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劇毒
劇毒
這一夜,同樣沒有入睡的還有吳永耽。
梁若子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到吳國,然蕭離昧卻沒有消息傳回來。
書房裏,吳永耽連着兩夜未睡,案前宣紙盡是吳永獻的名字。
胭脂看在眼裏心疼,卻知無從勸起。
過往不管愉妃還是七皇子出事,自家世子就是這般不眠不休。
她有時候在想,如果出事的是自己,不知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也會這樣着急。
“胭脂,再寫一封加急密件給蕭離昧,十五日內若不能将獻兒完好無損交出來,本世子便殺了梁若子。”吳永耽冷聲開口,目色決絕。
胭脂驚,“世子是不是逼的太緊,我們總要給蕭離昧時間,加上來回書信,留給蕭離昧的不過七日……”
“寫。”吳永耽知道自己留給蕭離昧的時間的确不多,但以蕭離昧目前在吳的勢力,七日足夠他找出真相。
再多,他等不及……
次日,鐘一山吃罷早膳後直接進宮,去了延禧殿。
游傅跟伍庸入宮已成定局,那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須留在皇宮,監視游傅,保護伍庸。
如此,他便要住在宮裏。
大周律例,外臣男子不可無故留住皇宮。
而這件事,只有甄太後能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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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鐘一山剛要邁進延禧殿,便見幾名宮女各自端着花盆跟暖爐與他打個照面兒。
“奴婢拜見嫡二公子。”走在最前面的宮女見是鐘一山,立時下跪,後面緊接着的跪倒一片。
鐘一山讓她們起身,視線不免掃過那些花盆跟暖爐,“皇祖母似乎不太喜歡這麽香的花吧?”
不管是前面宮女端着的三色九裏香,還是後面的卷瓣紅芍藥跟金黃木芙蓉都太過香麗,可鐘一山記得皇祖母一向喜歡像素芯蘭那種簡單素淨的。
前面宮女聽到鐘一山問,謙卑俯身,“嫡二公子有所不知,這些花跟暖爐不是搬到皇太後屋裏,是搬去皇太後旁邊的那間廂房。”
鐘一山愣住,“有人要來住?”
“嫡二公子您啊!孫嬷嬷說太後想嫡二公子入宮住幾日多陪陪她,故而讓奴婢們把那間廂房先收拾出來,每日用暖爐驅驅寒氣,再擺上幾盆顏色香麗的鮮卉,說是嫡二公子您喜歡。”宮女據實回禀,聽在鐘一山耳朵裏卻別有深意。
他剛剛還在想,到底該找一個什麽樣的借口,才能讓皇祖母點頭把自己留在宮中,皇祖母卻早就替他收拾了一間房。
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皇祖母料到自己會有此步。
他不想将皇祖母牽扯其中,可是精明睿智如皇祖母,也曾是戰場枭雄的甄太後,早已觀透時局。
鐘一山不再問話,默默看着那些宮女走去廂房。
許久,他轉身步入延禧殿,進了內室。
甄太後正在喝茶,見到鐘一山自是欣喜,便叫孫嬷嬷再去沏一壺新茶過來。
孫嬷嬷擡手時,鐘一山搶先一步握住茶壺,打開時發現裏面裝了兩倍量的龍井。
“皇祖母不該喝濃茶。”鐘一山語氣中沒有埋怨只是關心,他剛進來時便聞到內室盈溢的茶香過于濃郁。
“沒事。”甄太後笑言,無比慈祥朝鐘一山招手示意他坐下來,“一山你來的正好,哀家怕是老了,這幾日越發想你,一日看不到就念的緊,不如這樣,你若方便的話可否搬進宮裏,陪哀家住段時間?”
鐘一山看着甄太後,心緒一時澎湃。
甄太後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見其沉默,甄太後輕拍着自己孫兒的手背,笑容依舊溫和,“如果你覺得不方便也沒關系……”
“孫兒不想朱裴麒繼承皇位。”鐘一山突兀開口,不止甄太後,孫嬷嬷都跟着一驚。
這種時候不用甄太後示意,孫嬷嬷亦知道該怎麽做。
待孫嬷嬷端着茶壺離開,甄太後看着鐘一山的眸子越發深沉,“一山……”
“皇祖母想說什麽孫兒知道,但這是一山選的路,而且……一山已經走在路上,斷無回頭可能。”
覆巢焉有完卵,以朱裴麒的心胸,他朝得勢又如何容得下曾經比自己還要威風八面,叱咤風雲的甄太後。
最最主要,甄太後已經洞悉他的意圖,且在不遺餘力的幫助他。
再隐瞞,便是他的不該。
甄太後沉默,看着鐘一山的眼眸緩緩落回到杯身,杯裏的茶很濃,之前她無意識喝了半壺,“你舉薦游傅,是希望他能醫好皇上?”
鐘一山知道,皇祖母已經接受事實。
也證明,皇祖母早已看清事實。
“游傅是朱裴麒的人,後日費适擺下第三關時,韓|國世子溫去病會舉薦伍庸,伍庸才是孫兒的人。”鐘一山不打算隐瞞,亦清楚告訴甄太後,游傅入宮的目地就是想讓皇上‘理所當然’駕崩。
而游傅與伍庸之間,似乎有很深的怨恨。
他甚至連朱裴麒跟伍庸之間有仇,都說的一清二楚。
該告訴的,能告訴的,鐘一山一字不差。
甄太後沉思,鐘一山便在對面等她沉思。
“朱裴麒,現在不能死。”甄太後擡起頭,“伍庸不可以對朱裴麒動手。”
“孫兒明白,我大周剛剛經歷‘奸妃’一案,棟梁之材一夜之間被朱裴麒滅掉半數,皇上昏迷整三年,朱裴麒縱然罪該萬死,若他亡,楚國必定趁虛而入,餘下五國除了與楚國一般躍躍欲試,便是坐山觀望,當無一人願意伸出援手。”
鐘一山看向甄太後的目光,猶為堅毅,“孫兒由始至終,都希望大周好。”
“七國百姓無罪,若因個人恩怨累及戰禍連年生靈塗炭,非哀家所願。”甄太後雖已年邁,氣度跟視野都令鐘一山佩服的五體投地。
“孫兒只是不想讓朱裴麒登基,他不配。”鐘一山沒有告訴甄太後,他就是鹿牙。
入局跟涉險,是兩碼事。
“祖母能問你一句,為什麽嗎?”甄太後想知道的是,自己孫兒會為此付出多少。
鐘一山想了想,“孫兒想守護鎮北侯府。”
朝局如此明了,一旦讓朱裴麒登基,之前所有反對他的那些大臣,能有幾人得善終,又是否有人能得善終!
鎮北侯府除去二房,鐘勉跟自己的哥哥鐘無寒,還有遠在邊陲的三叔,皆是保皇派的人。
縱他是真正的鐘一山,想要對付朱裴麒也不是沒有理由。
未及甄太後開口,鐘一山又道,“孫兒更想皇祖母能平安。”
這世上,他在乎的也就是這麽幾個人了……
“且等溫去病保着伍庸入宮,他便也住在延禧殿吧。”甄太後聽完鐘一山的解釋後,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鐘一山一臉懵逼。
“皇祖母,溫去病他可以随伍庸一起住進禦醫院,因為伍庸雙腿盡失,他必須留在……”
“游傅哀家怕是控制不住,但伍庸必須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介時哀家會找借口讓伍庸住進來。”
甄太後神色凝重,“朱裴麒既然找他們入宮,沒有結果誰都不可能出去,哀家讓你跟溫去病住進延禧殿,是希望若真有那麽一日,哀家能護着你們清白。”
鐘一山明白甄太後的意思,可他還是特別想抗議一下,“跟溫去病一起住在延禧殿,清白……”
“你這小子,想的太多。”甄太後一改剛剛嚴肅之态,笑意溫和道。
鐘一山無語,他真想問問甄太後,您确定是我想的太多,而不是您想的太少?
“此事就這麽定了。”
事實上,甄太後想的比鐘一山還要多,她早認定溫去病,她喜歡那小子當自己孫兒的護士。
直到鐘一山離開,甄太後也沒開口問何以自己的孫兒會認得伍庸。
如果她沒記錯,伍庸當年已經被腰斬于韓|國……
皇宮,禦書房。
潘泉貴進來禀報時,朱裴麒正在批閱奏折。
自祭天金人,熒惑守心的事傳出來,潘泉貴一直都是謹小慎微,很少主動開口。
“什麽事?”朱裴麒沒有停下來,冷聲問道。
潘泉貴得旨,這才禀報,“鐘二公子那會兒入宮去了延禧殿,聽延禧殿甄太後的意思,好像過幾日便讓鐘二公子搬進皇宮……”
如果說打從吳永衛被人殺死在世子府,梁若子突然失蹤,跟謠言祭天金人,熒惑守心莫名其妙傳的滿天飛這些糟心爛事兒比起來,此刻潘泉貴禀報的事,終于讓朱裴麒感覺到一絲絲愉悅。
他不自知,但握着朱筆的手明顯松弛。
“甄太後怎麽突然想讓鐘一山來宮裏住?”朱裴麒擱下筆,緩身靠在龍椅上,微側眸。
潘泉貴依舊弓身,“聽延禧殿的宮女說,甄太後近段時間經常失眠,半夜屋裏燈光總是亮着,應該是在思念甄珞郡主,這才想到讓鐘二公子入宮住幾日,以解相思。”
朱裴麒籲了口氣,“當年那個叱咤風雲,所向披靡的甄太後,終究是老了。”
歲月無聲,卻在無聲中帶走了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
曾經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都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成為回憶。
他,亦是。
“穆如玉近段時間在忙什麽?”朱裴麒收斂眼底那份悲茫,冷聲問道。
潘泉貴心裏一緊,好像自穆驚鴻死了之後,主子很少提到這個女人,似乎淡忘了一般。
“回太子殿下,穆側妃除了每日到千秋宮給正妃請安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白衣殿裏,修身養性。”
朱裴麒可以遺忘,但潘泉貴身為奴才不能。
“沈藍嫣……”如果不是潘泉貴提起,朱裴麒當真不記得宮裏還有這麽個女人。
在朱裴麒眼裏,沈藍嫣存在的意義,只是他登基稱帝一個不可或缺的準備。
見主子重新握筆,潘泉貴暗自舒了口氣。
“你說……”朱裴麒突然擡起頭,“這世上有起死回生嗎?”
潘泉貴後脊梁骨飕的冒出涼風,“沒有,老奴堅信這世上沒有此說。”
禦書房一片沉寂,朱裴麒視線落回奏折,不時動筆。
龍案旁邊,潘泉貴緩了好久,才無聲退出禦書房。
穆挽風,只怕會成為伴随主子這一生的禁忌……
魚市食島館,林飛鷹遵照鐘一山的意思,出錢出力助靳绮羅于寒市建成五開間的作坊,起名四海坊。
靳绮羅可以隐瞞食島館在背後出力的事實,卻無法隐瞞自己是四海坊的東家。
因為在裏面作胭脂水粉的役丁,都曾是四海樓的姑娘。
食島館的承諾皆兌現了,靳绮羅為表示自己的誠意,遂将四海樓在撫仙頂有一間換衣室的秘密,告訴給林飛鷹且交了鑰匙,并與其約定時間。
靳绮羅想見鐘一山。
重建諜路一直都是鐘一山最期待的事。
是以當晚,鐘一山便從林飛鷹那裏拿了鑰匙入撫仙頂。
出口處,靳绮羅正在四海樓三樓雅間等他。
石門開啓一瞬,鐘一山感慨靳绮羅也是奇人,竟然在撫仙頂與四海樓之間修通了這樣一條密道。
“公子坐。”靳绮羅見鐘一山走進來,起身相迎。
“靳老板客氣。”鐘一山從容落座時,方才發現靠近他身體左側,本該由窗棂遮擋的地方,卻是一面很模糊的形似琉璃材質的鏡子。
見鐘一山疑惑,靳绮羅笑言,“這叫雙面鏡,是我偶然從海外弄到的新鮮玩意,人在裏面可以透過鏡子看到外面,而外面那些人看到的,不過是三張美人圖。”
依靳绮羅所說,鐘一山的确可以通過鏡面看到外面的景象。
這是他第一次入四海樓,三層樓屬內裏镂空的建築,一樓正廳設有高臺,臺上數名女子正扭動身姿,莺歌燕舞。
絲竹聲聲醉,人事幾番新。
幸福的人大致相同,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眉翠薄,鬓雲殘,夜長衾枕寒。
鐘一山忽然想到那晚顏回說的一句話,這裏的人,有多少身不由己。
“她們跳的是不是很美。”靳绮羅順着鐘一山的視線看過去,“最後一排左手邊那兒少了一個姑娘,那姑娘叫柳絮,昨晚被個畜牲擰斷手臂……”
“食島館可以替柳絮姑娘擰斷那畜牲的脖子。”鐘一山收回視線,正色抿唇。
靳绮羅聞聲眼睛一亮,“公子說的可當真?”
“只要靳老板一句話,食島館沒有得罪不起的權貴。”鐘一山并非信口開河,如今大周皇城敢跟逍遙王朱三友公然叫板的還沒有。
衡水門如何?
不也滅在食島館手裏。
當然,他很清楚朱裴麒之所以沒有為難自己這位皇叔的原因不是逍遙王厲害,主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朱裴麒折騰不起。
靳绮羅點頭,“我信你!”
緊接着,兩人就如何在四海樓創建諜路,開始進行細致的分析跟探讨,每一步當如何走,成員收錄當有什麽樣的考核都非常重要。
若一子錯,滿盤皆輸。
桌上有茶,二人說到口渴時會端茶潤喉。
兩個時辰,猶如彈指一揮間。
預期規劃大致有了輪廓,鐘一山端過茶杯輕抿時,視線不禁意落向一樓,然後就噴了!
“公子沒事吧?”
鐘一山拭過唇角,臉色脹的通紅,“失禮。”
因為注意到鐘一山的視線,靳绮羅自然而然看向一樓,微蹙眉,“不對啊……今日來的世子裏似乎多了一位。”
鐘一山沒怎麽聽清靳绮羅說什麽,只道某人招蜂引蝶的本事,堪比葳蕤盛放的牡丹花。
白衣勝雪,黑發如墨。
微微一笑已是芳華無雙,更何況某人在衆多女子簇擁下,笑眯了一雙風光霁月的桃花眼。
咋就那麽不順眼,好想過去揍一頓呢!
“溫去病怎麽會來?”靳绮羅驚訝不已,“他那般長相應該不缺女人吧……”
“除了長相哪有半點內涵。”鐘一山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溫去病。
靳绮羅笑了,“如溫世子那般盛世美顏根本不需要內涵,你瞧見了,姑娘們撲的多歡實。”
鐘一山不再開口,他怕自己會無意中暴露情緒。
就在這時,三樓對面的房間裏有人推門走出來。
相較于一樓的紛繁喧鬧,二樓才真正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只要出得起銀子皆可到二樓銷|魂一度。
反爾是三樓,能不能上去便不是銀子的問題。
“溫世子,我家姑娘問您一句,可上樓賞光小酌否。”出來的女子差不多十五六歲,長的清新俏麗,看樣子便知是個機靈的。
沒等鐘一山發問,靳绮羅不禁感慨,“沒想到海棠亦不能免俗呵。”
海棠!
鐘一山不禁朝對面房間看過去,房門半掩,他雖看不到裏面的人,心卻莫名緊張。
是的,緊張……
“海棠姑娘盛情溫某卻之不恭,卻之不恭!”
溫去病邊說邊雙手合十,十分禮貌朝圍在自己身邊的姑娘們抱歉,本就一張絕世容顏笑起來更是燦若朝陽,“對不住了各位,下次……下次溫某定與各位美人暢飲!”
待溫去病沖出重圍走上臺階的時候,所有姑娘們都還望着那抹背影戀戀不舍。
鐘一山摒退心裏瞬間激蕩起來的莫名情愫,冷眼看向溫去病。
那副貪婪的樣子,那副嘴臉!
這個好色之徒!
敗類!
“說起海棠……”靳绮羅并沒有對溫去病産生太多好奇,外界傳言他并不是一個能對時局起到關鍵作用的人,“這四海樓裏真正能接觸到大人物的只有海棠,所以這件事……公子在想什麽?”
被靳绮羅問道,鐘一山立時收起所有心思,“靳老板可以喚我天一公子。”
自覆面罩,鐘一山一直沒有為自己隐藏的這個身份定下稱呼,剛剛一刻,他想到了。
天,天地商盟的頭一個字。
“天一公子若是覺得海棠需要考核,你且直說。”靳绮羅坦言開口。
“不需要,靳老板舉薦的人我信得過。”
确切說,顏回相信的人他又有什麽理由懷疑。
這廂,鐘一山與靳绮羅就諜路一事,又探讨了幾件需要注意的關鍵點,那廂溫去病走進歸來閣時,海棠正坐在銅鏡前輕攏雲鬓。
銅鏡裏的那抹容顏精致細膩,眉如懸柳彎月,眼若浩渺星辰,透着銅鏡,海棠那雙眼杏眸流光,水色潋滟。
“萱語你先退下去。”海棠音落時,剛剛把溫去病叫上來的丫頭恭敬退出歸來閣。
門聲響起,海棠這方起身,“往日世子來我這兒總不會驚動別人,有時連畢運都不知道,今日怎麽大張旗鼓的來了?”
溫去病不是第一次到歸來閣,是以對這裏的格局擺設都十分熟悉。
廳門處的彩石玉屏精美絕倫,輪廓雕工細膩,屏面上彩漆描繪的鸾鳳栩栩如生,繞過屏風,往裏走是一面水晶珠簾,微微一動間華光萬千。
內廳中間擺着一張梨花木的圓桌,桌邊嵌着數枚價值連城的碧玉翡翠,奢華耀眼。
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套擺在桌面上的骨瓷茶具,白皙到幾近透明。
溫去病絕對相信,眼前這套茶具整個中原找不出第二套。
“這樣挺好,以後見你方便些。”溫去病知道,眼前這套骨瓷茶具,只有他在時海棠才會拿出來用,平日桌上擺的則是另一套。
“哦?”海棠玉指纖纖提起茶壺,斟滿後遞向溫去病,“世子是為了方便見海棠,還是方便見鐘一山?”
“怎麽可能是為了見他,他潔身自好,都不會來這裏。”溫去病接過茶杯,說的有幾分理直氣壯。
海棠不以為然,“諜路重建在這裏,他怎麽可能不來。”
“本世子想見他随時都可以,這樣做當然是為方便見你啊!”溫去病擡頭時一臉誠懇,極力解釋。
海棠淺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猶如煙花綻放,“海棠且信世子。”
聽到這句話,溫去病方才低頭品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杯中霧氣氤氲漫在臉上,溫去病覺得臉頰有些發燙……
距離費适擺下第三關還有一日,鐘一山原打算自武院出來之後便去找溫去病,把有關明日舉薦的細節交代清楚,不想卻從侯玦口中得知葉栀病情急轉直下,怕是挺不過去了。
自武院離開,鐘一山來不及回府換裝,便與侯玦一起趕往尚武侯府。
入府之後,二人直接被管家帶進後宅,頓星雲便在那裏。
‘噓……’
鐘一山與侯玦看到頓星雲時欲開口,卻見頓星雲作了個噤聲的動作。
順着頓星雲的視線,鐘一山方才注意到園中畫面。
葉栀穿的很美,一襲深藍色織錦長裙,裙擺逶迤拖地,纖腰以雲帶束起,滿頭青絲梳成華髻,髻間別着一串玉珠,玉珠在陽光的映襯下于發間瑩瑩閃亮。
葉栀在尚武侯頓孟澤的攙扶下緩緩落座,皓腕微擡,纖白玉指撫上琴面。
是那架古琴,鐘一山認得。
葉栀動指,琴音初起便現大氣磅礴之韻律,猶如傲世神祗立于雲端睥睨天下,凜然生威,又似金戈鐵馬踏過沙場,蘊着血染黃沙的悲壯。
鐘一山驚訝如葉栀那般柔弱嬌小的女子,竟也能奏出如此氣勢恢宏的曲調,心中感慨無限。
不禁意間,琴聲轉柔,如清澗流泉緩緩彙聚成溪,絲絲縷縷,綿延不絕。
小橋流水,欲下溪前。
後來鐘一山知道,這一直都是葉栀向往的生活。
‘噗……’
鮮血染紅琴弦,鐘一山本能想要過去卻被頓星雲攔下來,“有父親在,沒事。”
頓星雲這樣說,聲音卻哽咽到幾欲啜泣。
鐘一山轉眸一刻,分明看到頓星雲眼中閃過一抹晶瑩。
他不知如何勸慰,只默默随着頓星雲的視線看向園中相互依偎的兩個人。
頓孟澤與葉栀坐在一起,将她攬入懷中。
他似笑着說往事,眼中卻有淚。
她似笑着在聽,眼中亦有淚。
他們都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在哭,卻無法不讓眼淚掉下來。
許久之後,頓星雲默默轉身。
鐘一山離開時忍不住回頭,那一刻,他看到了葉栀眼中的滿足……
侯玦想入宮請禦醫卻被頓星雲攔下來,費适來過。
在說那句話的時候,頓星雲眼中的絕望根本沒辦法形容。
如果連費适都醫不好,又有誰可以!
鐘一山辭別頓星雲便急不可待去撫仙頂換裝,之後趕去一品堂。
他知道葉栀的病情很不好,可他從未想過這樣快!
此時石室內,鐘一山喘的有些急,他滿懷期待看向伍庸,卻怎麽都不敢問出口,“一山……從尚武侯府回來……”
“葉栀沒救了。”伍庸知道鐘一山想問什麽,結果雖然殘忍,卻是不争的事實。
鐘一山瞬間絕望,身體下意識後退,“怎麽會……游傅說她沒有病……”
“是沒病,她中了毒。”伍庸拿出裝有葉栀血液的瓷瓶,“慢性劇毒,無解。”
伍庸告訴鐘一山,葉栀所中之毒很有可能是一種叫作‘溫柔冢’的慢性毒藥,這種毒藥的主要成分是紫色曼陀羅花胚與忘憂草,還有三百多種配物與之融合,食之無解,必死無疑。
“記錄此毒的醫書殘卷裏只有制毒之法,并無解法,但凡中毒者,血液會在無形中緩慢凝固,若有一日血液停止流動,人即死。”
“真的無解?下毒之人亦無解?”鐘一山哽咽開口,眼中血絲滿布。
伍庸搖頭,“下毒之人亦無解。”
“游傅那個混賬!如果不是他騙我……如果不是早發現……”
“此毒中即無解,與早晚無關。”伍庸不忍鐘一山難過,可該說的話他又不得不說,“以葉栀症狀看,她當只有半月時光,這半月她幾乎要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先生可否告知,此毒誰人可配?”鐘一山暗咬皓齒,額頭青筋幾欲迸裂。
伍庸沉默片刻,“江湖四醫皆可配。”
未及伍庸再開口,鐘一山突然轉身,暴戾沖出石室。
看着鐘一山悲憤離去的身影,伍庸目光重新落向瓷瓶。
他不明白,游傅何以會對葉栀下如此狠手。
他認識的游傅,應該沒有這樣狠毒。
當然,如果對象換作自己那就未必了……
入夜,魚市裏所有商鋪都關了門,街上已無行人。
堂二小點燈熬油算了半個時辰,終于把今日賬簿抄記下來,盈餘竟然有百兩銀子。
他特別滿意收起賬本,好像自游傅被鐘家二公子推舉入宮,且過了朝廷設下的第二關,懸壺堂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
如此過幾日,他便能把之前被游傅燒掉的那些藥錢賺回來,再過幾日他應該能賺很多銀子。
‘砰!’
就在堂小二邊收拾賬簿邊打如意算盤的時候,廳門猛的被人踹開!
堂小二見是鐘一山,只驚了一下便繞過櫃臺迎上去,“鐘二公子……”
“游傅在哪裏!”鐘一山沒等堂小二把話說完,一把揪住他衣領,雙眼赤紅,狠戾低吼。
堂小二噎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沒……沒在……”
鐘一山猛松開堂小二,狠狠把他搥到地上,大步沖進內堂。
沒有!
“鐘二公子,游大夫午時出去的,還沒回來……”堂小二見鐘一山瘋了一樣裏外屋亂闖,當下起身湊過去,“您要是想找游大夫可以坐一會兒……”
“游傅!”鐘一山突兀亮|槍,一股強大的力量将堂小二生生逼退數步。
寒光如電,槍|身帶着兇橫霸道的鋒氣狠狠劈向櫃臺。
‘咔嚓……’
偌大一個櫃臺頃刻斷裂,裏面藥材連帶木屑濺的滿地都是。
堂小二驚的無以複加,這是瘋了!
“游傅你給我滾出來!你這個混賬!”
鐘一山懷疑,他懷疑是因為自己把裴卿帶去尚武侯府,才給游傅下毒的機會!
那個卑鄙無恥的家夥,他怎麽敢!
“游傅!你出來!出來……”
腦海裏,葉栀與頓孟澤相依相偎的畫面,如同魔咒般一遍遍閃現,淚水模糊視線,鐘一山瘋狂揮動拜月槍,槍鋒所到之處殘屑放肆飄舞,整個藥堂一片狼藉。
鐘一山真的瘋了,面目猙獰扭曲,長|槍|狂虐揮斬。
如果葉栀死,他如何對得起尚武侯,又如何跟頓星雲交代!
那麽善良的女人,用所有贊美的詞去形容葉栀都不為過,她不該承受那樣的痛苦!
老天爺你不公!
鐘一山瘋狂揮斬,整個懸壺堂面目全非。
堂小二早就跑了,留下來跟等死有什麽區別!
整整一個時辰,鐘一山筋疲力盡單膝半跪在廢墟上,單手抵|槍,垂在袖內的手狠狠攥成拳頭。
他咬緊牙根,狠狠低吼出兩個字。
游傅。
若毒是你所下,我鐘一山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寒風起,鐘一山仿若地獄魔鬼般走出懸壺堂。
在他身後,瘋狂竄動的火苗猶如火蛇般舔舐着懸壺堂每個角落。
頃刻間,天邊泛起耀眼紅光……
回到鎮北侯府的鐘一山,無助無措的坐在榻上,手裏還握着那杆槍。
他該怎麽辦?
告訴頓星雲,葉栀只剩下半月性命,而且他的母親每時每刻都在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他悔,他恨。
他當初怎麽會想到帶游傅去尚武侯府!
溫去病站在鐘一山對面已經很久了。
绛紫色長袍,金色面具。
一般這種情況,鐘一山總會先發現他,然後十分恭敬喚一聲‘盟主’。
今日怎麽了?
他都已經刻意把氣息調的那麽明顯,鐘一山居然還沒發現他?
“鐘……”既然鐘一山沒發現,他不妨就先開口吧。
哪成想,他才剛說出一個字便見鐘一山猛然擡頭,晶瑩剔透的淚珠就那麽恰到好處從鐘一山凄楚的眼睛裏,急湧而落。
心,似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
溫去病怔住了……
看到顏回,鐘一山一時悲憤交加,隐忍在心底的悔恨便再也控制不住。
他不想哭,卻根本沒辦法不讓眼淚掉下來。
面具後面,溫去病神色凝重。
他知鐘一山,便知如果不是遇到極痛心的事,鐘一山不會難過成這樣。
溫去病想問,卻見鐘一山突然低下頭,低聲哽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看着鐘一山如小獸一般,獨自絕望的坐在那裏無依無靠,溫去病邁步。
可他終究沒有走過去。
他就這麽站着,足足陪了鐘一山一夜……
終于到了費适擺下第三關的日子,鑒于此事關乎皇上安危,費适特将第三關比試的地點定在禦醫院內。
自皇榜發出去至今,通過費适第二關的名醫只有七人,其中一位便是游傅。
此時距離比試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七位名醫到了六位。
缺的那一個,亦是游傅。
皇城東門不遠處的深巷裏,鐘一山手持拜月,槍鋒所指之處,堂小二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深巷裏,游傅饒有興致看向鐘一山,“鐘二公子這是演的哪出戲?”
“你滾。”鐘一山手腕翻轉,拜月槍直指游傅。
堂小二真的很想帶游傅一起走,但他真的是無能為力。
待堂小二撒歡兒跑出深巷,鐘一山漆黑明目閃出寒光,“動手吧。”
游傅不是很明白鐘一山的意思,但可以肯定眼前這小子不是他的對手,“文府第一武院頭籌,我承認你厲害,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游某成名的時間也不算太晚。”
鐘一山薄唇緊抿,拜月槍毫不留情劈向游傅!
槍鋒逼近,十幾道雜光耀人眼目!
游傅眼中一亮,身體随槍鋒急速後退。
他低估了鐘一山,且莫說拜月槍氣勢如虹,單單是鐘一山眼中那抹平靜到近似于死寂的肅殺,就足以令他震撼。
兇殘殺意自鐘一山周身暴湧,縱混跡江湖多年,游傅卻從未遇到這樣霸氣的人。
明明實力不占上風,氣焰卻逼的他有些喘不過氣。
深巷已至盡頭,游傅雙足一錯,旋身躍過鐘一山頭頂!
落地一刻寒意驟襲,拜月槍再度朝他連續拍擊,槍影交錯令他措手不及。
“你想殺我?”游傅眯起雙眼,終于意識到鐘一山槍招中的狠戾跟絕決。
“你該死!”鐘一山長|槍當空,朝游傅狠狠斬落!
游傅避閃之餘冷笑,“伍庸那個縮頭烏龜不敢見我,便叫你來殺我?”
“因為葉栀!”鐘一山疾進,手中拜月呼嘯橫斬,帶起數道槍影攔腰切向游傅。
游傅恍然,“葉栀快不行了?”
就在這一刻,鐘一山左手狠狠叩于右腕,內力源源不斷急湧,萦繞在槍身周圍的真氣突然暴漲!
游傅震驚之際急速躲閃,再落地時衣袂殘缺飛揚,被槍威鋒氣撕成碎片!
“葉栀所中之毒并非游某下的!”游傅肅然開口,神色凝重。
鐘一山平舉拜月槍,眼中閃出冷蟄寒意跟深深的不屑,“邪醫敢做,卻不敢當。”
“游某立誓,此毒若我所下,便叫我這輩子也見不到伍庸。”游傅只是配毒,他只做了這麽多。
因為知道游傅對伍庸那份執着,鐘一山這方有些許遲疑,“那日你去尚武侯府,你碰過葉栀!”
“鐘二公子只憑這點就認為毒是我下的,欲取我性命,不草率?”游傅氣結。
“溫柔冢非尋常醫者所配,你自己是誰的人不用我來提醒,除了你,還有誰!”昨日伍庸雖說江湖四醫,可這皇城裏除了伍庸就只有游傅。
游傅是朱裴麒的人,吳永衛一案尚武侯府已經表明态度。
以朱裴麒睚眦必報的脾性,他想給頓孟澤點兒顏色也不是沒可能!
“毒不是我下的,那日我說她沒病也不算騙你,關于此事鐘二公子可以去查,若能查出是我,游某便把命賠給葉栀。”游傅轉身,“三關在即,游某告辭。”
看着游傅背影,鐘一山緩慢收|槍。
游傅雖說不是名門俠士,但也不致信口開河。
可若不是游傅,又會是誰?
鐘一山暫時壓下心底那份質疑,今日費适三關,溫去病會帶伍庸現身。
他要去!
關于此事,他之前便與顏回商量過,由天地商盟派人将伍庸送進世子府,再由溫去病将伍庸帶去皇宮,整個過程他不能露面。
原本依着他的意思,是想出面引薦伍庸給溫去病認識,畢竟伍庸身份特殊,他想囑咐溫去病幾句。
顏回則希望他近幾日不要出現在溫去病府邸,若被人妄想臆斷出什麽,得不償失。
距離費适第三關還有半個時辰,鐘一山快步走出深巷,趕去皇宮。
禦醫院內,游傅至。
如此七位名醫皆已到齊,費适正欲吩咐手下禦醫擺出第三關的時候,突然聽到院門外一聲高喝!
“本世子要舉薦名醫!”
清越聲音陡然響起,衆人尋聲望去,只見身着白衣的溫去病推着一人走進禦醫院。
溫去病自不必說,整個大周皇城誰人不識,倒是被他推着的那人,黑衣白發,左半張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燙疤,長相頗有幾分冷酷。
尤其被他覆在膝上的褐色絨毯垂落下來,微動間可見此人雙腿盡失。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伍庸出現的那一刻,游傅就幾乎抑制不住的想要沖過去。
“邪醫別忘了,這裏是皇宮。”剛趕過來的鐘一山立時上前擋住游傅,“衆目睽睽之下,你想怎樣?”
游傅恨,雙眼瞬時染上血絲。
他不想怎樣,就想讓伍庸一死!
“溫世子這是何意?”費适掃過眼前伍庸,擡頭看向溫去病。
“費院令有所不知,這位乃本世子所有結識醫者裏最有名的一位,本世子身在大周,得大周待為上賓多年,眼下大周廣招名醫,本世子自當為周盡分心力。”溫去病眉梢微揚,風華萬千,舉手投足盡顯絕豔。
費适犯難,“可本院令擺下的第二關已經結束。”
面對費适如此委婉的拒絕,溫去病只是一笑,“那就直接第三關嘛,溫某身為韓|國世子,此番舉薦名醫也是想表達韓|國對大周馬首是瞻的态度,費院令不會拒絕吧?”
這要費适怎麽回答!
“那就開始。”費适還不致因件小事壞了兩國剛剛建立起來的邦交。
偏在這時,游傅開口,“還未請教,這位名醫貴姓?”
自入院門,伍庸便一直沒看游傅,即便如此,他亦能感覺到那道冷戾寒光,也一直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游傅盯着伍庸,似笑非笑。
鐘一山因為離游傅很近,分明聽到他在磨牙。
也就是這一刻,衆人方才驚覺,兩位名醫竟然都是白發。
為醫術熬成這樣個子,可欽可佩!
“在下姓伍,名不庸。”輪椅上,伍庸終是看向游傅。
一眼,萬年!
也曾肝膽相照,攜手同行,也曾寒夜煮酒,推心置腹。
而今再見,卻是不死不休。
“伍不庸?呵!”游傅笑了,那笑聲落在旁觀者耳朵裏沒什麽,倒叫鐘一山聽着毛骨悚然。
伍庸收回視線,不再看向游傅,心裏卻閃過一絲傷感。
游傅竟也,一頭銀發……
費适擺下第三關,一百種藥材混制成的劇毒,半個時辰內能解者視為通過。
加上伍庸,整八位名醫身前各自擺着五百種草藥。
燃香,計時開始。
溫去病在将伍庸推到指定位置之後,湊到鐘一山身邊,“你說伍不庸能不能通關?”
鐘一山沒開口,他知道這一次溫去病幫了他大忙,可他現在的心情真的不是很想說話。
溫去病見鐘一山沉默便沒再追問,只默默站在他身邊,像昨夜。
今晨回天地商盟,聽到鐘一山昨晚火燒懸壺堂的消息,加上伍庸提到溫柔冢,溫去病方知鐘一山是在為葉栀惋惜。
世事多遺憾,唯有接受。
第三關已經開始,除了游傅跟伍庸,餘下六位名醫皆使盡渾身解數,有些額角已經冒汗。
題目乃費适所出,他自然知曉答案。
是以在看到那六位名醫各自取藥的時候,費适眼底總會不經意閃過失望。
反觀游傅跟伍庸,二人就只拿着擺在他們身前裝有劇毒的瓷瓶嗅了嗅,便不再有任何動作了。
雖二人皆如此,可在衆禦醫心裏游傅胸有成竹,伍庸則不敢恭維。
畢竟将其引薦入禦醫院的韓|國世子溫去病,也不是那麽靠譜的人呢。
時間一刻一息過去,最先配出解藥的是一位來自闵江的醫者,見其擡手,費适示意他将解藥倒入瓷瓶,若能使瓶中墨綠色液體恢複澄淨,便是過關。
然後那位闵江名醫就倒了。
真的,費适自小學醫至今,還沒見過哪位醫者能把藥材配成火藥!
他就想問問那位醫者是怎麽做到的!
伴着‘轟’的一聲響,那位醫者被自己配的解藥給炸飛了……
緊接着第二位名醫舉手,鑒于剛剛的前車之鑒,那位名醫在把解藥倒進瓷瓶裏的時候,刻意蹲了蹲,周圍一衆禦醫也都朝後靠了靠。
‘砰……’
一團黑霧騰空而起,整禦醫院頓時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不知道的還以為妖怪來了!
第三位,第四位接連失敗,第五位醫者解藥沒配出來自己先急火攻心吐了口血,自尊心得是多強。
第六位倒是沒什麽特別表現,可也忒不特別了,解藥兌進去之後墨綠色液體連顏色都沒變一變。
只剩下半柱香時間,只剩下兩位醫者。
整個禦醫院鴉雀無聲。
鐘一山毫不擔心,他堅信伍庸可以,若不行那游傅也一定做不到!
時間在倒數。
剎那!
游傅跟伍庸幾乎同時出手,費适等一衆禦醫分明看到他們竟用雙手抓藥,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缭亂。
最重要的是他們居然都未稱量,直接入藥!
禦醫院裏不時傳出驚嘆。
且不說游傅跟伍庸是不是真能配出解藥,單是這份氣勢跟手法已經讓人拜服,五體投地。
費适自認在知道配方的前提下,他都未必能做到如此。
‘當……’
鐘響,時間到。
伍庸跟游傅幾乎同時将解藥倒進瓷瓶。
兩個瓷瓶裏的液體頓時澄淨透明,毒解!
禦醫院裏死一樣沉寂,落發可聞。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呼吸,他們無法也不敢相信,眼前兩位白發醫者竟會有這等高超醫術。
如此境界,他們這一生都難企及!
“二位,受費某一拜!”費适于震驚中緩神,雙手拱起,深深鞠躬。
身後百位禦醫皆俯身施禮,滿目謙卑。
至此,三關結束。
且不管游傅如何,溫去病在比試結束後,直接被鐘一山搥向伍庸,他則跟在游傅身側以作監視。
作為通關者,游傅與伍庸接下來的任務,便是研究跟診治周皇惡疾,是以他們皆要住在皇宮,費适當即命人收拾出禦醫院裏兩間上好廂房,以備二人之用。
就在這時,延禧殿的孫嬷嬷突至禦醫院,找到費适。
“費院令,老奴奉太後之命特請伍大夫入延禧殿,還請費院令行個方便。”孫嬷嬷來時,溫去病正推着伍庸往禦醫院裏走。
費适怔住,一時不解。
“太後近段時間身體不适,時爾失眠,得聞宮裏有名醫便希望能讓名醫瞧瞧,費院令放心,老奴傳的是太後懿旨,出不了事。”孫嬷嬷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費适自然不會推脫。
待費适征求伍庸意見,溫去病便順理成章推着伍庸離開禦醫院。
旁側,游傅當下轉身卻被鐘一山攔下來,“提醒邪醫一句,這裏是皇宮,就算你再想找伍庸麻煩,也最好能顧及一下皇族顏面,別太明目張膽。”
“區區皇宮。”游傅冷笑,眼中滾動起濃烈窅黑。
鐘一山點頭,“雖是區區皇宮,若真怒起來邪醫未必招架得住龍虎雄獅,何況來日方長,邪醫急于這一時?”
鐘一山的話令游傅暫時壓下火氣,“鐘二公子說的對,來日方長,你們最好把他保護的好好的,否則……”
游傅冷哼,拂袖而去。
看着游傅身影步入內院,鐘一山方才暗舒一口氣,折轉身形直奔延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