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東臨
東臨
晏伐檀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他被人推進了一間屋子,屋中有個人在等待着他。
夢裏不知身是客,晏伐檀已經分辨不清他是主動的還是怎麽樣,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那人的身邊。
他看她穿着一身紅裝,不由心生歡喜。一旁的銅鏡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原來他也是婚服打扮。晏伐檀笑着去夠那人的肩膀,嘴裏喊着謝我存的名諱。
“我是江歌燕”
那人轉身對向他,一張許久未見的臉出現在他眼前。江歌燕向他伸出手
“謝我存是誰。”
晏伐檀忽覺身下一痛,原來她将一把匕首捅進了他的身體裏。晏伐檀捂着肚子彎下了腰,她卻不肯放過他,瘋了似的朝他撲過來。
晏伐檀手中沒有扇子,應避不暇,這時,一人拉住了他的手帶他終于跑出了那件屋子。她去碰了碰他的肚子,晏伐檀身上的傷便奇跡般的愈合了。那人便轉身要走,他忙捧住她的臉,确定她的身份之後,晏伐檀終于放下心來。
“你來了。”
“我來了。”
謝我存的表情是漠然的,仿佛從來都不認識他一樣。
“你怎麽這幅表情。笑一笑好不好。”
晏伐檀從未這樣着急過,可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們二人腳下的地面斷裂開來,一丈的距離,腳下已是萬丈深淵。且那斷裂在不斷加大,晏伐檀想要抱住她,謝我存向他伸出了手。
“告辭。”
他讀懂了她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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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從斷層處摔下,跌入深淵。
晏伐檀驚醒了,他昏睡了整整兩天,此時已是滿身大汗。前幾日中了顧居敬的冷針,他掙紮着對一直守在外面的女暗衛發了暗令,這才被她扶持着回到星苑,那處被梨花樹圍起來的小小樓閣,原本叫居鶴樓的,後來被謝我存改名叫了這個名字。
他任由暗衛攜着他,閉眼前還不忘叮囑她千萬不要回府而是回星苑,因為他懷疑晏府裏已被安插進顧居敬的人。可等他一睜眼,就看見了一臉愧疚的暗衛,以及她身後關切着站起身的晏家老太太,晏伐檀的母親。
女衛的功力只能暫時減緩他的疼痛,這是她第一次沒有請示晏伐檀的意見,駕着馬車将他帶回了晏老太太修養的廟中。他早該知道女衛是他母親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晏伐檀看着她,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同之前一樣敏銳多疑了。
晏伐檀掙紮着坐起身,忽覺一陣劇痛從腹部傳來,那痛苦如萬千根荊棘被團成一團,在他腹中碾壓着他的血肉。晏伐檀突然想起什麽,忙掀開身上厚重的錦被。
原本微微凸起的腹部如今已十分平坦,腹前的衣物靜靜的貼着他,本該最舒服的面料,卻像一尊警鐘一般撞上了他的心。晏伐檀瘋了似的去撫摸這麽長時間來一直盡心呵護的那處,等他終于明白了孩子已經不在了的時候,他轉頭,面向已是滿臉淚水的晏家主母,他問道
“娘,孩子呢?”
“檀兒,你聽娘說。娘問郎中了,這個孩子本來就虛弱,肯定是他覺得自己沒準備好,便先回天上了。你放心,你和謝大人都還年輕,等你們準備好了,他會回來找你們的。”
晏伐檀沒有說話,安靜的仿佛沒有聽見她勸慰的話,可一滴淚珠已從他的下巴上滾落下來,砸在床榻上。
“顧居敬殺了他。”
似是在陳述一件別人的事,晏母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忙讓女暗衛去喊郎中來,她上前,想要将他抱住,晏伐檀擡起了頭,帶着哭腔道
“他殺了我的孩子。”
“檀兒,你不能動他。你們的父親是經歷過生死的至交,顧培先生對咱們家有恩,你不能殺他。”
晏伐檀猛的松開了握着晏母的手,卻被晏母再次攥住
“孩子,你要記住,你是晏府的家主,娘活着還能幫幫你,娘要是沒了晏府上下都得靠你了。你不要因為一時的難過而做對你将來沒好處的事情啊。”
見晏伐檀沒有回應她的意思,晏母又松動了語氣
“見你這樣,娘也很難過。原先再也不想讓你受這罪了,可是謝大人從江州趕來的時候,娘就看出來了,她是個可以托付的人。娘沒告訴你,她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娘在供燈,一供就是好幾個時辰。娘知道她是魏呈乾的人,本來沒想答應她。但等娘出了祠堂一看,她和那位姓西的捕頭渾身是露水,還在偏殿等我呢。一夜沒睡,看見娘出來了,眼睛閃亮亮的可讨人喜歡了。她跟娘說了很多你們的事,娘就沒見過這麽愛笑的女孩子!我想,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一定就沒那麽多煩惱了吧。娘希望你開心。”
晏母的手攀上他的臉,擦去他的眼淚
“若是謝大人陪着你,一定能熬過去的吧。檀兒,別難過。”
晏伐檀別過臉,有些疲憊道
“娘,我累了,想再睡會兒。”
“用了飯再睡,娘給你炖的粥,多少都得吃點。”
晏伐檀聽話的點點頭,晏母終于放下心來。等他再睡下,她便交代人去請謝我存過來。
只是他們如今遠離江州,不知江州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境地。
謝我存披着鬥篷出了府,她随身帶着那把四神刀,刀刃用麗娘留下的綢帶封綁起來。這次她出府,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身素衣裝扮教人便認不出她的身份。
等她走到那間鬥拱高翹的建築時,停下了腳步。前朝留下來的建築,被人改成了書院。謝我存擡頭看,那上面的牌匾上提着“東臨書院”四字。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啓,有人朝外探出頭來,瞧見有人這麽盯着他們書院的牌匾也不驚訝,反而抱手施禮,道了聲“謝大人”。
文賢将門敞開,做出個請的手勢。謝我存将四神刀藏進袖口,擦着他的肩進去了。一瞬間的功夫,二人四目相對,彼此摸索着底牌。
“大人到訪,小院來不及準備。還請您稍後片刻,我去請洛院長。“
謝我存被他帶到花廳,文賢請她上坐,被她擺手拒絕。文賢便不強求,笑着欠身道适配。
不久,他便回來了,身後跟着個溫度翩翩的讀書人。
“大人,這位是我們書院的總管事,洛侑。”
謝我存點點頭,示意他們坐到她的對面。然後謝我存發話了
“洛先生,本官此次前來,是向你打聽一人。”
“大人請說。”
“聽說你們這裏常來個女瞎子游玩,不知此女姓誰名誰?”
“大人不知道嗎。”
洛侑咂舌,忙解釋道
“是麗娘姑娘,聽說她在官府上住着,我以為她會向您請示。”
“她?她來書院做什麽?”
“麗娘姑娘而是曾被家裏送到書院住過一陣,與書院裏幾個待的時間久的都是舊相識,便常來敘敘舊。”
“前些日子,顧居敬被人利用,他說那人是他在書院見過的女瞎子。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麗娘。”
“啊呀。”
洛侑和文賢對視一眼,洛侑做出個痛心疾首的的樣子
“沒想到麗娘姑娘是這樣的人,在下真是替大人不快啊!”
“你也覺得是麗娘?那本官就沒有殺錯人。”
謝我存環視四周,屋內沒有多餘的人,顯然他們對她的孤身前往掉以輕心了。接着,她從懷中掏出一物,是麗娘留給她的綢緞,上面還沾了些血跡。
“總往書院跑,怎麽就沒學到一點規矩。她敢殺官,本官就不留她。”
謝我存靜靜的看着他們,面上挂了些狡黠的微笑
“你說對不對,文賢先生?”
果然,二人中稍微年輕一些的那個應該就是麗娘的舊相識,此時他面上的情緒都有些收不住了。而洛侑,只是睨了一眼那綢緞,就拱手道
“大人身邊出了叛徒,自然該由大人處置。”
“是麽,本官這樣決斷,不會與先生的文人風骨相違背麽?”
“不會,大人,就是在下身邊出了叛徒,在下也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本官其實就是怕太沖動,誤殺了好人。畢竟麗娘直到死前都不承認她的罪過,本官還有些奇怪她為何這樣嘴硬,便撬開他她的牙關給她灌下去了一碗兒孫散,想着她瘋了就能說真話,但她還是不承認。文賢先生,你說本官是不是做錯了?”
文賢似乎快要站不住,他咬着牙搖搖頭,眼睛裏的火快要冒出來,只能低了頭不看他們。
“不過,她倒是給本官供出了一個人。晏伐檀。她說是晏伐檀讓他這麽做的,你猜本官怎麽做的?”
“在下不知。”
“他們都說本官與晏老板私交甚好,但本官畢竟是個官,怎麽可能真的對他動感情。麗娘與他這樣好,能把他供出來也是不容易。本官當然覺得她說的是真話,便早早派人去了晏府…你猜,為什麽現在晏府找不到他們的主君了?”
“大人,不可啊。大人,晏老板一定是被污蔑的。”
“怎麽,洛侑先生和晏老板關系這麽好?為何這麽着急。”
謝我存笑笑,勾勾手指,示意文賢過去。那人看了洛侑一眼,還是過去了。
“你們給本官裝什麽?”
突然,謝我存的袖中閃出一把四神刀,銅背被她磨得鋒利,此時抵在文賢脖頸處閃着陰暗的黃銅光亮。
“文賢先生不愧是妙筆書生,信寫的尋常人都看不懂。”
“什麽?”
洛侑想去拔懸在堂上的劍,被謝我存喝止了。謝我存将刀向裏頂了頂,叫懷中人不敢動彈
“恐吓信啊。你們不是說要本官選嗎,本官不想死也不想退位,便來問問你們的想法。難道送信的沒有告訴你們,本官收到信的反應?”
洛侑遲疑着,卻聽文賢叫出了聲,忙拱手道
“大人,有事好商量,千萬別傷及他。”
謝我存似乎很聽話,對他笑了笑
“你們這些文人,書都讀進肚子了,寫的東西花裏胡哨,卻總是看不到實在的東西。比如說寄信的紙墨,怎麽偏挑了官府發給你們的官供呢,此處只有你們一處書院能用得上官供,本官不來找你們找誰?還有那個手印,用的不是血,應該是晏府收集的給晏玥玩的紅蟲吧?看來你們和晏伐檀的交情不淺啊。”
“父親,跟魏黨有什麽好說的,殺了她,殺了她給麗娘報仇。”
洛侑擺擺手,朝身後退了幾步,撞到了擺在案上的古董花瓶。碎片崩析的聲音立馬傳來。謝我存警惕的朝門口的方向退去。
“快說,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他。”
“信是我們書院寫的!”
突然,洛侑坦白。堂內頓時靜了下來,謝我存盯緊了她,聽他繼續道來
“但是我們也是受人指使,刺殺的事情也不是我們做的,從頭到尾東臨書院只參與了寫信和傳播消息罷了。”
“原來江州府的謠言也是你們傳的。這都是晏伐檀指使你們的麽。”
“與晏老板無關,書院是晏老板的父親曾與我還有顧居敬的父親一起創辦的,他父親死後晏老板便繼承了書院,但他無心打理,便只是負責支撐書院的開銷,從未參與過書院的事情。”
謝我存瞧出了他沒有騙她的意思,突然感覺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她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那你說是受人指使,是受誰指使,你們為何要一起謀害本官和歷任知府?”
“其他人我們管不着,我們要殺的就是你,魏黨毒瘤謝我存!”
謝我存鬧鐘的思路突然通了,她聽了文賢的話,不由将魏呈乾同這件書院聯系在一起。難不成,這就是當年與幹爹官鬥失敗的一衆文官興辦的書院。她突然明白了這兩個人為什麽這麽恨她,那晏伐檀呢,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他們二人隸屬不同陣營。
謝我存來不及多想,繼續問洛侑指使他們的人的身份。
“大人,今天我們若是栽在您手上,那日後可就沒有東臨書院了。”
“你們若是整日想着害命的事,書院交給別人又如何?快說,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我告訴了大人,大人怕不是也不能走出去告訴天下了呢。”
突然,洛侑毫不顧慮的靠近了她,謝我存暗道不好,果然見屋外竄進來五六個持着兵器的壯漢,正抖着一身腱子肉對她虎視眈眈。
“你早該同他們一樣,收足了江州百姓的稅款便回你的來處,繼續做個被慣壞的小姐。可你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險,之前倒也有過同你一樣傻的,可他們走的時候都留了個好名聲,可你呢,大人,在江州已經臭名昭著了吧。”
洛侑輕展面皮,露出個不壞好意的笑容。
“你既然打聽到我是魏大人的人,想必也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吧。”
洛侑笑而不語
“那你知不知道我這個臭名昭著的知府,在京城也有個破陣虎的名號?”
洛侑反應不及,謝我存已經從文賢脖子上割了一道,将文賢扔至洛侑那邊。洛侑忙接住他。
“你不會真的以為本官會以身犯險吧?江州府早就埋了不知道多少內鬼,本官早就向我母親要了得力的手下,專門用來對付你們這些擾亂江州府清靜的人。”
幾個壯漢不聽她的話,對洛侑道
“洛總管,我們從外面沒有看見任何行軍。”
“謝家暗衛豈是你們這些人能察覺的。”
謝我存心慌的要命,卻還是要将鄒出的胡話表達的更有信服力一些。她的腿在寬大的披風下微微發抖,可面上還要做出有十足把握的樣子。
“當然,本官手裏還有晏伐檀。若是你們敢動本官,本官就斷了你們東臨書院的財路,沒有晏府這棵大樹,你們也過不了幾天好日子了吧。”
洛侑聞聲遲疑了,文賢卻不顧傷口上前催促幾個壯漢
“少跟她廢話,先殺了她給麗娘報仇,我們再去找斷山的人把晏伐檀救出來不就行了。”
聞聲,幾個壯漢便一齊朝她撲來,謝我存拼命的朝門口跑去,可是無奈實力懸殊,她幾乎快要被抓住,她只能胡亂想着脫身的方法的時候,幹脆破罐子破摔,吓唬似的朝天的方向大喊
“謝家軍!”
文賢追在後頭,也喊到
“別聽她瞎說,給我上!”
突然,四周傳來陣陣風聲,似乎有人穿堂而過,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陣劍光閃過,嚎啕聲絡繹不絕,再回過神來,幾人皆被人控制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謝我存瞪大了雙眼,又見領頭一人朝她走來,向她跪地行禮。
“謝家軍死士,聽候小姐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