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府
入府
青苔漫痕,徐風慢來。
遞消息的衙役揣着東西到後院兒來尋她時謝我存正趴在沉香亭裏小憩。
面前攤着一張陳墨盡幹的紙稿,幾只早蜂嗡嗡停在上面,又撲棱着飛起。紙上書着“見字如面,展信舒顏。”的字式,也不知是也給誰的信件。
謝我存手上,面上都沾了些墨漬,被人叫醒時還惺忪的拿手蹭了蹭嘴角。顯得更為有趣。
“大人,晏府派人來接晏少主回去。”
“省省吧,他才不走。”
晏府的少主晏玥自謝我存上任的第一天就跟着她到了江州府裏,對外皆說是謝知府不放人,其實是他死活要賴在江州府裏。問他原因,他又不開口了。
謝我存威逼利誘的法子都試過了,怎料這不過十二歲的小子軟硬不吃。整座江州府都被他招惹遍了,居然一個好法子都沒提出來過。
“大人,晏少主已經答應了,眼下丁姑娘正幫他收拾東西呢。我是來告訴您一聲的。”
“真的!”
謝我存猛地跳起來,拍掌點點頭。
“謝天謝地。行,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麽事兒嗎?”
“是,晏府的人還說,有事兒勞駕您過去一趟。”
“我過去?晏伐檀怎麽不自己來。”
謝我存皺皺眉頭,還是舒袖起了身,整整領子。止了那衙役後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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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知道了,你跟晏府的人說一聲,我現在就過去。”
“大人。”
謝我存扭頭看他
“怎麽了?”
“您…”
衙役支吾半天,不好開口,便指指自己的臉。
謝我存反應過來後略一尴尬,随即背過手去,清清嗓子。回過身去示意他先退下。
等那人走了,她才忙拿起腰間的錦囊,從裏面取出個小方鏡,透着折過的光瞧着臉上。
“大人。”
丁芷走了過來,瞧見她一臉懊惱的樣子半彎了眼睛。
“大人,晏少主已經跟着晏府的人走了。”
丁芷生的一副出水芙蓉的好相貌,當初從被人從麻袋裏開出來的時候可看不出來那污血泥漬下藏着這麽一張絕世容顏。她卻不怎麽擅長打扮,此刻也只是輕輕挽了個髻,簪了謝我存送給她的珍珠搔頭。卻也足以讓人駐足傾心一番。
起初丁芷輕易不開口,對誰都是一副恐懼的樣子。後來謝我存拿出在家時哄小孩的手段哄了她許久,這才知道了她是斷山上丁姓的人家。
因着山賊作亂,将她捆了去,她便跟着那些山獸一齊被堆在了山賊的馬廄裏。後來山賊喝醉了酒,将她也套在了麻袋裏。她便被送到了斷山上。
前些時候的失蹤案辦的看似輕松,實則卻牽連出許多後患。宛如一灘黑水般,底下藏着無盡的恐懼。後來在船上,謝我存聽着展貍交代了許多事情。那撞死在朝堂之上的夜郎中,居然與之前的刺殺知府案有關,而這失蹤的一衆孩童,居然都藏在了斷山後頭祭祀土地神用的洞穴裏。而這斷山之上是一衆山匪的地盤,看來此事,與斷山上的人也斷不開聯系……
謝我存莫名有些頭痛,她看看丁芷,不禁又想到了之前給她起的“鹿眼”的稱呼,心下一愧。又開口
“知道了,我待會要出門一趟,你有沒有想要的玩意兒,我給你捎回來?”
她對這位“可憐”的跟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充滿了憐愛,所以總是想着給她帶些什麽稀罕玩意兒回來。
“不用了,大人給我的東西已經很好了。”
丁芷只笑,乖的很。
謝我存還是暗暗決定給她帶些蜜餞回來,挽了她的手
“正好你來了,你幫我梳妝打扮一下,我過會兒要去晏府一趟。”
又掩了嘴,悄悄說
“你幫我挑挑衣服什麽的,省的到了晏府被那晏伐檀看低了。”
“好。”
丁芷知道她說這話是為了逗她開心,所以也極力牽了牽嘴角。
西度曾私下與她提過要查查丁芷的背景,她卻并不太在意。這樣一位靜似嬌花照水,動如弱柳扶風的美人兒,能有怎樣的心機呢。再說了,除了謝我存,丁芷同其他人說話都少之又少,見誰都跟見了瘟神似的,連江州府的門都不願意出。她就是算機謝我存,又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呢。
待丁芷為她梳妝好,謝我存又用盡了肚子裏所有的墨水将她從頭誇到尾。等那人臉上的笑都要擠到眼稍了,這才意猶未盡的提了裙角,邁過門檻兒,投身到外頭的熱鬧中去了。
一身尋常打扮,在繁華熱鬧的街上也沒幾個人能将她認出。可謝我存總覺得不大對勁,後頭就跟随了人一般,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她。
謝我存心細,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直接轉身去尋那來人。這邊直接教人給拉住了胳膊
“哎哎,謝知府!謝知府!”
竟是那劉掌櫃家的妻室,此時正與一堆大娘站在一起,戴着個頂個大的頭花沖她擠眉弄眼,一個個興高采烈的跟什麽似的。
“我們的青天大老爺呀,我跟你們說,我們謝知府聽說咱們州裏的孩子丢了,二話不說一個人去太玄要人去了!那吃人的玉觀音不放人啊,二話不說要動手,你們猜怎麽着?咱們謝知府一個人把她和她閨女打趴了!別看咱們知府瘦,那武力可是不輸給江湖上那些人啊!”
“豈止啊!咱們謝知府救人的事兒都上了江湖日報了,江湖武力榜都上了,排在玉觀音前頭,咱們知府大人那是這個。”
說話的是孫大娘,賣包子的。此時激動的頭頂的頭花一個勁兒的抖,伸手比了個大拇哥兒。
謝我存被他們的咋呼聲,吓的一驚一跳。早把去找人的事兒抛擲腦後去了。原先還好脾氣的應了幾聲,後來一指鼻子,眉毛一豎
“我?我上江湖日報了?”
“是啊,咱們都知道了。江州知府謝我存上任後先是将晏伐檀整治了一番,後來又只身一人去太玄将玉觀音拿下。這都是大事兒啊。”
那些婦人聽的也一愣一愣的。後來又圍了上來。
“謝知府,你這麽厲害,以後也要好好照顧咱們幾個姐妹啊。”
“好好好,要不要先給幾位大娘換個相公先?”
“哎喲大人真會開玩笑。”
……
說的人眉開眼笑,聽的人更是喜笑顏開。她們又簇擁着她一會兒,謝我存才抱着拳從人堆中紮出去了。
“哎,我說,你們聽說沒啊,這謝大人剛入府,就把晏府的小少君搶到府裏去了。”
“啊?還有這事兒?她搶少君做什麽?總不能是當兒子吧?”
“哪能啊,你說做什麽,我看她是要拿他做夫君!”
“怎麽回事兒,說說,說說。”
“靠過來點,再過來點… …”
那幾蔟帶着頭花的腦袋又湊在了一齊。謝我存走的快些,對于後來的事,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可算是到了晏府。謝我存整整衣領,清清嗓子,才邁了進去。
“替我幫你們主子說一聲,謝我存來找他老人家。”
“大人請,我們主子說若是謝大人來了,直接進去就可以。”
這就有了人領她進去了,謝我存點點頭,跟在後頭。一邊不住打量着晏府的院落。
真大呀。謝我存咂舌。晏府的財力她早有耳聞,眼下親眼見了才發現并不似她想的那般每個角落都被那些金銀珠寶塞的滿滿當當的,反而被人用心的做了留白。院閣裏布了些有些年頭的古董和名貴的花草,空餘的空地都帶了些意蘊悠長的味道。
想不到晏伐檀還挺有雅致。謝我存擡頭望去,正見有幾個晏府的傭人正在布置些什麽。
謝我存略一皺眉,總覺得她們布置的東西與這院閣有些不搭調。那些人聽到動靜也是忙止了手中的活計,恭敬的朝她施一禮。
“見過知府大人。”
“你們這是在布置什麽?”
“回大人的話,我們府上最近有喜事,主子着我們來布置些喜慶的東西。”
喜事?謝我存更疑惑了,還是收拾起表情随着領路的丫頭去了。隐約能感覺到那幾個傭人偷偷打量她的眼神,因着前面人等的有些急了,她還是未予理會,提了裙擺跟了上去。
繞過層層疊疊的院閣,謝我存突然發現這晏府的景色不只是千篇一律的素雅。而是随着進去的路來漸近似的添加器物擺設。更是慢慢的變得繁華起來。
本是已看到主客廳的牌匾了,領路的人卻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謝我存只能跟上,又在這翻大的院落裏繞了幾圈,終是到了一座位于院西角的小樓前停下了。
“謝大人,我們主子就在裏面等您。”
謝我存有些疑惑,卻見那領路人面上一副請君自便的表情。只得抽抽面皮,擡腳邁了進去。
這是一座較為古樸的小樓,旁邊就是花團錦簇的後花園,小樓前還栽了兩棵枝幹粗壯的石榴樹,謝我存是留心數過的。剛走進去便一股子陳舊的氣味撲面而來,似乎是好久都未有人修繕過了,謝我存粗略打量一下,一樓裏只擺了八寶鏡和兩把梨木椅,一盞屏風。那屏風上題的字是新興的樣式,看來這樓也是才開放留着用的了。
“哎,勞駕。”
謝我存話還未說完,便聽身後“吱呀”一聲,那領路的人見她進去了直接将門關死了。謝我存一愣,只能朝那樓上走去。
步過層層階梯,樓裏已無在一樓時的明媚。外頭的光都叫那棵石榴樹擋住了,稀疏的透過牆上開的一葉小窗探進來,撲簌的在牆上打出窗柩的樣式。
謝我存留着神,終是步到了二樓。樓角擺着一頁會客用的桌子,兩把同樓下樣式一致卻花式不同的椅子。正對着的是一扇琉璃門墜,謝我存擡起那流蘇式的門墜時,它們便發出了好聽的聲響,這時屋裏的人便也知道她的到來了。
晏伐檀只披一件外衫,身上着着一件棉布似的袍子,聚精會神的在桌上寫着些什麽。謝我存進來時最先看着的是那張床榻,此時還有些發皺,似乎是剛有人睡過。
這可都日頭朝東了。謝我存暗暗吐舌。又有些疑惑該怎樣跟他問好,卻聽晏伐檀緩緩開口。
“來了。”
眼倒是沒看她。謝我存還是應了聲“哎。”
晏伐檀又不說話了,兩個人站立良久。他終是撂了筆,朝一邊別了別頭
“去給我倒杯水。”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一手隐在身後按着腰。又教細心的謝我存瞧見了。因此也未同他犟嘴,乖順的從榻邊的機案上斟了一杯水,又習慣性的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試了試溫度,這才将杯盞遞到他手邊。
“我撂這了。”
“謝我存。”
晏伐檀一臺眸子,謝我存竟然瞧出了些憔悴的意味。此時倒是連聲大人都不叫了。
“做什麽?”
謝我存有些疑惑,等着他開口。卻見他又別了臉去。
“算了。”
似乎是嘆了一口氣。
“那你叫我來做什麽?”
“算帳。”
晏伐檀反手一擡,便從那書桌的一隅取出個算盤來,明晃晃的擺在剛剛的書稿上。那雙纖如桑葉的手在上面輕輕敲打着,碰撞出的聲音卻是那麽驚心動魄。
“之前那十萬兩,我在太玄說不要,就是不要了。”
“可是那……”
“但是上次你放火燒的東西,加起來,也得有這個數了。”
那算盤擺在她眼前,謝我存倒吸一口涼氣,止了聲音。
“謝大人是想怎麽賠?是我派人跟着你去一趟,還是辛苦您教人給我送過來”
“我……”
謝我存欲哭無淚,正悱恻這該怎麽回答。那人早預料到了一般,并沒有等她作答,接着開口:
“這些銀子壓在誰身上都是個大數,大人一時拿不出來也是應該的。”
“是,是。”
事情貌似有了轉機,謝我存心下一喜,點頭應着。
“只是這淬火聖寶上次也沒有取到,我也急着用錢。眼下是想放大人一馬,也開不了這個口啊。”
“那,你想怎麽辦?”
“大人既然拿不出錢來,那倒不如,以身抵債。”
“什麽?”
謝我存一愣,以為自己沒聽清。卻見晏伐檀傾過身來,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我要大人肉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