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闵蘭
闵蘭
雨越下越大。
姬淮撐着傘在雨裏慢慢走着,大街小巷到處飄着熬制藥材的味道,平日裏熱鬧非凡的朱雀街,如今也不見半個人影......
謹眠此時正焦急的在咖啡苑門口搓着手,來回踱步。
他今日一早就跑去辰王府找姬淮,可是辰王府的管家不讓他進去,說突然爆發疫情,外人不能入府。
他一整天絲毫不知曉姬淮的情況,只盼着姬淮能過來找他,哪怕托人報個平安也好。
當他再一次透過雨幕望向街道的時候,眸光一閃,還真看到有個人影往鋪子這邊走來。
謹眠瞬間站直身體,定定的看了一會,然後飛快的拿起門口的油傘沖進了雨中......
姬淮走進鋪子,把傘立在一旁,拿起一塊幹淨的帕子搽臉上和身上的雨水。雖然撐了傘,但是雨太大,還是淋濕了衣服。
謹眠從東廚端來一碗姜湯,遞給他,“淮公子,你既然已經喝過防疫的湯藥,那就再喝一碗姜湯吧,驅寒的。”
姬淮接過姜湯,抿了幾口,問道:“鋪子其他人都沒事吧?”
“沒事,其他人喝過完湯藥,我就讓他們就各自回了房間。”謹眠站在一旁道。
謹眠早上去辰王府找姬淮拿主意,但是沒見到姬淮,回到鋪子以後,只能自己組織熬制預防疫病的中藥,等大家喝完,又安排他們各自回房,不許聚集,防止疫病的傳播。
姬淮聽完謹眠的安排,覺得沒什麽不妥,便讓謹眠把錢櫃打開,把所有的銀票拿來。
謹眠不解其意,但還是打開錢櫃,拿出了所有的銀票,放在了姬淮面前的桌子上。
這些銀票是咖啡苑開業以來,所有的積蓄,厚厚的一疊不算少,除了這些銀票,錢櫃裏還有一些沒有來得及兌換銀票的散銀和小碎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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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錢本來是打算下個月底,做軍饷運往邊疆的。
但是現在突然爆發瘟疫,只能先取出來一部分赈災,等到疫情過去,再想辦法存下個月的軍饷。
“疫情爆發的突然,糧食的價格今天應該還不會很誇張。晚上你叫幾個人去多買些米,從明天開始,叫花街早晚各施粥一次。”
姬淮眸底沉沉,思索片刻,又補充道,“還有預防疫病的中藥,也多準備些。”
姬淮說完沒聽到謹眠的回應,扭頭看去。
謹眠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眼圈已經紅了。
他在叫花街生活了好幾年,說一點感情沒有那是假的。早上聽說疫情爆發的時候,他一邊慶幸自己早一步離開了叫花街,一邊也在為叫花街其他人捏着一把汗。
叫花街的人,是皇城腳下最沒有分量的一群人,祖上根基就不好,導致一輩輩極少有人能翻身。
很多人平時連飯都吃不飽,這樣一場災難的來臨,簡直就是滅頂的。
也許上頭的人會不管他們的死活,讓他們自生自滅。
或者把他們集中關在一處,活活等死。他們死了,瘟疫也就不會傳播了。
他心裏早已有了最壞的想法,因此他剛才聽到姬淮要買米赈災的時候,雙眼瞬間湧上了一層薄霧,不過他生生忍住了,沒讓眼淚滾下來。
他哽咽道:“公、公子,我替叫花街的人,謝謝你。”
姬淮看着他的樣子,知道他在想什麽。
歪了歪頭,笑了,“你的感謝我接受了,所以晚一些趕緊去買吧,指不定明日糧食的價格就翻倍了。”
謹眠點點頭,擡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拿着姬淮遞給他的兩張銀票出去了。
今晚姬淮沒敢回辰王府,他在外面呆了一天,還去過疫情暴發地-叫花街。
萬一感染了,回到辰王府會傳染到其他人,就随便在樓上的雅間湊合了一夜。
三更天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叮叮當當的響動聲,他就起身披件衣服下樓了。
才走出雅間,就看到謹眠、青靈、馬老漢,還有其他人,都在東廚忙活着。
煮粥的煮粥,熬藥的熬藥。
他們看到姬淮下樓,有點緊張。
青靈慢慢走上前來,怯怯道:“淮公子,我們在房間也睡不着,不如讓我們一起做點事情吧。那麽多白粥,你和謹眠哥哥兩個人也帶不過去。”
姬淮知道這些人裏面,大多數都是謹眠從叫花街帶出來的,多多少少都對叫花街有些感情。
再說......這麽多白粥和熬制的中藥,他跟謹眠兩人确實沒法拿。
他掃了衆人一眼,點了點頭。
青靈雙眼瞬間完成了月牙,衆人也松了一口氣,大家又開始低頭忙活起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謹眠不知從哪裏借來了幾輛小推車,把煮好的白粥,還有一些早上做好的小鹹菜,以及兩大桶預防疫病的中藥,一起搬到了車上。
一群人晃晃蕩蕩的往叫花街走去。
朝晖整個晚上都在彎腰通渠,這會腰酸背痛,正在一個大石頭上拿着一根木棍捶背,突然看到一行人從遠處走來。
這是什麽情況?他吓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叫楚昀。
楚昀眯着眼看了一會,等遠處的一群人走得近些了,才發現走在最前面的是姬淮......
姬淮帶着這群人,氣喘籲籲的停在叫花街的一片空地上。
他指揮幾個熟悉地形的人,讓他們去把叫花街的群衆都叫出來,給大家施粥分藥。
楚昀和朝晖早已經圍着幾大車的東西看了個遍,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朝晖又激動又驚訝,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他古怪着一張臉道:“淮公子,你真仗義!”
說完就跑去喊那些挖渠的士兵,讓他們停下手裏的工作,先來喝完熱粥。
沒一會,附近空地就坐滿了人,低頭吃粥配着鹹菜,一片滿足聲。
這時,姬淮偷偷扯了一下楚昀的一角。
楚昀怔了一下,但還是端着碗,跟着姬淮來到了一個無人處。
姬淮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雞蛋,塞進楚昀的手裏,不好意思的低聲說:“鋪子就這幾個雞蛋了,現在外面的東西也不好買......”
楚昀看着那兩個圓溜溜的雞蛋,心口着實熱了一下。
看着姬淮耳尖紅紅的樣子,鬼使神差的湊過去親了一口,低聲道:“知道疼人,挺好。”
說完就端着碗,拿着雞蛋走了。
姬淮僵在這裏,這下不止耳尖,整張臉都紅透了......
謹眠正在四處找姬淮,最後發現姬淮竟然躲在這樣一個沒人的角落,他有點奇怪,慢慢走上前去。
“公子,我發現叫花街的人,好像人數不夠。”
姬淮轉身,詫異道:“人數不夠?”
轉頭一想,是了,還有一些感染疫病的人,楚昀才知道在哪裏。
他打算去問楚昀,但是一想到剛才的事情,又覺得現在去找楚昀有些尴尬,還是去找朝晖吧。
謹眠跟在姬淮後面,滿臉問號,剛才淮公子又沒有推車,怎麽滿臉通紅,這麽熱的嗎
朝晖跟他們說确實有一批人疫病比較嚴重,被辰王殿下送到附近的宅子了。
辰王殿下在叫花街附近有一個商鋪,很多年都沒有用過,這次剛好排上用場。
并且白粥和湯藥,辰王殿下剛才也派人給他們送去了。
一旁的謹眠聽到朝晖這樣說,趕緊道:“大人,下次、下次我送去就可以了,你們排水也挺累的。”
朝晖咧着一口白牙笑了,“不累,多吃一碗粥就不累了。”
“我們公子說了,以後每天早晚都要來給大家送粥。”
正說着,姬淮看到楚昀遠遠的過來了。
他趕緊跟謹眠說,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謹眠應了聲好,但是心裏很奇怪,他覺得今天的淮公子跟平時不太一樣,沒看到辰王殿下過來了嗎?怎麽都不說句話就走。
*
皇帝寝宮。
皇上午睡剛起來,此時正站在窗前,看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洪公公垂手站在皇上旁邊。
“洪公公,辰王殿下的字叫闵蘭。你知道是誰給他取的嗎?”
“雜家不知。”
洪公公擡頭看了一眼皇上,他不知道皇上為什麽突然問他這個。
“是他舅舅卧虎将軍給他取的。”
皇帝頓了一下,接着道:“闵,闵懷天下人。蘭,大雅君子。”
“真是好名字啊!”
洪公公看了一眼皇上的臉色,稱贊道。
“叫花街暴發疫情,群臣提意見、出主意的人都很多,可是踏實做事的只有辰王殿下一人。你說他不怕被疫情感染嗎?”
這次洪公公笑笑,沒敢回答,目光也看向了窗外。
死。
誰不怕呢?可是怕又能怎麽樣?
如果每一個人都只願意動動嘴皮子,光鮮亮麗的站在大殿裏,給皇上出出主意,或者安撫一下大家最近不要出門,疫情很快就會過去。
那叫花街怎麽辦?那些感染的人又怎麽辦?讓他們默默的等死嗎?用他們的死亡來給這個疫情畫上一個終結。
可是他們的命再賤,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可能是某個人的孩子,可能是某個人的父親,也可能是某個人的母親。
死了,還是會有人傷心的吧。
洪公公動了動嘴,看了眼皇上的側顏,最終還是沒敢随便揣摩。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什麽時候能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