡和天龍山郡,擴大翊國疆域,特封為昭陽內舍天女長公主,賜長公主府邸。
此時大臣們才發現苦思冥想的勸誡話絲毫無用,皇帝把将軍在北方的所有功績全都加諸于公主身上。
文臣們十分震驚,對公主所獲得的榮耀提出質疑,可卻不知用何種借口反駁。
在翊國,只要有傑出貢獻,女性也是可以獲得官職,以公主始終輔佐皇帝整頓朝廷,并且與将軍平南方戰事來說,步入朝堂參與政事,他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卻無實稱無實權。
但如今封了內舍,乃天子國君親近屬官,有品級,還加賜天女,這稱號擺明了兩人平起平坐。
文臣們相互看看,不知道今日過後有多少人會站到公主身後。
還有些不死心的文臣看向一旁回朝的武将,以為武将會為将軍鳴不平,為将軍争取更多榮耀。
只要武将行動,把北地的功績算到将軍頭上,那麽公主的權勢暫時能得到抑制。
然而武将們都沉默了。
丞相上官炎出列恭敬道:“慕容将軍既然封為鎮國大将軍,那下葬之儀按照将軍規格還是驸馬儀制?”
說完看向在文臣圈內素有“牛脾氣”的盧平,然而盧平對于上官炎的挑釁之問置若罔聞。
上官炎皺眉,看向身側自己的同僚,那人亦是搖頭,滿是不解。
“不必愛卿煩擾,将軍之事,昭陽內舍天女長公主已妥善處理,按照将軍遺言,擇一山清水秀,安一身無魂之軀。”
此話一出,朝堂上下,除了帝王和幾位武将,都驚訝得待在原地猶如一根木頭。
直到皇帝離開了,他們都沒從震撼中緩過來。
“公主,陛下下朝了,朝着咱們這邊來了。”
“嗯。”倚着窗的公主望着遠處的梨花樹,枯枝上挂着白雪,視線拉近看着手上的信,伸手任由風吹走。
寒風帶走了信,信在空中燃燒成了灰燼。
那封信是她在紫薇垣見到慕容恪時,慕容恪給她的。
吾妻阿寶,見信莫傷懷。生死命定,身側愛妻阿寶相伴,吾此生足矣。
愛人之時,愛妻阿寶梨花樹下相見,命逝之時,愛妻阿寶不遠萬裏相伴。
命中皆是愛妻,阿寶乃吾命定之人。
故人已逝,念吾思吾,愛妻阿寶不如簪一花自悅。
然吾已料定,花不如人嬌美。
卻盼愛妻既可賞花悟人世之美,亦能收起哀思自賞。
殡後事煩愛妻一切從簡,切勿思索良久,身前位爵,身後功名,一切如浮雲,皆不為吾之所願。擾愛妻勞心,擇一山清水秀,安一身無魂之軀。
活下之人,定要思考往後之路。
前路阻礙重重,願妻以吾之骨骸得天下之權,與幼弟共創盛世,歷萬年。
阿寶,此生遇你不悔,滿心喜悅。
皇帝進來時正巧看着消散的信,眼角落下一滴淚,帝王無情卻不是無情之人,他的這位姐夫為了姐姐和他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他擦了眼角的淚水,大步邁進房間,親昵道:“阿姐。”
被風雪凍住的冰冷眼神再看向皇帝時,化成春日的湖水,十分溫柔,“北方已定,該是為翊國發展人才了。”
“嗯。”皇帝站在公主身側,兩人一同看向外面的梨花樹,“朝中的局勢該徹底變一變了。”
原先不得不容下的人,此後他們有大量的時間把他們清除朝堂了。
“對了,阿姐,你帶回來的那位小姐和公子需要封什麽官職?”
“不必,在城內置辦一套産業即可,他們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公主眼底浮出笑意,緊緊握住皇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