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擄劫
擄劫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
正是春寒料峭的季節,禦花園裏一派複蘇景象。
鐘一山默默跟在朱裴麒身後,聽他噓寒問暖,不時應聲。
忽的,朱裴麒突然停下來,解下長袍,“雖是初春風卻頗冷,表弟莫着涼。”
切膚之痛不及心死,入骨之寒怎比情薄!
鐘一山本能想要甩開朱裴麒覆過來的長袍,卻終是極力忍耐,“多謝太子殿下。”
“你總與我客套,其實不必。”朱裴麒笑言,之後轉身,“七國武盟在即,表弟若能在武盟上有很好的表現,本太子定會力排衆議推舉你入朝為官。”
鐘一山聞聲,突然止步。
感覺到異樣,朱裴麒下意識轉身便見鐘一山頃刻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厚愛,一山銘記于心!”
或許沒想到鐘一山會如此在乎這件事,朱裴麒一時欣喜,“一山表弟快起來,并非本太子自誇,表弟文韬武略當是這一輩的佼佼者,若非資歷少些,本太子也不必等到武盟結束。”
鐘一山讨厭朱裴麒落在自己肩頭的手,卻是淺笑,“太子殿下謬贊。”
“皆是真心。”朱裴麒驚覺鐘一山也并非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如同現在那雙眼睛裏綻放的光彩,就讓人有些移不開視線。
很難說是喜歡還是欣賞,朱裴麒很清楚自己對鐘一山有心。
這樣的人傑,堅韌大方,傾國傾城,不卑不亢,又謙卑守禮,尤其當日武院那抹面罩落下的瞬間,朱裴麒承認他被驚豔到了。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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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卻不自知,現如今的鐘一山,可不就是當年的穆挽風!
轉換了性別,連曾經憎恨嫉妒的缺點,如今也變成了吸引心緒的優點。
果然,男人就是自尊心作祟的混賬,男人可以做的事,發生在女人身上就是颠倒尊卑,亵渎神明,簡直可笑至極。
走出禦花園,朱裴麒沒要求鐘一山再送,就此回了禦書房。
鐘一山則站在原地,望着那抹冷俊身影看了好久。
再入朝堂,我很期待……
且等鐘一山轉身時,溫去病就站在他面前,身體前傾,再前傾!
‘啪……’
就在溫去病持續往前湊的時候,鐘一山一個巴掌甩過去,“你要幹嘛!”
別怪鐘一山粗暴,有些不正經的便宜占一次也就夠了!
溫去病捂着半張臉,欲哭無淚,“沒幹嘛啊,本世子就是想嗅一嗅這袍子上有沒有什麽味道……”
鐘一山恍然自己身上還披着朱裴麒的袍子,他厭惡,“能有什麽味道。”
不過是狼心狗肺畜牲的味兒!
“滿滿都是奸|情……”意識到兩把眼刀射過來,溫去病呶呶嘴,“滿滿都是暧昧……”
鐘一山突然眯起眼,雙臂環于胸前,帶着威脅跟警告看向溫去病。
“今日天氣真好,陽光也很燦爛……”溫去病則擡頭望天,才他娘發現是陰天。
見鐘一山繞過自己走向延禧殿,溫去病随後跟上,“剛剛看到你給朱裴麒跪下,他說了什麽?”
“跟你沒有關系。”
“他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袍子脫給你?”
“跟你沒有關系。”
“朱裴麒有沒有說他明日還去不去延禧殿,他不會每日都要給甄太後請安吧?”
“這些都跟你沒有關系。”
溫去病突然停下來,朝鐘一山吼一嗓子,“那什麽跟我有關系?”
鐘一山也停下來,轉回身走向溫去病,走的很近才停下來,“海棠美嗎?”
距離太近,溫去病腦子裏一瞬間空白,半晌後方才支支吾吾開口,“這個……跟我沒關系……”
白衣殿內室,銅鏡前。
穆如玉默默注視鏡中的自己,雪色脖頸跟清冽鎖骨上有許多青紫色痕跡,很深也很明顯。
昨夜榻上她與頓無羨的那場征伐掠地,竟然也能旗鼓相當。
平日裏看着那麽拘謹的一個人,沒想到瘋狂起來半點不比朱裴麒差。
只是昨夜,頓無羨為何如此……
內室房門響起,秋盈端着一盆溫水一瘸一拐走進來,擱下水盆後行至穆如玉身邊。
“娘娘昨晚可睡的……”秋盈剛拿起梳子,話音未落便震住了。
她雖未經人事,可主子與朱裴麒歡|好時她見的多,便知道穆如玉身上那些痕跡從何而來,“太子殿下昨晚來過?奴婢疏忽,竟然不知!”
“不是朱裴麒,是頓無羨。”銅鏡裏,穆如玉容顏無溫。
經歷太多,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因為一時得失而顯露喜惡,朱裴麒也好,頓無羨也罷,都是她弄權路上的墊腳石。
她穆如玉現在求的是萬人之上,她要比當年的穆挽風,更輝煌!
女人呵,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秋盈驚了片刻,微俯身,“頓大人對娘娘如此,是否說明他心裏……有娘娘?”
“他有沒有本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動了本宮。”穆如玉漫不經心的緊了緊衣領,“定都侯那邊有消息嗎?”
秋盈搖頭。“還沒有。”
“不着急。”穆如玉垂眸掃過桌上擺着的十幾支金簪,用手點了其中最為樸素的一支,拾起來交給秋盈,“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說明定都侯在認真想本宮的提議。”
“舒貴妃的事是禁忌,娘娘真打算深究下去?”秋盈聲音很小,透着忐忑跟彷徨。
穆如玉透過銅鏡,握住秋盈拿着梳子的手,“想要活下去,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秋盈被這一握感染,狠狠點頭,“奴婢一定會跟娘娘一起走到底!”
穆如玉深吸口氣,“梳吧,再遲便來不及到千秋殿給正妃請安。”
提起沈藍嫣,秋盈便從心裏怨恨,“正妃實在欺人太甚,明明是她自己趕着去太學院,偏日日叫娘娘早半個時辰過去……”
“以前本宮倒覺得她是個人物,現在想想,她也不過是枚棋子。”穆如玉忽似想到什麽,“聽說鐘一山住進宮裏了?”
“嗯,好像是因為皇太後想他。”秋盈手裏動作略緩,“奴婢聽宮裏有人傳,今晨太子與鐘一山一起出現在禦花園,太子還把身上外袍脫給鐘一山……”
“秋盈。”穆如玉看着銅鏡,視線卻似透過銅鏡裏那抹容顏看的更遠,“知道鐘一山像誰嗎?”
秋盈想了想,“奴婢沒見過甄珞郡主,所以看着更像鎮北侯吧。”
“像穆挽風。”
穆如玉雖從未與鐘一山正面接觸,但自當日太學院親眼目睹鐘一山一鳴驚人開始,這種感覺就深深印在她心裏。
她原以為只是自己有這種感覺,現在看,朱裴麒亦是。
男人總是會被相似的人吸引,不分雌雄,所以朱裴麒被與穆挽風有相同特質的鐘一山吸引一點兒都不奇怪。
鐘一山……
陰暗冰冷的地窖,只有天窗位置有光射進來,老叟蜷縮着倚在牆角,黑皺粗糙的臉望向天窗,月升日落又一天。
他已經被不明不白關在這裏,整七日。
而他,其實明白。
這世上多的是無中有生,可真正發生過的事,不管你如何掩蓋磨滅,都還是會留下痕跡。
他,就是那一抹痕跡。
轟隆的聲音陡然響起。
老叟那雙有些混濁的,發白的眼珠緩慢轉向聲音傳出的方位,對面牆壁出現一個暗門。
有個黑影在暗門中站着,怎麽都看不清楚。
“你是康阡陌?”渾厚的聲音陡然響起,馬晉單是見與不見這個問題,便想了七日。
康阡陌?
如果不是被重新提起,老叟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叫什麽了。
“回大人話,草民只是紮紙作坊裏的役丁,無兒無女,平日靠紮紙的手藝掙點兒酒錢,大人莫不是抓錯人了?”老叟越發蜷縮起身子,瑟瑟發抖。
馬晉不再開口,忽有兩個黑影從暗門處竄出來,老叟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扒掉褲子。
“你是宮裏人。”暗門處,馬晉目色窅黑,寒光如炬。
最痛的傷疤被人揭開,老叟卻似不在乎般艱難扯過落在地上的舊棉褲,“窮啊,家裏窮便想着送個娃兒入宮,就先淨了身,可惜沒選上。”
“康公公不必敷衍,我既把你抓到這裏,自是認準了你的身份。”馬晉的确查過,當年伺候在昭陽殿裏十三名宮女十五名太監,便有一人叫康阡陌。
雖說內務府的記載,是康阡陌不慎掉入井中摔死,但事後并沒有記載屍體有無被打撈上來。
老叟穿好褲子,扶牆壁站起身,邊系褲腰上的麻繩邊唉聲嘆氣,
“大人說是,那就是吧。”
“當年舒貴妃到底有沒有産下小皇子?”馬晉最在乎的,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老叟習慣性摸了摸後腰,看似在找酒壺,“誰是舒貴妃?”
“康阡陌!”馬晉怒聲低吼,“當年舒貴妃在宮中為人謙和,對待你們這些奴才從來不曾苛刻,貴妃倘若枉死,若真有人敢毒害小皇子,本……”
馬晉一時激動,險些暴露身份,“我定會替舒貴妃讨回公道!”
公道?
老叟心裏覺得好笑,這兩個字在他心裏比他的名字還要久遠。
“草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老叟忍不住咳嗽兩聲,“大人開恩,就放草民離開這兒吧,太黑,這兒太黑了。”
馬晉愠怒,“我若對你用刑,必能讓你生不如死。”
“呵!”老叟笑了,就好像馬晉跟他講了一個笑話,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笑,“大人以為,草民怕死?”
馬晉不再說話,一無所有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死。
“如果小皇子活着,大周皇位理當由他繼承。”馬晉語氣漸緩,“皇上昏迷整三年,太子朱裴麒代為執政亦三年,再有半年時機成熟太子便會登基,留給小皇子的時間不多了。”
老叟不再說話,身子緩緩蹲下來,倚在牆角。
“你自己好好想想!”馬晉揮手間,兩名黑衣人遁離。
暗門閉阖,老叟的身子慢慢縮成一團,頭越發低的埋在胸口,蓬亂的白發遮住了那張蒼老褶皺的臉皮。
漸漸的,老叟的身體開始發抖,細如蚊吶的哽咽,最終變成凄慘悲怆的哀嚎……
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頓孟澤并沒有将葉栀葬于尚武侯府在西山的墓地,而是帶着葉栀的骨灰消失了。
臨走時留下一封書信,将整個尚武侯府交到頓星雲手裏。
頓星雲理解父親的用意。
月斜西窗,小橋流水,那一直都是母親的向往。
沒有多餘的時間痛苦跟悲傷,頓星雲在成為尚武侯那一刻開始,便連出幾條新律整頓麾下禦林軍,府上也多少有了些變動。
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便是頓星雲将葉栀身邊的丫鬟靈依調派到賬房處,讓她嘗試接觸尚武侯府相關錢銀之事。
太學院,棋室。
鐘一山握着手中白子,腦子裏反複想的也是這件事。
“為何要把靈依調到賬房……”即便頓星雲看中靈依,好生養在府裏或是多給些嫁妝嫁去一戶好人家,皆算對她不薄,調去賬房的用意又是為何?
“頓星雲有可能中意靈依,假以時日八擡大轎娶她進門。”溫去病以巡視之名,已經在鐘一山身邊晃蕩了好幾圈兒。
鐘一山落子,“解。”
眼見鐘一山起身欲走,溫去病硬按他坐下來,“你別不信,自古兔子都吃窩邊草,近水樓臺先得月,頓星雲喜歡他府上丫鬟也很正常,人家郎情妾意,你可別棒打鴛鴦。”
溫去病同情頓星雲遭遇,如果能幫忙他不會袖手旁觀,但他就不明白,鐘一山陪跪又陪|睡是要怎樣?
大仇未報你就思春了這不好啊!
想到此,溫去病就特別傷懷。
那晚魚市他剛陪鐘一山喝完酒,這沒良心的小子扭頭就去找頓星雲,陪着頓星雲在靈堂裏跪了整整一夜,最後還倚在人家肩上打了個盹兒!
本世子那也是獨立風宵一整夜,再說你困你回屋睡覺啊!
是以,次日一大清早顏慈還沒睡醒,就被某位世子拉起來數落一個時辰。
此時此刻,鐘一山忍無可忍,又忍了一下,“溫教習。”
“在啊我在!”溫去病點頭。
“請把你的爪子拿開,小爺就快忍不住了。”鐘一山忽然發現,溫去病近段時間與他說話時,肢體上的小動作越來越順手了呵。
感覺到那股澎湃煞氣,溫去病抽手,“在外面等本教習,一會兒一起回宮。”
哎呀!
鐘一山就是覺得,某人臭不要臉那個勁兒一上來,真的是天下無敵。
待溫去病退後一步,鐘一山立時起身走出棋室。
至于等不等溫去病這個問題,鐘一山私以為他根本就不用過腦。
太學院外,馬車揚長而去。
鐘一山原想回宮,卻在路上看到魚市食島館的暗號。
鑒于暗號顯示并不是特別要緊的事,他直接吩咐啞叔掉轉車頭去魚市,并未換裝。
走進魚市,一切如常。
鱗次栉比的商鋪,熙熙攘攘的人群,鐘一山慢步其中倒也沒發現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就在這時,鐘一山突然停下腳步。
淩厲寒意倏然掠過,他能感覺到那股寒意絕非出自一般江湖高手。
鐘一山下意識轉身掃過人群,入目衆人裏,他一眼鎖定四名身形筆直的男子。
四名男子走的很快,眨眼消失。
鐘一山躊躇片刻,轉回身,緩慢邁步。
一般像這種絕頂高手,幽市裏碰到的機會更大一些,魚市有它的特殊性,作為朝中官員很少與江湖人來往。
所以林飛鷹說的新奇事指的是他們?
新奇?
糟了!
鐘一山忽然想到剛剛在看四名男子的時候,他們左耳皆帶着一個細小的銅環!
男子佩戴耳飾是梁國的習俗。
所以那些高手當是來自梁國!
鐘一山來不及多想,轉身疾步離開魚市。
他甚至來不及駕車,施展輕功直奔吳永耽府邸。
梁國孫氏就那麽一個寶貝外孫,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且待鐘一山趕到世子府,分明看到一素袍男子劍尖直抵胭脂,淩厲劍鋒帶着十成力道,絕命肅殺劈斬而落!
‘咻……’
吳永耽情急之下将手中隐風劍旋狀抛出,隐風去勢極快,素袍男子不得不暫避鋒芒。
然吳永耽失了隐風劍,根本不敵眼前三人連續攻擊!
鐘一山見情勢不妙,縱身落入院中一刻抽出旁側兵器架上的寒劍。
‘咣當……’
借鐘一山争取的契機,隐風劍旋回到吳永耽手裏。
“保護胭脂!”吳永耽雙腳猛的一挫,地面塵煙驟起。
鐘一山虛晃一招縱身躍到胭脂面前,與剛剛那個素袍男子鬥到一處。
果然是他們!
鐘一山注意到眼前男子耳朵上有一銅環。
實力相差懸殊,只是幾招鐘一山便知不敵,那廂吳永耽竟也只剩下堅守。
拼了!
鐘一山一聲厲喝,身體猛向前沖,長劍當空直切中線。
這一劍鐘一山揮盡十成內力,劍身帶着幾欲化形的白色霧氣狂斬而落。
氣勢如虹,劍意猶如海面咆哮的巨浪般波濤萬頃!
‘嗤嗤嗤……’
幾近全力的一劍,卻被素袍男子橫劍擋住,刺耳蜂鳴震的鐘一山心膽俱顫,雙足與地面劇烈摩擦,急速後退。
“世子……”
随着胭脂一聲驚呼,鐘一山分明看到吳永耽已經被三人聯手狠擊倒飛過去。
其中一人更以迅雷之速疾馳出拳,朝吳永耽胸口連續數擊!
吳永耽吐血,落地昏厥。
“該死!”可恨的是鐘一山只是抵住眼前這一劍,就幾乎用盡全部力氣,掌心虎口皆被震裂,有血滲出。
“撤!”寒聲起,素袍男子突然收招。
鐘一山欲追,卻毫無意義。
他根本追不上!
“世子!世子……”
胭脂踉跄着想要追跑出去,卻被鐘一山拉住,“追不上了。”
“那怎麽辦!”胭脂淚水橫溢,回身一刻絕望握住鐘一山雙臂,“求你,救救我家世子!”
看着胭脂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鐘一山心痛扶她起來。
握劍的左手有血順着劍身,蜿蜒滑落。
孫氏抓吳永耽的目地必定是為梁若子,所以他們還有機會。
為了不出意外,鐘一山将胭脂帶出世子府,安頓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之後自己轉去撫仙頂。
那四名高手出自魚市,想要找他們,也只能去魚市。
果然,鐘一山剛入食島館,便從林飛鷹那裏得到一個消息。
今日辰時,魚市裏來了一位老婦。
那老婦花甲之年滿頭銀白卻精神矍铄,半點看不出臃腫之态。
依着林飛鷹的意思,自老婦入魚市第一間商鋪開始,整個鋪子只掃一眼便能指出哪一件最貴。
從辰時到午時,老婦整整在魚市裏走了一個來回,且在每一個鋪子裏都做了同樣的事,指出最貴的物件。
重要的不是她指,是所指無錯!
林飛鷹說到這裏時,鐘一山已然猜到老婦是誰,“她有留話?”
“明日午時,她會在魚市贏臺擺出十個物件,如果有人能指出十個物件裏最貴的,便能得到一千兩黃金的獎勵。”林飛鷹如是說。
鐘一山一瞬間心碎,一萬兩銀子拿出來做游戲?
他果然是個窮人……
“如果有人能将十個物件精準無誤排出順序,獎勵是一萬兩黃金。”
好吧,貧窮已經限制了鐘一山的想象。
所以說如此努力賺錢是為什麽呢!
幹脆去抱大腿啊!
鐘一山忽然覺得,顏回之前說他選擇有失偏頗,也不是全無道理……
皇宮,禦書房。
當頓無羨将梁國孫氏出現在魚市的消息,告訴給朱裴麒的時候,他還是動了心。
誠然大周國盛兵強,而梁國于七國只居第四,但大周之財非朱裴麒之財,梁國之財卻多在孫氏手裏。
這樣的人物,看中誰都是一種榮幸。
“明日你便去魚市湊湊熱鬧,務必結識孫氏。”衡水門在魚市消失的直接後果,便是斷了朱裴麒的財路,誠然只是其中之一卻也是不小打擊。
“微臣定當盡力。”頓無羨話不多,拱手應道。
朱裴麒下意識擡頭,“愛卿有心事?”
見頓無羨不開口,朱裴麒擱筆,緩身靠在龍椅上,“頓孟澤竟然将尚武侯的位子傳給頓星雲,委屈你了。”
“微臣不委屈,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微臣從不強求。”頓無羨面色如水,那抹因為長期壓抑無法釋懷的陰霾,卻在他心裏驟然暴漲,阻斷了最後一縷陽光。
頓孟澤走了,抱着那個賤|女人的骨灰就這麽走了!
那百年之後,誰去陪他的母親?
到底,到底在頓孟澤心裏有沒有自己的存在?
如果沒有,他算什麽!
也好。
你既無情,我便不義。
我會親眼讓你看到,把尚武侯府交給那個庶出的賤種,是你此生最大的錯。
“區區一個尚武侯的爵位,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朝本太子應予你的,是更大的榮耀。”
朱裴麒音落時,頓無羨雙膝跪地,“無羨謝太子隆恩。”
退出禦書房,頓無羨沿往常路線離宮,卻在岔路拐角處遇到穆如玉。
昨夜放肆占有,不過是他在盛怒跟沖動之下,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而今冷靜下來,頓無羨自覺這樣的舉動荒唐至極。
“微臣拜見側妃。”平和的語氣,謙卑的态度,縱四下無人頓無羨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越矩跟輕薄,或者說是親昵。
穆如玉最大的成長,就是在失望的時候,沒有将那兩個字寫在臉上,“頓大人不必多禮。”
一個不經意的碰面,一句必不可少的寒暄,二人便踏上各自的路。
只不過這一次回頭的人,換成了頓無羨……
夜已深,延禧殿主卧左側第三間廂房內,燈火微燃。
鐘一山接過伍庸遞過來的雪蓮膏,依其之意,這種藥膏抹在患處即入肌理,類似他手掌跟虎口上的裂痕,塗抹之後明日便可痊愈。
見鐘一山欲打開瓶蓋,伍庸輕咳一聲,“鐘二公子有所不便,溫世子可否幫他一幫?”
是的,屋裏一共有三個人。
某位世子打從鐘一山進來,就一直掙紮着沒跟他說話。
說好的一起回宮,等他走到太學院外的時候,馬尾巴都沒拽到一根!
“不必,一山自己可以。”鐘一山有心事,便沒注意溫去病在幹什麽。
氣氛有些沉悶,鐘一山兀自敷藥,伍庸滾着藥碾,只有溫去病直挺挺坐在那裏,尴尬到死。
且說鐘一山邊敷藥邊想着明日贏臺之事,想着想着,眼睛不自覺轉到藥案邊角一盞茶杯上。
青藍色的蓮花,在白色底蘊的襯托下顯得清雅脫俗,看材質當屬青白瓷,依色澤判斷當是官窯所出。
大周官窯出品多為貢器,很少流傳到市面,雖沒有明碼标價,但這麽一盞茶杯的價格,絕不低于十兩銀子。
“一萬兩黃金……”鐘一山沉浸其中,“最近剛好手頭有點兒緊……”
‘咣當……’
溫去病虎軀一震的時候,不小心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莫說溫去病,在鐘一山說出一萬兩黃金的那刻,連伍庸都跟着屁股|眼兒一緊……
深夜,寒市裏一片蕭條。
靠近紮紙作坊的簡陋酒館裏,偶有燭火閃爍,忽明忽滅。
穆如玉淡漠坐在桌邊,嬌色容顏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出幾分冰冷。
半盞茶的時間,馬晉姍姍來遲。
“這間酒館易了主?”待馬晉落座,穆如玉挑眉問道。
馬晉沒有否認,“從現在開始,這是本侯的産業。”
穆如玉似是恍然般點頭,便沒再說什麽。
既是馬晉約她,便該馬晉先開口。
對于穆如玉的成長,馬晉看在眼裏頗為欣慰。
果然經歷的苦難越多,人就越經得起打磨。
過往的穆如玉,也真是被穆挽風保護的太好。
“除了康阡陌,昭陽宮裏可還有別的人活着?”渾厚的聲音帶着一絲迫切,馬晉既然選擇約見穆如玉,态度自是鮮明。
“有。”穆如玉十分自信道。
馬晉眼底閃光,“誰?”
“侯爺可想好了,當真願意與本宮合作?”穆如玉并不急于接下來,她要馬晉一句準話。
馬晉面色漸沉,思慮良久,“倘若能找到舒貴妃所生的小皇子,本侯必誓死保他登基稱帝。”
“那本宮呢?”穆如玉笑了。
若真如馬晉所言,他們一個成了帝王,一個成了霸主,她算什麽?
為別人作嫁衣裳的蠢貨嗎!
穆如玉的質問馬晉不是沒想過,他亦明白馬晉所求,“舒貴妃所生的小皇子如果活着,當是弱冠之年,娘娘……欲做太後怕是不妥。”
“呵!”穆如玉失聲淺笑,“何止不妥,簡直荒唐。”
聽出穆如玉志不在此,馬晉不再開口。
“這裏沒有外人,本宮便與侯爺打開天窗說亮話,小皇子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當你我傀儡最合适的人選。”
話糙理不糙,可馬晉臉上還是有些挂不住,“娘娘這樣說……”
“侯爺聽本宮把話說完。”時至今日,穆如玉再不必對誰謙卑,“侯爺想的是天下一統,本宮求的是萬人之上,這條路走下去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江山還是朱氏的江山,實權卻在你我手裏。”
馬晉萬沒料到穆如玉野心竟在萬人之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拒絕來得及,可他怎麽舍得!
天下一統是他的夙願,為将者誰不想踩在至高點,俯瞰衆生受無尚敬仰推崇。
穆挽風身為女子,尚且能站在那樣一個高度,他為男兒,如何不能!
“人生不過百年,又能肆意馳騁幾個朝夕,本宮言盡于此,侯爺若同意我們便接着聊,不想冒險本宮也不強求。”穆如玉淺聲細語,卻字字句句透着誘惑。
馬晉眸色深沉,眼中那兩簇急速攢動的火苗愈燃愈烈。
人生不過百年,只争朝夕!
“昭陽殿裏,可還有別的人活着?”馬晉重複了剛剛的問題。
穆如玉勾唇,因|欲|望而無限滋生的野心,就掩映在那抹笑容裏,“除了康阡陌,尚有四人。”
馬晉愕,他翻查過內務府的記錄,當年昭陽宮裏十三名宮女十五名太監,除了康阡陌不慎墜井沒有後續之外,其餘人的死因都記錄的非常詳細。
“不可能。”馬晉驚聲反駁。
“本宮所掌握的消息,皆出自金陵十三将諜路将主驚蟄之手,我是親手從穆挽風那裏得來的,侯爺以為有錯?”穆如玉自信開口,眼中透着精光。
金陵十三将是怎樣驚奇的存在,馬晉知道,是以穆如玉說完這句話後,他便消除顧慮,“穆挽風也查過這件事?”
“查過,然在事情初見端倪的時候,她卻硬讓驚蟄停下來……”穆如玉頓了片刻,似帶嘲諷冷笑,“不得不說,穆挽風對朱裴麒真的是太寵了。”
想到穆挽風,馬晉自然而然想到那幾封,他私通他國重臣的來往書信,那個女人,他不懂。
“那四人都是誰?”馬晉肅聲追問。
“侯爺可撬開康阡陌的嘴了?”穆如玉不答反問。
馬晉搖頭,“并沒有。”
“本宮以為,昭陽宮裏到底有幾個人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口中的事實是否一致,當年發生了什麽事,這幾個人裏誰對于你我有利,誰該去死,都需要慢慢考量。”
“娘娘何意?”
“且等侯爺撬開康阡陌的嘴,本宮再告訴侯爺下一個人是誰。”穆如玉的用意十分明顯,她要掌控全局。
馬晉沒有再問,對穆如玉的态度亦有所改觀。
到底是穆挽風的妹妹,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些皮毛。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今日之舉是否明智,然‘征服’二字,卻催使他義無反顧邁出腳步……
深夜,天地商盟。
自鐘一山在伍庸那兒說手頭有點緊,剛好缺一萬兩黃金之後,溫去病便尋個借口跑回來查賬本兒了。
看着桌案前死盯賬本不說話的主子,顏慈鬥膽上前,“盟主是覺得哪裏不妥?”
“一萬兩黃金意味着什麽?”溫去病似自言自語,又似在發問。
顏慈想了想,“幽市三個月純利,如果加上在海外的那些交易,不出兩月足以能賺到這個數。”
溫去病當然知道自己很有錢,他想聽的也根本不是這些!
“從五百兩,到一萬兩,鐘一山那張臉皮的厚度,到底是怎麽成長起來的?”溫去病磨牙利齒,心疼啊!
其實對于鐘一山借錢這件事,顏慈看的很開。
錢就應該花在刀刃上,鐘一山來借錢是好事啊!
“盟主的意思,可是讓老奴去準備一萬兩黃金的銀票?”顏慈好意問道。
這下可是刷到逆鱗了!
因為溫去病根本不覺得這是好意,“有黃金的銀票嗎?銀票什麽意思你不懂嗎?一萬兩黃金要準備多少銀票你真的清楚,十萬兩白銀?不是三千兩也不是五千兩是十萬兩………”
又開始了,顏慈就默默站在那裏不說話,由着溫去病跟他解釋,一萬兩黃金到底等于多少白銀。
直到溫去病累了,顏慈方才開口,“那老奴還要不要準備?”
“準備。”
顏慈去而複返,将銀票交到溫去病手裏的時候,順便通禀,鐘一山來了。
溫去病看着手裏沉甸甸的銀票,由衷感慨。
黑夜好想哭……
鐘一山的确來了。
此刻二樓雅間,溫去病如往常般帶着金色面具,身姿挺直端坐,自其身上散出的溫雅跟氣度,總會讓鐘一山由心底滋生出謙卑跟尊敬。
“二公子坐。”溫去病調整音色,清冽開口。
鐘一山有些睡不着,便想過來碰碰運氣。
事實證明,這一世自遇到顏回之後,他的運氣一向很好。
“想來盟主已知吳永耽被梁國孫氏擄|走的消息了。”鐘一山此行想要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溫去病點頭,“在沒找到梁若子之前,孫氏不會對吳永耽怎樣。”
這也是鐘一山暫時不擔心吳永耽安危的原因,“整件事關鍵在于吳國七皇子吳永獻,一山此番來是想……”
“吳永獻的行蹤天地商盟一直在留意,可惜至今仍無半點消息。”溫去病的确有派人去查,“能肯定的是,這件事并非那些與吳永耽政見不一的對手所為。”
鐘一山蹙眉,“若非對手……會是意外?”
溫去病不敢妄論,但表示會盡力探查。
“還有一件事。”
鐘一山再度開口的時候,溫去病顫抖了,每根汗毛都跟着十分有節奏的稍息立正。
因為他知道某人還有什麽事!
厚厚一疊銀票就在抽屜裏哀泣,他的心也跟着産生共鳴。
“明日梁國孫氏欲在魚市擺下擂臺,聲稱只有魚市商鋪裏的人才可以參加……”鐘一山猶豫了一下,“一山想以食島館之名參加,借機結識孫氏,不知可行否?”
溫去病愣住,竟然不是借錢?
“可行。”某人點頭,只要不是借錢都可行。
許是沒想到顏回應的這麽痛快,鐘一山不免解釋,“孫氏在梁國的影響力跟財力七國皆知,倘若一山有幸結識,這件事勢必會讓朱裴麒對逍遙王心生芥蒂,一山擔心的是逍遙王會受到牽連。”
溫去病當然想到這一層,但他就不會很擔心,莫說朱裴麒沒本事動朱三友,就算有那厮也不敢。
狼太子還沒登基就想着鏟除異己,叫朝中那些老不死的怎麽想?
大家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鐘一山雖然也篤定朱裴麒不敢有太大動作,但該打的招呼他一定要打,這是原則,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逍遙王那邊自有顏某,二公子只管去做。”溫去病淺聲開口,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溫暖跟信任,總會給鐘一山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好像只要這個男人站在身後,他便可以無所畏懼。
鐘一山走了。
只道句謝,錢的事兒一個字都沒提。
然後某人就變得十分郁卒,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畢運啊,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本世子之前發的那些牢騷被鐘一山聽到了,否則他明明缺錢為什麽不管我借呢?”溫去病以手搥腮,愁腸百結。
“有可能。”虛空中,畢運十分中肯開口。
“不可能!以本世子的武功,根本沒感覺到他存在!”溫去病騰的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畢運你下來!”
畢運很聽話,倏然落地。
“你說說,怎麽可能!”溫去病瞅着那張萬年冰山臉,厲聲質問。
“鐘一山修習的魚玄經,是一門很深奧的內功心法,這點主人知道的。”畢運有理有據道。
眼見自家主子重新萎靡坐到桌邊搥腮長嘆,畢運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