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溫绻昭陽
溫绻昭陽
練習
我是個琴棋書畫樣樣不行的公主,但我擅長算命。比如我摸着新晉探花郎修長溫潤的小手,就知道這厮将來必定萬人之上,美中不足的是命薄,活不長。
“嘶……溫侍郎這手相,是做驸馬的命。”
“……。”他不搭理我。在他冷若冰霜的眸光中,我只好不舍地松開了手。
“沒良心的,昨天還和人家打情罵俏,今天就這幅死樣子。”我輕擺素手,傷心欲泣,“罷了,你去吧。”
溫绻沉默了下,晃了晃拴在他腳踝上的鎖鏈對我咬牙切齒道:“你倒是解開啊。”
我把手裏的鑰匙丢給他,捎帶抛了個媚眼。“記得每三天來一次哦,這副身子陽氣重,沒有陰氣可鎮不住。”
溫绻卻無視我的示好,一言不發的打開鎖鏈,連颔首禮都不行,就頭也不回的退下了。
雲疏睥睨着溫绻的背影沒好氣的說:“公主乃大周最尊貴的嫡出公主,當今聖上唯一的女兒,仙姿玉貌,盛寵優渥,舉國上下,無人不知。多少年輕俊美的兒郎想要一睹芳容,得此佳緣,都苦于沒有門路。一個出身寒微的探花又有什麽了不起,能得公主殿下的垂憐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他竟這般桀骜不馴,不識好歹!”
雲疏是我最寵愛的貼身侍婢,為我打抱不平,卻也道出了我的心聲。
昨日的溫绻和今日的探花郎,分明是一個人,對我的态度卻判若雲泥,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新科探花進宮觐見皇帝陛下參加盛典,我穿着雲疏的衣服偷偷躲在神武門東側,想要一睹溫绻的容姿。聽太傅說,溫绻的文章合該位居榜首,卻因樣貌過于出衆,只能屈居第三。
這該是怎樣的絕世容顏啊。
卯時,伴着鼓樂聲,傳胪傳唱三聲‘溫绻’後,我遙見跪在太和殿禦道右側的溫绻款款起身。他與其他及第的人一樣身着朝服,頭戴三枝九葉帽,同樣的服飾卻被他撐的格外修長挺拔,棱角分明的下颌宛如刀削,即使看不清容顏,卻依然擋不住他的風姿綽約。
大典過後,我本想趁溫绻獨行時,與他說上幾句話,卻不料其他及第的人和他一路寒暄,眼看他們朝着宮門外走去,我急忙上前假裝不小心撞到了溫绻。
“奴婢無意冒犯,還望大人恕罪。”我嘴上說着抱歉,卻擡頭瞥了一眼溫绻,近距離一看,立體的五官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膚如玉,眉若鋒,眼波流轉含情,看的我呼吸錯亂,心神蕩漾,頓覺內室那些倡優名伶黯然失色。
我不禁暗想: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若得此情郎,還要什麽香草美人啊?
“哪裏來的宮女,這等沒有規矩?”
旁人正欲怪罪,我連忙低下頭來。不料溫绻卻伸手擡起我的下巴,對我說:“無妨。不知你是哪裏的宮女,竟生的這般傾國傾城,美豔動人?”
“大人過譽。奴婢是昭陽公主的貼身侍婢。”我被溫绻那勾魂攝魄的含情眼看的挪不開眼。
溫绻舉止輕浮,言語孟浪,着實吓壞了在旁的人,他們匆忙告退避嫌,還竊竊私語。我隐約聽得幾句。
“早聽聞探花郎沉湎女色,我只當是謠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見着個宮女就出言不遜,簡直有辱斯文。”
“出身寒微,沒見過什麽世面吧。登科未入仕,就已經添了好幾房侍妾,縱有才學,也不過爾爾。”
……
沉湎女色?甚好。
見面之後,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人約見這位風華絕代的溫绻,誰知他竟推三阻四,礙難從命。我只好将他以調戲宮女的罪名綁了來。
他見我就是昨日冒犯他的‘宮女’,不驚不惱,只是一改往日作風,溫良謙遜,舉止有節。
這就奇了怪了,暗室不欺,有人的地方卻舉止輕浮,這不是一個好色之徒該有的行為啊。更何況我是大周公主,在他眼裏難道還不如一個宮女嗎?
本公主還從未受過如此羞辱,真是越想越氣。
三日之後他竟還是假以托辭,拒不從命來見我,普天之下,哪個男人對我不是阿谀谄媚,唯命是從?他溫绻好大的架子,讓我更加惱羞成怒。于是,我又将他綁了來。
“溫大人好風光啊!聽說陛下授你為正七品翰林院修撰,公主特地給大人預備了賀禮,溫大人屢屢拒絕真叫我傷心啊。”
溫绻跪在堂前神情敬重的說:“公主好意臣心領了,區區七品芝麻官,不足為……”
我俯下身子,輕撫他精致的下颌,打斷道:“對啊,區區七品芝麻官,要熬到什麽時候才能出頭啊?溫大人就不想走走捷徑?要是成了驸馬,溫大人可少走不少彎路呢。”
溫绻擡手作揖,順勢躲開了我的輕薄之手,恭敬的說:“公主擡愛了,粗鄙之人怎配公主垂憐?”
他句句恭順,卻讓我覺得字字戳心。我看他那油鹽不進的冷臉就怒火中燒。
“來人啊,溫大人出言不遜,冒犯本宮,又調戲本宮貼身侍婢,拉出去杖責二十。”
一聲聲廷杖落下,竟好似打在我的心裏。溫绻吃痛,眉頭緊蹙,漸漸青筋暴起,額頭滲滿了涔涔汗漬。
“溫大人,身居高位還是跌落神壇,不過是本宮一句話的事,可想好了?”
本想他會就此屈服,竟不知他仍然一聲不吭,一副寧死不屈、誓死不從的做派。
“哼,本宮只是給你臉面,既然不肯做驸馬,那就做本宮內室豢養的男寵吧。”我喝令左右侍從,“來人啊,剝去他的朝服,沐浴更衣,換上寝衣送進本宮內室。”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本宮就霸王硬上弓一回,量他再清冷孤高,又能奈何?
雲疏在室內點上了一排紅燭。沐浴之後,溫绻換上優伶的青色服飾款款進來,輕柔的絲質讓他褪去了些許狼戾桀骜之氣。在蠟燭的映襯下,倒添了三分溫婉柔美之色。
我拉着他的手,湊近他聞了聞,佻達的說:“好香啊,溫香軟玉帳裏卧,美人,今日好好服侍本宮。”
“公主殿下請自重,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怪罪的。”溫绻躬身退避,不知是燭火灼烤還是羞憤難當,面紅耳赤,竟紅到脖頸。
“父皇從來都不管我這些。你覺得他是站你這邊還是站我這邊?”我覺得十分有趣,将他推倒在床,許是碰到他臀股處的傷痛,溫绻蹙眉,悶哼一聲,我手指順着他的臉頰脖頸滑到半遮半掩的胸膛,說:“早說你陽氣重,需要和我在一起,你看都熱成什麽樣了?你要是再敢躲避,我不介意命人再将你五花大綁。結果都是一樣的,早早服從還能少受些苦楚。”
溫绻的皮膚真真是極好,摸起來像牛奶一樣,那一雙含情眼就是生起氣來依舊攝人心魄,我俯身湊近他的唇,他終于放棄了抵抗,順從的閉上了眼睛。
我心花怒放。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向很懂分寸的雲疏這時卻慌忙跑了進來打擾我的好事。
我喝道:“什麽事啊?冒冒失失的,皮癢了是不是?”
雲疏說:“是……是皇帝陛下找您,讓您趕緊去宣室殿一趟。”
我不耐煩道:“這麽晚了,父皇找我能有什麽事啊?你去通傳一聲,就說我已經歇下了。明日再去。”
雲疏很為難,怯怯的說道:“陛下口谕,命公主即刻就去,如若不從,侍衛……侍衛在外面候着呢。”
我心下一緊,父皇還從未對我如此大動幹戈,想必有什麽要緊事,我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丢下到手的溫绻,匆匆盛裝,懷着些許忐忑的心來到宣室殿。
父皇臉色不太好,母後也在側,雙眼通紅,似是哭過的樣子。
父皇一見我就陰鸷着臉,盛怒之下,大聲喝道:“大逆不道,成何體統!”
我連忙跪下揖禮。
“你平日裏沉湎倡優、豢養男寵,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如今連朝中官員也要收納,這要是傳出去還有什麽皇家顏面可言?”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是因為溫绻。
我連忙上前抱着父皇的胳膊撒嬌道:“父皇,是他冒犯我在先,我只不過稍稍訓誡他一下而已。”
“訓誡?訓誡到後宮內帷?”
“父皇,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呢。兒臣是真的喜歡他,兒臣已過及笄之年,請父皇賜婚,讓我和溫绻成親吧。”
父皇沒有開口,母後先說道:“昭兒,莫要任性。公主婚嫁乃國之大事,需陛下和朝中重臣商議決定,豈是你一個女兒家能主導的。”
我抱着父皇的胳膊不放手,“所以,我這不是和父皇商議嘛。父皇最寵我了,一定會同意的對嗎?”
往日只要我撒嬌,父皇再盛怒,也會被我逗笑,今日卻一改常态,冷冰冰的說:“朕已經将你許配給匈奴可汗了。”
“你要我和親?”我如同晴天霹靂,不可置信,但見母後雙眼泛淚,就知此事已成定局,哭訴道:“爹爹,我是你唯一的女兒啊,你要我去和親?那可汗都六十多歲的老頭了,你忍心嗎?”
見父皇不理我,我抓着母後的衣角哭求道:“母後,你說句話啊。”
母後強裝鎮定,收斂悲容說道:“匈奴屢屢犯境,大周國力衰弱,力不能支,眼下和親是最好的辦法,身為公主,要為江山社稷為重,身先士卒,義不容辭。”
“江山社稷?”我看着父皇母後堅決的态度,既知覆水難收,站在宣室殿大堂崩潰嘲諷道:“大周的男兒都死絕了嗎?要一個女子來保江山社稷?”
我怒不可遏,對着父王吼道:“昏聩!無能!”
“叉出去。”父皇怒道。
侍衛将我拖回宮中,禁足長樂宮,沒有父皇的允許,誰也不敢放我出來。溫绻早在我被父皇召見的時候就溜之大吉。
我崩潰絕望,一夜之間,如墜冰窖,整日飲酒麻痹自己。
不料,事情卻迎來了轉機,溫绻臨危請命,率領四十萬大軍征戰數月,竟将困擾父皇數年的匈奴趨之大周境內五百裏開外,從此再不敢犯境,我也就不必再去和親了。
解禁之後,我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嬌蠻任性。
再一次見到溫绻的時候,他已經戰功赫赫,官居一品。
他俯首作揖:“公主安好。”
我額首回禮:“溫大人萬安。恭賀溫大人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我沒有說感謝的話,他只是為了他的仕途,救我只不過是順便。
溫绻見我離去竟然叫住了我:“公主多保重,兩年不見清瘦了許多。”
我怔愣了許久才說道:“多謝溫大人關懷。”
我以為他只是文采斐然,沒想到也精通兵法,這樣優秀的人即便是我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也是高攀不上的,何況我也并沒有什麽寵愛,我心悅誠服。
他是我大周之福,也是我昭陽心中無計消除的朱砂痣。
可是很快他就成了我的心頭恨。
數年之後,溫绻官居高位,結黨營私,手握權柄,逐漸權傾朝野。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宮裏突然亂作一團,雲疏哭着跑進我的寝殿。
“公主,不好了,陛下駕崩了。”
我連忙去見父皇,卻見宮中侍衛亂成一團,妃妾侍婢聚集一處,人人自危,整個皇宮陷入一片惶恐。
我不知什麽情況,只見母後拿着匕首哭着和我告別:“昭兒,溫绻謀逆,你父王被亂臣賊子所殺,母後也不想茍活于世,與其受叛賊羞|辱,不如殉你父王而去。只是你,我的昭兒,可如何是好啊。”
甲兵進入的時候,母後自刎殿前,溫绻将我皇室親眷以及不支持他的朝中重臣盡數殺盡,卻獨獨留下我這個亡國公主,此時此刻,我才感受到我的渺小。
在他登上那萬人之上的巅峰之位,卻封我為他的王後。
我身穿華服,卻手戴鐐铐,趴在地上。
我們身份互換,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周公主成了他的階下囚徒。
“美人,從了我,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用不完的錦衣玉食。”溫绻高高在上,眉宇間都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淩厲之氣,卻一如當年匍匐在我腳下時的冷若冰霜。
我對他恨之入骨,目眦欲裂的看着他,眼眶裏布滿血絲和憤怒憎恨的淚水,咬牙切齒道:“你留我的性命就是想羞辱我以雪當年之恥嗎?”
溫绻俯下身子,掂量着我手中的鐐铐,說:“我怎麽忍心羞辱你呢,我一直都想娶你啊。你若是乖乖順服,我又怎需要這冰冷的鐐铐?”
我冷笑:“想娶我,我去求了父王便是,何必要做亂臣賊子,屠我滿門?”
忽然,我終于明白了那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狂笑起來,惡狠狠的說道:“你假裝沉湎女色不過是迷惑與你敵對勢力的眼睛,你根本就不近女色。我是公主,你若娶了我,就是尚公主。大周驸馬沒有實權,一個沒有兵權的驸馬又怎能滿足得了你的野心?”
“公主好聰明啊,可是為時已晚啊。我是不近女色,但是我近你啊。不座這巅峰之位,又怎麽能護得了公主安危呢?不,現在應該叫王後了。王後擅長算命,都能看到朕将萬人之上,怎麽就看不清自己的命運呢?”
“你那昏聩無能的父皇連自身妻女的安危都保護不了,根本就不适合做一個君主,乖乖從了我,取悅我,保你一世周全。”
在溫绻的眼裏,我似乎是認命了,乖順的和他過了一段安靜平和的日子。山河破碎,複國無望,我這條蜉蝣之命似乎只能接受命運的一切安排,但是他忘了,蚍蜉也能撼大樹。
我戴着一根鋒利的發簪,穿上取悅溫绻的青衣,在和溫绻溫香軟玉合歡雲雨過後,狠狠的将發簪插進了他的心髒。
溫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乖順的綿羊露出決絕兇狠的一面,接着露出莫名難測的表情,仿佛在他意料之內,仿佛如釋重負。眼神不再冰冷,竟堪堪流下淚來。
彌留之際,我在他的耳畔輕輕說道:“你怎麽聽話只聽一半啊,我是說過,你将萬人之上,可我也說了,可惜你命薄,活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