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信件
信件
江州大火澆滅了,城裏流言又興起來。
起源在尚添堂被抓後的第二夜,也就是江州失火的第二夜,尚添堂的娘被人發現死在迎風樓的二樓。
她是私自縱火,從她作案的痕跡看,不難判斷出她是用了燭臺燒了書架上尚添堂的帳簿,随後也長眠于賬房中。這看起來似乎是毀滅證據的一場悲劇,可唯獨房中一屋引起了衙役們的注意,一只靛藍青花瓷枕。
這瓷枕并非尋常世面上的那種方枕,而是一被雕刻成俯卧着擺腿的小孩形象的瓷枕,這種瓷枕制作起來耗時費力,除了喜愛收藏的人物,一般人不會擁有它。這類瓷枕最大的用處是做藥枕,小孩屁股型的蓋子可以取下,中間放些安神的草藥可以使人修身養性。謝我存之前被風胡子所救,不肯吃藥,風胡子便給她枕了這樣的瓷枕。
迎風樓裏搜出來的這只枕頭,裏面也裝了東西,可只剩些許殘渣。衙役裏有個在山上長大的,立馬判斷出,這是醉骨草的渣滓。醉骨草是山上的毒草,帶有奇香,若是在它的香氣中存留太久,會醉倒在地。
可見,尚添堂的娘的死,并非自殺,而是有人故意為之。幾個衙役不動神色,心事重重的将瓷枕帶回府衙,他們之所以這樣低沉,無非是因為他們認出了這瓷枕是誰的。
“大人,這瓷枕,好像你那只啊。”
“胡說八道,本官的瓷枕就在房中。”
謝我存披着官袍無奈道,見幾個衙役露出不信的神色,便揮揮手,讓人去拿給他們看。幾人看了之後才放下了心,扶着謝我存坐在太師椅上。
“大人,現在外面有些風言風語,要不要屬下去壓一壓?”
“怎麽壓?人心如流水,你怎麽去擋住水流。”
謝我存搖搖頭,那衙役中有個叫大東的,平日就爽快,又問道
“大人就不生氣麽?明明剛救了那個書院先生,還未得些美名,現在反而傳大人是故意壓榨尚添堂,才把他抓進去的,如今他娘又死了,雖然現在他們都以為她是自殺,但依屬下看,若是有人故意将這瓷枕放到她的死處,遲早有人把這事兒賴在您身上。”
“他們恨的不是我,是這麽多年不作為的知府。”
謝我存心裏也很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明白如果這一關過不去,江州府的民心就聚攏不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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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你也在江州府的捕快裏算是老手了,之前最受百姓喜愛的知府是哪一位?”
大東開口便想答,身旁人忙拉了拉他的衣角。謝我存察覺到了,便揮手,讓她但說無妨
“大人,那我就說了。我是顏大人來的時候上任的,在顏大人之前的江州也算風平浪靜,聽說是上任知府愛民如子,只是後來離開了。那位大人姓江。”
“喔。”
謝我存皺起眉頭,問他
“是不是叫江歌燕?”
“好像是這個名字,據說她得罪了晏家,大人若是想知道她的具體情況,屬下帶人去查。”
“好,你帶着北備去查。還有,找幾個靠譜的書鋪老板過來,不要聲張。”
“是。”
“順便。”
謝我存清清嗓子
“去晏府找晏伐檀一趟。”
“大人,你們又吵架了?”
“沒有,本官想起來些事情同他講,快去!”
門被推開,一人走進來,包紮過的手上拿着塊綢緞樣的東西。衙役們看到他,忙行了禮退下了。
西度走到謝我存面前,問她
“謝大人,有事吩咐我去做就可以了。還是不想理我麽?”
“西度公子,你若是也被罰抄一百遍金剛經,此時肯定也不想見到我。”
西度笑了笑
“那我若是去抄了,大人就能高興起來了嗎?”
“啧。”
謝我存終于看了他一眼,視線移到他的傷口,不禁搖搖頭。從前那個能被她拎起來的小公子,如今怕不是能将他拎起來了。還有,他的大眼睛呢?
“本官不是開心的時候,你要是幫我找到晏伐檀我才會開心,兩天都找不見他人影了。你手裏是什麽?“
“大人,麗娘要走了。她托我告訴你,這是她給大人準備的謝禮。”
西度張開手,手裏的是麗娘近幾日眼睛上纏的綢帶。
謝我存接過,掂在手裏很輕
“随她去,她是自由的。”
“聽她的意思,是要離開江州。”
謝我存沒說話,将綢帶放置一旁。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喧鬧聲。二人相望一眼,忙出門查看。
江州府內闖進幾個村民打扮的人,大東和北備追在後面,卻晚了一步。為首的搬起手裏的東西就砸,攪和的知府大堂一片狼藉。
西度抽刀上前,卻因為帶了傷,那村民也沒有怕他的意思。
“江州知府,你給我出來!”
“你們是誰,竟敢擅闖知府府!”
“我們是誰?你們當然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江州百姓!你們眼裏只有那幾個有錢替你們好處的商戶吧!都給我讓開,否則別怪我手裏的刀不留情面。”
有刀?謝我存收回邁出去的一條腿,示意他們問他來的目的。
“你問我為什麽來?你們知府大人心裏清楚!還說要建水渠呢,全是放屁!水渠沒見着,我們田裏的地還全給劃沒了!這是要砸我們的飯碗啊!謝大人,你要是不出來,我就把你們府裏給砸幹淨,讓你們也知道知道什麽叫活不下去。”
江州府外圍滿了人,想必他的話他們都聽進去了。謝我存暗道不好,尚添堂之前跟她提過土地劃給她的事情,可她立即就還回去了。怎麽又有人動百姓的地?可是她之前沒有來得及調查此事,若是想不出來理由,又如何讓他信服。
“大人,少跟他廢話。他心裏還有沒有王法了,讓我宰了他。”
“不可。”
謝我存看着院子裏的東西,雖是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若是此時在官府裏對他們動手,怕不是民心會更加渙散。她将頭上的官帽取下,放置一旁,以免被随時可能飛濺過來的泥土弄髒。
“你是城南那邊的吧,本官之前去那邊查稅的時候見過你。”
村民哼一聲,舉着刀就要撲過來。卻被謝我存的眼神吓退了。他們只聽說過謝知府是也是個繡花草包,是個對晏伐檀都要點頭哈腰的官員。但是面前這個人氣場淩厲,宛若身後有千軍萬馬。
她推開擋住她的西度,朝那些村民走去。心裏的鼓點一直未停,她卻一直告訴自己,面對可怕的東西,一定要表現的比他更可怕,這樣才能贏。
這就是在江州府這些日子她學會的,那些在京城的溫柔鄉裏學不到的東西。
“你們的地不在本官這裏。”
“放屁,別欺負我們不識字,書鋪的先生都幫我們查過了!”
聞聲,大東帶來的結果書鋪掌櫃拔腿就跑。謝我存皺眉,到底晚了一步。
書鋪和戲院是最能慫恿人心的地方,若是有人想利用百姓引導風向,從這兩處下手最合适。可惜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他們。謝我存心想,就算今日做了刀下鬼,也得将他們背後那股勢力揪出來。
“之前尚添堂的地也是被誤劃到我帳上了,本官已盡數退還。若是你們不信,可随西捕頭去查田戶簿子。”
“我們憑什麽信你啊,尚掌櫃的娘都沒了,我看就是你派人下的手。”
“你若在胡說,休怪本官不客氣。”
謝我存響起她破陣虎的名號,只可惜确實沒有與之匹配的實力。她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智告訴她不能動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可對方好像完全知道這一點一樣,肆無忌憚的繼續道
“我不管,你說要我們跟你去查我們就去,那我們不就成傻子了!誰知道進去之後會不會被滅口。今日,就在此處,把問題給解決了,不然,我們就不信你這個知府了。你們說對不對!”
府外圍觀的人中竟然有随聲附和的。
“我們的地,憑什麽被當官的霸占!憑什麽!”
“就是!”
府外附和聲更大了,更有甚者開始起哄。謝我存突然明白過來,他們并不是來解決問題的,而是故意來挑撥民心的。
謝我存不信他們能這麽嚣張的鬧事,不是因為有人告訴了他們來江州府裏面鬧知府會顧及顏面不會殺他們。只是她反應過來太晚,為首的已經舉着刀朝她沖來了
“殺知府,奪農田!”
“殺知府,奪農田!”
謝我存忙跳到一邊,經過這幾次被刺殺,她估計自己的輕功都要練成了。她示意衆人動手将他們捆起來。可是正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為首的村民被前方一物射中,直中額心,一箭斃命。随後,謝我存身後無數只弓箭與她擦身而過,盡數射進鬧事者的心房。剛才還活動的村民,此時無一活口。
“救命啊,江州府殺人啦!”
“不好。”
謝我存忙轉身去看那射箭人的來處,卻只發現房頂上一黑衣背影,那人扭頭看了她一眼,随後翻身而下,消失在衆人的視線外。
“這下完蛋了。”
她對着門外幽幽道。
入夜,知府裏派出去的探子帶着無數的流言蜚語回來了。大概是個腦子好用的,一條一條的背給他們聽。突然謝我存站起身來,大喊一聲“夠了!”又十分氣憤的發話要去踹那扇平日總會敞開的江州府大門,衆人果斷的将她拉住了。
“是誰把門打開的!”
“大人,平日咱們都開門,因為您說要讓百姓信任我們。”
謝我存徹底洩了氣,就要往地上栽過去的時候,被衆人架住了,搬到太師椅上灌了幾口水。
“就沒有幫本官說句話的麽?”
“有,大人。但是他們不敢當着別人說,一般都附和別人的話。敢于直言的只有朱屠戶一人,去他鋪子裏買肉的都不許說大人的壞話。”
“老朱!好,好。不妄本官曾掏心掏肺的教育過他。”
謝我存感慨道,另一人卻幽幽開口,打斷了謝我存的喜悅
“大人,朱屠戶今日送肉來的時候說,他可能不能再護着大人了,因為這樣下去肉鋪都沒有生意做了。但是他心裏還是向着咱們的。”
“我一定要把背後那個搗鬼的揪出來!”
謝我存咬牙道。
“大人,要不要請示師爺啊。”
“師爺近日身體不适,讓他好好安胎吧。我們自己想辦法。”
正在這時,守門的衙役匆匆跑進來,他喊着什麽,等到湊近了,謝我存才聽清
“又來了,又來了,信又來了!”
“什麽信?”
謝我存忙接過那封信,信外沒寫名字,卻有一個血紅色的手印。信中塞的鼓鼓囊囊的,謝我存打開看,竟是半截女人的頭發,還有一根紅玉發簪。謝我存認出這便是她幫忙送給丁芷的那根。信裏的字體偏旁部首倒轉,西度将字拼湊好,終于讀了出來
“生則退位,百姓樂之;違反則死,百姓樂之。”
謝我存念着這句話,心裏有個念頭突然冒出來
“恐吓信,大人,歷任知府皆收到過此信!”
要活就要退位,百姓才會生活的好,否則就會被處死,百姓才會生活的好。謝我存翻個白眼,将信撕了個粉碎。
“大人,不可輕視啊。”
“大東,你若是像本官一樣一個月被刺殺四次,你就能體諒本官了。你們去給我找寄信的人,找到了就告訴他讓他直接現身,讓本官跟他拼個你死我活。”
“大人別急,此事還要好好分析。”
“是。”
謝我存點點頭,随即又站起身來跑出去,朝着屋頂的方向大喊
“送信的你給我聽着,本官不怕你,本官不可能退位,本官去你大爺的!”
西度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拖進房裏。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個黑色的身影耐心等她喊完,才消失在暮色之中。
“丁芷和南途應該被他們抓了。”
謝我存宣洩一番,終于恢複了些許的理智。
“大人,此事過于蹊跷。”
北備突然看口,謝我存忙示意她快說
“近幾次刺殺大人的都是不同的人,可他們都十分清楚大人的行蹤。這就十分奇怪,什麽人才能完全掌握大人的去處,又不教大人發現呢。”
“你是說,江州府裏有內鬼?”
“是。我建議大人,不如就從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始查起。”
謝我存點點頭,下令道
“那從今日起,你們就都住在府裏。”
衆人皆應下,并無異議。
她頭疼的厲害,便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先出去。随後謝我存坐回了太師椅,随手拿起麗娘給她的綢帶把玩,觸及到綢帶微涼的溫度,謝我存輕輕撫摸在上面。突然她坐起了身子,将綢帶從縫線處拆開,那裏面用血寫了一句話,謝我存讀了出來:
“小心晏伐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