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吻
初吻
禦書房,游傅與伍庸同時通關的消息,令朱裴麒驚詫不已。
“伍不庸?”朱裴麒皺眉,狐疑看向案前。
頓無羨拱手,“倘若微臣沒有猜錯,這位橫空冒出來的伍不庸,很有可能就是當年因毒害韓成王滿門,被判腰斬的鬼醫伍庸。”
朱裴麒目色凝重,“鬼醫伍庸……”
“的确,據禦醫院傳來的消息,那個伍不庸醫術了得,比試中半點不輸游傅!”頓無羨如何也沒想到伍庸會出現在皇宮裏,“太子殿下,我們要不要想辦法……”
朱裴麒搖頭,“不管他是不是伍庸,既已過費适那關便不能貿然動他,你且先去游傅那裏探探底,對于此事他到底有幾分把握,伍庸的事再議。”
“是。”對于伍庸的出現頓無羨雖然不喜,但也不敢保證這就不是一個契機。
伍庸隐瞞身份入大周皇宮這件事本身,就足夠炒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極品好菜……
皇宮,延禧殿。
伍庸給甄太後把過脈,随手寫了張方子交給孫嬷嬷。
整個過程溫去病安靜候在旁側,并未多言。
按道理,這會兒溫去病該将伍庸推回禦醫院,某人也真是這樣做的。
“溫世子啊!”
就在溫去病雙手握住輪椅的一刻,甄太後喚住他,“伍大夫能過費适設下的第三關,當是名醫無疑,哀家想着若兩位不嫌棄,可否就留在延禧殿,如此一來,哀家若想與伍大夫讨些養生的法子,也不必總叫孫嬷嬷到禦醫院請,委實麻煩。”
溫去病暗驚,甄太後竟然會将他們留在延禧殿,這分明是有意要護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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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鐘一山當是與甄太後說了什麽。
見溫去病遲疑,甄太後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鐘一山,“一山,你跟溫世子交情好,就與皇祖母說說,叫他們留下來吧。”
此事鐘一山早與甄太後商量過,便也不再堅持,“還望伍大夫別嫌棄。”
“恭敬不如從命。”伍庸也剛好不想回禦醫院,哪怕是跟游傅呆在一個皇宮裏,都會讓他有種被野狗狂攆的焦灼感,更遑論呆在一個屋檐下。
“好,那就好。”甄太後欣慰點頭,“孫嬷嬷,先帶兩位下去休息。”
溫去病表示不高興,他都還沒有發表意見!
待溫去病與伍庸離開,甄太後将鐘一山拉到自己身邊,“伍庸醫術雖與游傅相當,但身份特殊,此事你還需防着他們在這上面大作文章。”
“孫兒知道。”鐘一山感激看向甄太後,“連累皇祖母了……”
“傻孩子,你如此皇祖母反倒欣慰,哀家的孫兒從來都不是一般人,他朝必能擔起鎮北侯府的名聲,甚至更大的威名。”甄太後感念蒼天有眼,一時有感而發。
鐘一山狠狠點頭,終有一日。
終究,會有那麽一日!
自甄太後房間離開,鐘一山第一時間去了伍庸的屋子。
之前因為避嫌,他未對伍庸真正行過禮。
此刻入內室,鐘一山第一件事就是朝伍庸深深鞠躬,以示尊崇,目不斜視的樣子令某人表示不開心。
他是會移動的屏風咩!
“伍先生能入宮為皇上醫治,一山感激不盡。”鐘一山施禮後直起身,謙謹開口。
伍庸欣賞鐘一山,打從心裏喜歡這小子,“鐘二公子不必客氣,伍某這麽做并非沒有私心。”
鐘一山知道伍庸所指,卻未再說下去。
有些話,現在說并不是時候。
“之前一山礙于局勢沒有為先生引薦,這位是韓|國世子溫去病。”鐘一山說話時把溫去病拉到自己身邊,“先生的身份他知道,但一山可以保證,他一定不會說出去。”
“那可不一定……”溫去病小聲嘀咕,對于鐘一山打從心裏忽略他的想法,表示不滿。
伍庸挑眉,“他說什麽?”
鐘一山順手将溫去病塞到自己身後,“他說一定不會,先生累了半日先休息,一山就不打擾了。”
伍庸點頭正待轉身時,竟見鐘一山用一種近乎于粗暴的方式拽住溫去病袖子,硬把人給拖出屋,而溫去病竟有幾分逆來順受之意!
他茫然,所以溫去病那厮作為溫去病跟鐘一山就是這樣相處的?
何等的孽緣……
延禧殿外,鐘一山将溫去病搥到牆角,一張臉陰雲密布。
“幹嘛,卸磨殺驢啊!”溫去病作威武不能屈狀梗起脖梗,不想下一瞬竟見鐘一山朝他邁步。
鐘一山進,他便退。
鐘一山再進,他再退!
直至背脊貼到牆上,溫去病退無可退。
“那什麽……天色已晚,鐘二公子早點休息……”
就在溫去病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鐘一山倏然擡手搥住牆壁,身體猛然欺近溫去病!
距離突然拉近,溫去病幾乎能數清鐘一山明眸上纖長卷翹的睫毛。
溫熱呼吸噴灑而至,溫去病臉頰驟紅,心跳直線飙升。
溫去病嘴唇有點兒幹,心跳越來越快,他想低頭看看自己心髒有沒有可能從胸口跳出來。
不想下一瞬,弧度近似完美的下颚,竟被鐘一山用手捏住,被迫低頭。
鐘一山的想法是,他希望溫去病能看着他,能把他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記清楚。
溫去病的想法則不一樣,或許把諜路重建在四海樓這件事,還需要重新考慮!
“伍庸之事乃一山強加于世子,若東窗事發我必護世子周全,但也有可能護不住,世子想知道護不住的下場嗎?”鐘一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越說話身子就越往溫去病身上靠。
鐘一山發誓他沒有別的意思,一是不想讓旁人聽到,二是想讓溫去病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溫去病連自己心跳的聲音都聽不到了,鐘一山這是要鬧哪樣啊!
青天白日,大庭之下,兩男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威武不能屈!威武不能屈!
見溫去病緊張成那個樣子,鐘一山便也不問那麽許多,“當年伍庸毒死韓成王滿門,被判腰斬,原則上說他已經是死人了,而今若世子把伍不庸就是伍庸的秘密傳出去,包庇連坐之罪都是輕的,世子将一個死囚帶進大周皇宮,這種事無論世子怎麽解釋,下場都不會比死更好。”
異樣情愫自溫去病胸口蔓延,那種感覺就像點墨于池,看似淡淡卻已在周身暈染,一發不可收拾。
見某人不說話,鐘一山着急,捏着溫去病下巴的手越發朝下叩了叩,“世子到底有沒有聽明白?嗯?”
距離本來就近,鐘一山又沒太掌握好力度,兩張唇瓣就這麽毫無預兆碰觸到一起!
氣息混亂交織,甜膩觸感沒有溫柔了歲月亦沒有驚豔了時光,倒把鐘一山劈了個外焦裏嫩。
他忽的抽手,身體連退數步,一雙眼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裏看。
親沒親上?
沒有,沒有沒有!
“鐘二公子……”
“天色不早,溫世子回去休息。”
“我是想說……”
“世子房間在伍庸左側,一山告辭。”
眼見鐘一山轉身,溫去病實在沒忍住喚了一聲,“鐘二公子你鞋掉了!”
鐘一山陡然止步,低頭方見自己果然光着一只腳。
真的,鐘一山後來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那一刻他竟毫不猶豫脫了腳上另一只鞋,大步流星離開延禧殿。
一定是中了嬰狐的毒!
夜已深,禦醫院西北角的廂房裏,燈火微亮。
頓無羨進去的時候游傅正坐在桌邊,手裏握着一支珠釵。
很素樸的珠釵,上面只有一顆并不是很大的珍珠點綴。
“恭喜邪醫,如願見到伍庸。”頓無羨走過來,視線不經意落向那支珠釵。
游傅沒給頓無羨看清楚的機會,收起珠釵,“頓大人擔心游某不是伍庸的對手?”
“伍庸原是邪醫的仇人,現如今他入皇宮便不只是邪醫的仇人那麽簡單。”頓無羨主動提壺倒了杯茶,推向游傅,“太子殿下的意思,不管邪醫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只要能達到我們想要的結果,什麽樣的代價我們都付得起……”
游傅将茶杯端在手裏,輕搖兩下。
“我的條件,便是不許你們對伍庸動手。”
頓無羨略有詫異時,游傅補了一句,“他只能死在我一個人手裏。”
聽到這句話,頓無羨薄唇抿笑,“也不知伍庸如何得罪邪醫了……”
“葉栀還有半月可活。”游傅這個人真是吃不得虧,誰觸他逆鱗他便會投桃報李。
果然,頓無羨臉色突然變得冷漠無溫。
見頓無羨不開口,游傅又道,“我記得當日告訴過頓大人,每日一滴即可,不知頓大人吩咐的那人滴了幾滴?”
頓無羨動了動唇,“天色已晚,邪醫早些休息。”
待頓無羨走出房間,游傅視線方才落向手裏的茶杯,他不在乎尚武侯府的事,但總覺得頓無羨這個人,太過心狠手辣。
好在,他游傅也從來不是善類……
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晨,鐘一山打從睜開眼就處于自我反省狀态。
昨日他是有多不小心,竟然……
對于溫去病,鐘一山第一次見面他就不喜歡,重要的是,他現在更不喜歡。
他好後悔,為什麽要跟溫去病講道理,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
一遍一遍,反複自我檢讨之後,鐘一山硬是憑着臆念釋懷。
這是有什麽好糾結的事,權當是被一條狗給啃……
想到是自己主動親過去的事實,鐘一山轉了轉眼珠,權當是啃了一條狗又能怎麽滴呢!
再說就溫去病那般長相,怎麽看都是自己占便宜,還是多少人想占都占不到的便宜。
作為一個占了便宜的人,又為什麽要在這裏自怨自艾,唉聲嘆氣!
當那厮是個窈窕大美人,自己是求青睐的小郎官。
多番心理建設之後,鐘一山竟然神奇的把這件事給放下了。
待他起床,孫嬷嬷已将早膳備好。
這是他在皇宮裏吃的第一頓早飯,膳食裏滿滿都是甄太後的關心跟呵護。
前世太多遺憾,該護的人她一個都沒護住。
此朝重生,該護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手。
鐘一山吃過飯便到甄太後的屋子裏請安,他知甄太後不在乎這些俗禮,可他想盡這一份孝心。
待他離開,分明看到一身素白卻難掩風華的溫去病,也剛好從斜對面的屋子裏走出來。
四目相視,鐘一山躁動的靈魂一瞬間被他壓制到最深處,占了便宜的人是不可以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早。”鐘一山主動開口,語氣之坦然神情之大方,硬把溫去病給整懵逼了。
這與他之前想象的畫風不太一樣啊!
就昨日那種事發生之後,身為見過大世面的他都有點兒小嬌羞,鐘一山心咋這麽大呢!
此時此刻,反爾是溫去病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應鐘一山的那聲‘早’。
等他想到的時候,卻見有一宮女小跑到鐘一山面前,他沒聽清那宮女說什麽,只見鐘一山臉色驟變,疾步走出延禧殿。
“早……”溫去病則對着空氣點了點頭,活像個盼夫歸的小媳婦兒模樣。
背後有輪椅轉動的聲音,伍庸出來時正好看到這幅畫面,“你有毛病吧?”
“可能是病的不輕。”溫去病轉身繞過伍庸,一臉挫敗回了屋裏。
他竟連一個毛頭小子的氣度都比不上,昨晚整宿沒睡的人一定不是他……
葉栀離逝的消息太過突然,乍從侯玦嘴裏聽到噩耗的時候,鐘一山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馬車自皇宮東門,一路疾馳至尚武侯府。
車輪還未停穩,鐘一山已然縱身跳下馬車。
偌大尚武侯府門前,白幡随風揚起,遮住了陽光,只剩下悲涼。
“一山!”嬰狐自不遠處跑過來,與鐘一山站在一起,臉色從未有過的凝重。
三人先後走進尚武侯府,整個府裏幾乎被白幡覆滿,所有下人們披麻戴孝,臉上的表情或沉痛或悲傷,或啜泣不止。
正廳設有靈堂,中間擺着一副棺柩。
旁側,鐘一山看到了頓星雲的身影,全身孝服的頓星雲跪在蒲團上,整個人憔悴的不成樣子。
鐘一山自管家那裏要來全孝,一身素缟走進靈堂。
他雙膝跪在棺柩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眼眶瞬時濕潤,鐘一山腦海裏盡是葉栀音容笑貌,還有那件為他縫制的衣袍。
那麽溫柔善良的女子,對所有人都充滿善意,怎會如此!
待鐘一山走向頓星雲,侯玦跟嬰狐緊接着入靈堂吊唁。
“頓兄……”面對頓星雲,鐘一山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這樣的痛他比誰都懂。
古若塵一一回禮,卻沒說一句話。
除了侯玦,素來歡脫的嬰狐也默默站在鐘一山旁邊,不言不語。
就在這時,府門開啓。
誰能想到呢,進來的竟然是頓無羨。
靈堂外,老管家頗為驚訝也頗欣慰的迎過去,“大公子……”
“本官之前落在府上一枚玉佩,去幫我找過來。”頓無羨穿着一身相對明豔的青色長袍,自入府門便沒朝靈堂看一眼。
他來,只是想取回多年前落在府上的一枚玉佩。
老管家眼底閃過失望,弓身時不由看向靈堂裏的頓星雲。
“罷了,你若忙本官自己找。”頓無羨依舊我行我素,邁步時卻見拱門處走出一人。
是頓孟澤。
曾經威風凜凜的将軍,而今好似一夜蒼老了十歲。
身軀不再挺拔,容顏不再英武,他穿一身素缟,手裏捧着厚厚一疊衣服,步履艱難走向靈堂,走到頓無羨面前。
“這塊玉佩,你姨娘一直都為你收着。”頓孟澤聲音沙啞,嘴唇輕顫,“還有這些衣服,自小到大,每一件都是你姨娘親手給你縫制的,最下面那件……你姨娘昨晚才剛剛縫好……”
頓無羨漠然看着那厚厚一疊衣服,“那女人,倒是閑的很。”
“頓無羨,你沒有良心!”未及頓無羨反應,疾風驟襲。
頓星雲出掌極快,蘊着近十成內力的掌風襲面而至。
頓無羨左腳輕點,身體回旋避開。
然而,頓星雲的對象卻不是他!
“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母親為你這樣付出!”頓星雲自頓孟澤懷裏搶過那疊衣服,狠狠撕裂,碎布紛揚。
頓無羨冷眼看向頓星雲,“那是她自己願意,本官從來就不屑!”
碎布漫天,簌簌落下的一刻,頓星雲周身戾氣暴漲。
母親曾告訴他,不管何時那都是你的哥哥,要聽話知道嗎?
他也曾這樣想過!
可是現在,對不起母親,兒子不孝!
眼見頓星雲出拳過來,頓無羨眼底閃過一道寒意,左足重重踏穩,右足猛帶起一道殘影,狠狠踢向頓星雲腰眼。
頓星雲躲閃不及,身體踉跄着後退。
縱是劇痛,頓星雲卻直挺而立,再度出拳!
偏這時,他身邊掠過一道身影。
是鐘一山!
侯玦幾乎同時沖過去。
嬰狐亦不含糊,狠狠甩了兩下手腕後飛身加入群毆。
“你們大膽!”頓無羨盛怒,招招狠戾。
“無孝不以為人,頓無羨你真是連畜牲都不如!”侯玦拳頭落向頓星雲面門,拳風疾勁,迫使頓無羨額前青絲往後飛拂。
頓無羨目光劇烈跳動,擡手阻擋一刻嬰狐腳下動作疾如閃電,“你狐爺爺我大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情急之下,頓無羨急速後退,卻感身後一道寒冽煞氣狂躁而至。
鐘一山穩穩截斷頓無羨退路!
堂堂兵部侍郎被逼出十成內力,卻無力招架三人連續攻襲。
他被一步步逼入靈堂,侯玦與嬰狐對視瞬間,二人皆出狠招。
頓無羨擋住了侯玦疾襲過來的拳頭,卻錯失躲過嬰狐那記彈腿,身體微一趔趄的瞬間,後頸陡痛!
尖刻痛意自後頸傳至整條脊骨,他雖未見鐘一山手法,卻能感覺到三根手指在刺中他脖頸瞬間,彎曲再擊,再擊!
速度之快,數息之間已過十次!
未及頓無羨反應,侯玦跟嬰狐幾乎同時過來叩住鎖着頓無羨身體,迫使他跪在靈堂前。
“你欠葉伯母這一跪!”鐘一山手指死死叩住頓無羨後頸,狠按下去,他敢反抗必筋斷骨折。
堂前,頓星雲扯過白幡覆在他身上,“母親視你為親子,你當跪!”
鐘一山手指發力,頓無羨這一頭重重磕于地面。
這一刻,沒人能體會鐘一山心底那份極恨。
比起頓星雲,他更想殺了頓無羨,為因前世的她而死的軍中百将報仇!
可是不行。
鐘一山松手時,侯玦與嬰狐同時放開頓無羨。
從未有過的奇恥羞辱,讓頓無羨幾乎發狂般站起身,那雙血紅眼珠狠瞪向頓星雲,瞪向靈堂裏的每一個朝他動手的人。
“今日之辱,本官定銘記于心!”頓無羨恨聲低吼,拳頭緊攥成拳。
一直沒有開口的頓孟澤終是走進靈堂,“當年為父先于你的母親認識栀兒,我們情投意合,更得族上允許,只因你母親與栀兒說愛慕于我,她便毫無怨言讓出正室之位……”
頓孟澤掠過頓無羨,緩緩走到棺柩旁邊,只是幾步他卻好似用盡了力氣,“這麽多年,栀兒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你母親的事,更待你如親子,你若怨恨便怨恨為父,與栀兒無關。”
頓無羨搖頭,他不信,“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你會對母親更好!”
“如果沒有栀兒,我不會娶你的母親。”頓孟澤輕撫棺柩,神情落寞,“我這一生終究對不起栀兒太多,今日你在,我便當着衆人面将尚武侯的爵位傳與星雲,這已經是我唯一能為栀兒做的事……”
頓無羨惱恨至極,眼底血紅如荼,“自古爵位傳長嫡,你卻把爵位傳給庶出的賤種!在你心裏可還有我這個兒子!”
“你既如此說,便當是沒有了吧。”頓孟澤不再看向頓無羨,轉身望着眼前的棺柩。
這裏面躺着的,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
沒有人再看頓無羨,他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或猙獰或暴躁,都不過是自取其辱。
頓無羨拂袖而去,尚武侯府重現出那份悲傷。
鐘一山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頓星雲,只默默陪他呆到酉時。
自尚武侯府出來,鐘一山一時迷茫,竟不知該去哪裏。
夜漸濃,滿天繁星如鬥。
風從河面而來,鐘一山獨自坐在魚市盡頭一間鋪子的屋頂上。
他望着眼前看不到邊際的河面,于黑暗中隐約可見的水牆,想到了很多人。
這條路到底還要走多遠她才能報仇?
今日靈堂頓無羨就在他手底下,只要他再重一點點,哪怕不是要了頓無羨的命,也定能讓他終身殘廢。
可是不行!
如若可以單純的以暴制暴,他何必籌謀到現在!
背後傳來腳步聲,鐘一山知道是誰卻沒有回頭。
因為眼眶裏進了沙子。
“葉栀無解,這般去了于她而言算是解脫。”溫去病站在鐘一山身邊,绛紫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遞給鐘一山一壺酒,自己手裏亦握着一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們都可以迷茫,但不要太久。”
鐘一山拔開壺蓋,仰頭狠狠灌酒,火辣灼熱的感覺自喉嚨一直燒到肺腑,“咳咳!”
溫去病落目,視線之內鐘一山抹過唇角,挺直身姿傲然望向河面的盡頭。
一瞬間恍惚,溫去病竟似看到了穆挽風……
深夜,白衣殿。
自從穆驚鴻托了幾次夢之後,穆如玉夜裏便睡的不踏實,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過來。
床榻上,穆如玉忽的睜開眼睛,她好似聽到窗棂剛剛‘砰’的響了一聲。
“誰?”下意識的,穆如玉驚坐起身,朝窗棂方向看過去。
月光透過窗棂灑下滿地碎銀,穆如玉确定無人方才舒了口氣。
不想她回眸時,赫然發現床尾站着一人!
“啊!唔唔……”穆如玉驚叫瞬間,那抹黑影陡然竄上床榻,單手用力捂住她的嘴。
随着距離拉近,穆如玉方才看清那張臉,一時無語。
“唔唔……唔……”穆如玉不再掙紮亦不反抗,擡手指了指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待手松開,穆如玉一雙水色明眸閃出光澤,“無羨,怎麽是你?”
頓無羨沒有開口,惡狼撲食一樣将穆如玉按在了身|下。
無所謂瘋狂,頓無羨要的是占有……
雖說游傅與伍庸已經通關,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就有資格見到皇上。
依費适之意,是希望兩位名醫可以先了解皇上過往服用過的藥物跟之前出現的症狀。
如此,游傅跟伍庸的時間就變得非常充裕。
原本在知道伍庸住進延禧殿之後,游傅有專門‘探望’過。
奈何延禧殿內有高手,他被迫退了出來。
此刻延禧殿的廂房裏,某位高手正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家主子。
“畢運啊,你說你跟游傅打架就打架,弄出那麽大動靜是怕別人聽不到嗎?”溫去病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單手托腮搥着伍庸臨時搭建的藥案,一臉嫌棄看向眼前之人。
這個話題源于昨晚游傅來鬧事兒,畢運與其交手之際,延禧殿主卧裏燈火突然亮了。
也就是說,甄太後很有可能發現了什麽。
“甄太後既然執意将你我留在延禧殿,當對此事知情,昨日亮燈應該是給游傅的警告。”藥案後面,伍庸覺得溫去病有點兒小題大做。
“甄太後如果知道這件事,那我們就更應該拿出誠意,連區區游傅都對付不了,真是好讓人失望啊!”
溫去病搖頭嘆息的樣子落在伍庸眼睛裏,絕逼是無病呻|吟,“溫世子我是哪裏得罪你了嗎?你什麽意思?想說我直接說,旁敲側擊含沙射影是欺負我沒讀過書嗎!”
溫去病驚,“你沒讀過書?”
“伍先生誤會了,主人沒有旁敲側擊的意思。”一直沒開口的畢運終于有了動靜。
對于畢運護主的行為,溫去病表示滿意,“聽到了?”
“畢運啊,有壓迫就要有反抗,逆來順受絕對不是一種美德!”伍庸是真心替畢運叫不平,跟着一個間歇性抽風,持續性作死的主子,他是倒了多大血黴。
“在知道今晨顏老頂着一頭花白胡須,被主人罵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候,畢運就什麽都能忍了。”畢運說到這裏時看向溫去病,“主人腰疼嗎?如果腰疼的話可以站起來說。”
伍庸聞聲愕,扭頭看向溫去病,“你還是人嗎!”
溫去病則扭頭看向畢運,“要你多嘴!”
畢運也扭頭,然後就看到朱裴麒走進延禧殿了。
即便畢運第一時間叩緊房門,伍庸還是注意到了那一身黃色蟒袍的朱裴麒。
那就是他的仇人!
韓成王不過是替死鬼,真正害死琅兒一家的,正是剛剛從他眼前經過的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咳,聽本世子說,先別激動……”
“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伍庸視線穿透窗棂,緊緊鎖住一身蟒袍的朱裴麒,雙目正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充斥血絲。
溫去病對于伍庸的回答不以為然,好好一張梨花木藥案瞬時裂出十來道縫隙,是天氣太幹還是你太清醒?
“伍庸!”溫去病硬是用身體擋住伍庸視線,“本世子對朱裴麒有多恨你最清楚,可他現在不能出事,至少今日在這延禧殿,他不可以有任何意外!”
伍庸終是收回目光,額頭青筋幾欲迸裂,“他帶了游傅,我還能怎樣。”
溫去病聞聲狠舒口氣,“畢運你看着他,本世子出去一下。”
畢運領命之後,溫去病直接走出廂房。
禦醫院游傅跟伍庸通關,甄太後直接以身體不适為由将伍庸調到延禧宮,這件事于公于私朱裴麒都想要個答案。
主卧內朱裴麒到時,甄太後正倚在炕榻一角小憩,待孫嬷嬷将其喚醒朱裴麒方入。
“孫兒給皇太後請安。”朱裴麒畢恭畢敬,語态謙謹。
甄太後擡了擡眼皮,強打精神坐起來,“太子來了?”
“孫兒知皇太後身體不适,特帶游傅過來給皇太後診治。”朱裴麒見孫嬷嬷搬過來一把椅子,恭敬落座。
“游傅?就是跟伍不庸一起通關的那個?”甄太後轉眸看向游傅,只是一掃便讓游傅打從心裏敬畏。
看似萎靡的甄太後,眼睛裏那道鋒芒卻似能穿透人心,洞悉靈魂。
游傅上前施禮,“拜見太後。”
“既是太子讓你瞧,你便瞧瞧吧。”甄太後沒說什麽,直接伸手。
朱裴麒未料甄太後如此爽快,心底那抹疑慮漸消。
數息時間,游傅抽回手指,“太後……”
“你不必說了,其實哀家明白太子殿下這份孝心,想來太子是覺得游大夫的醫術高于伍不庸才會帶他過來,這份孝心難得。”甄太後看了眼孫嬷嬷,“一會兒你便叫溫世子把伍不庸推回禦醫院,再差人把游大夫的衣物搬進延禧殿。”
朱裴麒愣住了。
他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游傅入延禧殿,淨天兒在甄太後眼皮子底下呆着,他能幹什麽?
游傅一瞬間領會甄太後的意思,卻不吭聲。
跟他有什麽關系!
偏在這時,鐘一山端着湯藥自外面進來。
“孫兒倒不是覺得伍不庸醫術不好,只是游傅乃一山表弟推舉之人,讓他過來瞧瞧我也放心些。”朱裴麒刻意舒緩語氣,“游大夫,你且看看一山表弟手裏湯藥,若對症便由伍不庸給皇太後調理身子也無不可。”
朱裴麒這話轉的很是艱難,好在也無人挑他。
游傅轉身,鐘一山剛好端着湯藥走到他面前,卻是看向朱裴麒,“一山拜見太子殿下。”
朱裴麒點頭,“一山表弟不必多禮。”
游傅只嗅了嗅湯藥,便知伍庸開的什麽玩意。
他不能說甄太後沒病,喝濃茶導致失眠多夢也是不适的一種。
“伍大夫醫術果然高超,只是游某有些問題,不知可否親自請教伍大夫?”游傅肯與朱裴麒過來,為的就是正大光明見到伍庸。
鐘一山遲疑之際,溫去病入。
“溫去病拜見太子殿下,拜見皇太後。”溫去病進來之後,屋子裏明顯有些擠。
其實算起來,‘奸妃’一案至今朱裴麒不是第一次見到溫去病,但拿正眼看卻是第一次。
與以往許多次一樣,在朱裴麒眼裏,溫去病不過是一個行走的繡花枕頭,除了一副好皮囊就什麽都沒有了。
人活的空洞乏味,沒有半點靈魂。
他記得,這句話還是穆挽風對溫去病的評價。
“溫世子來的正好,游大夫想去見見伍不庸,你便引薦一下吧。”朱裴麒并不知道游傅跟伍庸之間的恩怨,他有意讓游傅與伍庸接觸,不過是為了知己知彼。
溫去病就是來截游傅的。
待二人離開,甄太後顯出幾分困倦。
朱裴麒自是起身,“皇太後且休息,孫兒告退。”
“太子政事繁忙,哀家便不久留了,至于那兩個名醫,太子覺得誰合适合便留誰在延禧宮,哀家只是想與他們讨些養生的方子,斷不會耽誤給皇上治病。”甄太後音落時沒給朱裴麒解釋的機會,阖起眼睑,“一山,替哀家送送太子。”
鐘一山聞聲側身,朱裴麒則朝甄太後作了個拱手告退的動作,離開寝殿。
送至院門,鐘一山止步俯身,“恭送太子殿下。”
“表弟可否陪本太子走走?”朱裴麒顯然不滿足于此。
鐘一山思忖片刻,點頭。
院落一角,溫去病那對眼珠子跟着院門兩抹身影的方向一望再望的時候,有人拽他衣袖。
游傅也是醉了,說好的去見伍庸呢!
“世子若不帶路,游某可就自己去找了。”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伍庸在哪間房。
溫去病收回視線,看向游傅,“本世子勸你最好別去。”
游傅愣了愣,“為什麽?”
“你打不過畢運。”溫去病直截了當。
其實昨夜也不能說是畢運弄的動靜大,實在是游傅太過锲而不舍,被打退兩三次之後連命都玩上了。
游傅笑了,“看來世子知道的不少?”
“也不多。”溫去病十分謙遜道。
“剛剛是太後讓世子與我引薦伍不庸,游某見他用得着跟誰打!”
游傅憤然推開溫去病剎那,只覺耳畔生風,轉瞬已然動彈不得。
不用說,此時此刻游傅眼中震驚簡直無以複加。
他知道溫去病傳說中是個廢物,那麽問題來了。
一個廢物是怎麽在瞬息之間把他給定住的?
他根本看不出溫去病根基,因為比他高太多!
“跟我打。”
溫去病踱步走到游傅面前,“伍不庸……不對,伍庸讓本世子給邪醫捎句話,他想毒死朱裴麒,如果你能在朱裴麒不知情的前提下令他安然無恙,算你贏。”
“他為什麽要毒死朱裴麒?”
“本世子覺得邪醫更應該關心一下贏的結果。”
溫去病最讨厭這種聊天不按套路走的人了,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接。
“我贏會怎樣?”
“你贏朱裴麒就不會死……”
沒別的,游傅就想打死溫去病。
“在朱裴麒的問題上你們賭的是輸贏,在朱元珩的問題上你們賭的是恩怨……”
溫去病告訴游傅,如果朱元珩可以醒過來,伍庸願意與他作個了斷。
答應與否,游傅沒有立時給出答案,溫去病表示願意給他時間。
臨走時,游傅問了溫去病一個問題。
“你是天地商盟的人?”
溫去病只回答是受人所托,賭約之事天地商盟願意作一個見證。
待游傅離開,溫去病仰天長嘆。
出賣朋友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做。
怎麽就沒有半點緊張呢?
或許他天生就是這樣的好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