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乞丐
傻寶
三審之後,吳永衛的案子基本算是落下實錘。
缺的只是穆驚鴻簽字畫押。
按照刑部陶戊戌素來慣例,這種情況唯有用刑。
沒受過重刑的人可能不會明白,生不如死是一種什麽體驗。
陰暗潮濕的天牢最裏面,有一處比戒律房更為殘忍的地方,叫鶴室。
聽起來很雅的名字,卻是令所有犯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莫說犯人,哪怕是在天牢裏呆上十多年的老獄卒,每每出入都會繞過這個地方。
尤其是那道深暗幽黑色的木門,許是常年被鮮血浸染的緣故好似有了怨氣,但凡看它一眼的人,都會哆嗦好一陣。
這時,那道木門突然發出‘吱呦’的聲響。
随着木門被緩慢打開,兩名長相兇狠,身材魁梧的獄卒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子從裏面走出來。
烏黑肮髒到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青磚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兩名獄卒拖着那具身子走到牢房,就跟扔條死狗似的把人朝裏狠狠一抛便轉身走了。
這時,不遠處有獄卒帶人進來,将人帶到這間牢房後亦悄然退離。
“哥哥……”披着黑色鬥笠的穆如玉怔怔看着牢房裏那具血肉模糊的身子,不敢認。
她兄長就算不是什麽風光霁月的人物,可好歹也是大周堂堂殿前司指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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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把他打成這樣?誰敢!
獄卒一定弄錯了!
就在穆如玉轉身欲找獄卒的剎那,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妹妹……救我……我不想死……”
穆如玉猛然一震!
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轉身,是她的哥哥!
“妹妹……好疼……”牢房裏,穆驚鴻痛到動都不能動一下,哪怕是喘口氣都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
穆如玉再也承受不住轉身,跑過去跪下來,淚流滿面,“他們怎麽敢把你打成這樣!”
“我沒殺人……吳永衛不是我殺的……為什麽叫我償命……妹妹……”穆驚鴻好似拼盡全力擡起頭,一雙血目帶着極度恐懼的目光看向穆如玉,“我冤枉啊!”
“怎麽會?這大周沒有王法了……你們怎麽敢把殿前司指揮使打成這樣!”看着滿身鮮血的穆驚鴻,穆如玉歇斯底裏怒吼,眼中恨意滔天!
鶴室真是一個殘忍到極致的地方,穆驚鴻從進到出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衣服的碎片跟血肉粘在一起,那一條條鞭傷隐約能聞到鹽水的味道!
還有他背上那一塊塊燙傷,十指指甲一個不剩!
左臉上那一道道深可見骨的細痕,到底是用什麽殘忍的刑具弄出來的!
就算穆驚鴻平日裏不長腦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他始終是自己親哥哥,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穆如玉伸出手,可她不知道該扶穆驚鴻哪一處。
哪有一處沒有傷啊!
“妹妹……妹妹……你救我出去吧,我實在受不了了!”穆驚鴻好似突然清醒過來,一雙血手狠狠攥住獨孤柔,“我答應你,只要我能出去……以後不管做什麽事……我都聽你的!妹妹!”
穆驚鴻那雙沒有指甲的手已經嚴重變形,露出白骨。
“我也想把你弄出去,可案子已經結了……”穆如玉被鎮北侯府的禾畫耍了,若非禾畫當堂改了口供,她至少還能将案子拖一兩日,誰能知道一兩日會發生什麽。
只是現在想這些,于事無補。
“結了……我還沒認罪……怎麽就結了!妹妹……你相信我,人真的不是我殺的!”穆驚鴻緊緊握住穆如玉雙手,“你是太子妃……你得救我!我不想死啊!”
穆如玉心痛欲裂,她何嘗不想救,可惜她只是太子側妃!
“兄長……可還有什麽遺願?”這是穆如玉來的目地,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不!我沒有遺願……我要活!我要活着妹妹!”穆驚鴻恐懼到不能自己,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穆如玉搖頭,淚如雨下,“哪怕有半分可能我都會救你,可我真的沒辦法……”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妹妹你去找穆挽風……她一定有辦法……她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她一定有辦法救我!”穆驚鴻瘋了一樣拼命推開穆如玉,“你快去啊!”
“穆挽風已經死了!是我們親手推她下地獄!”穆如玉突然戾吼,眼底充斥着血絲,“這世上再也沒有穆挽風,再也不會有!”
“死了……”穆驚鴻彷徨無依趴在冰冷地面,目光變得呆滞木讷,“她死了,我完了……”
穆如玉抓着鐵欄站起身,垂眸看向自己的哥哥,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就在穆如玉走出牢房的時候,穆驚鴻的聲音傳過來,“我想見鐘知夏……我想知道……她愛不愛我……”
錦帕褶皺,穆如玉美眸覆霜,她強忍下怒斥穆驚鴻的沖動,“我明日帶她來。”
拐角處,穆如玉默聲止步,轉身聽到了穆驚鴻的哀嚎聲……
魚市,懸壺堂。
自瘟疫一事之後,游傅暫時沒找到機會跟伍庸再鬥一場,日子過的很是無聊。
外面堂小二邊招呼進門的客官買藥,邊朝內室帶問診的病人,忙的四腳朝天。
游傅不缺銀子,又沒有懸壺濟世的大愛,是以每日問診的人數不得超過十人,剛剛走出去的那一個,正好是第十個。
這會兒,堂小二颠兒颠兒跑進來,“游大夫,外面有個乞丐說是來看病,要不要把他叫進來?”
要說這個堂小二,打從懸壺堂開張那日開始,他便一直在這兒守着,一守就是十幾年。
這十幾年,懸壺堂賺的多他日子就好過點兒,賺的不多他日子就難過點兒,總歸說是無怨無悔。
他是頓無羨唯一的親信,他的名字,叫莫愁。
“你說呢?”游傅身子靠在椅背上,雙腿扔到桌上疊在一起,銀發十分寫意披散,“叫他滾。”
堂小二知道眼前這位爺是主子請來的,自是不敢得罪,扭頭颠兒颠兒跑出去。
片刻,複又折返。
“游大夫,外面……”
不等堂小二說完,外面突然傳來異動,游傅挑眉落腳,起身走向外堂。
好家夥!
只見懸壺堂裏幾息之間的功夫成了乞丐窩!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都說游大夫不義診,你們快出去!”堂小二生怕那些乞丐毛手毛腳弄亂藥堂,伸手就要往外趕。
不想那些乞丐還來勁兒了,“醫者父母心,游大夫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就是啊!游大夫您是再世神醫,求你救救我們這些可憐人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可是活菩薩在世啊。”
“游大夫,救命啊!”乞丐們你一言我一句,簡直要把游傅誇上天的節奏。
但是,這種先例一開頭,以後還有完嗎!
“義診已經結束,你們最好去別處。”游傅冷冷開口,“當然,依照懸壺堂的規矩每日可診十人,你們明日趕早或許來得及,前提是得有銀子……”
“我呸!什麽神醫,人渣!”
“就是!打着義診的名號坑蒙拐騙,沒病說人家有病,不就是想讓人家買你這兒的藥嗎!”
“豬狗套人皮,裏外都壞透,沒良心的江湖騙子。”
“卑鄙龌|龊,你枉為醫!”游傅還沒說完,那些乞丐立時沸騰,罵的那叫一個歡實。
眼見那些乞丐出門時,又各個擺出生無可戀心如死灰的戲精臉,游傅懵逼,他說的話雖然無情但絕不刻薄。
這都什麽人?
幾個意思?
待乞丐走的一幹二淨,游傅回身忽覺異樣,大步走到門口。
對面不遠處,鐘一山分明站在那裏,一身淺色長袍,那抹風華容顏在陽光的映襯下越發明豔。
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這是代伍庸向他宣戰?
游傅這樣以為後,還了鐘一山微微一笑。
然而并不是。
鐘一山只是想讓游傅的名聲大一點,再大一點。
僅此而已……
入夜,皇城西南的民宅裏,燈火通亮。
嬰狐挺屍一樣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床頂幔帳,由始至終睫毛沒顫一下,手指都沒抖一抖。
紅娘能理解,聽管家說段定把她家公子擡回來的時候,人都給摔散架了。
“紅姨。”床榻上,嬰狐終于動了動嘴。
“什麽事?”紅娘坐在床邊,端來湯藥,“先把這個喝了,能讓你恢複的快些,而且……”
“我想回古墓。”嬰狐打斷紅娘,語氣非常堅定,态度非常決絕。
紅娘微怔,“被權夜查打怕了?”
“怕他?”嬰狐龇牙,五官幾近猙獰,“我要回去修落日訣,給我半個月,等我再回來親手送他見佛祖!”
紅娘端着瓷碗的手微頓,美眸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嬰狐,“你肯修落日訣?”
落日訣,乃古墓歷代墓主獨傳的秘籍。
當年為了讓嬰狐修煉落日訣,自家主公費盡口舌想盡辦法,苦肉計都演了多少回,結果小主公分明一副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一眼的态度,着實讓人操碎了心。
現在看,當年主公用錯方法了,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暴揍一頓解決不了的事。
“肯修!”嬰狐咬牙梗了梗脖子,以示決心。
看到嬰狐如此,紅娘倍感欣慰,“主公若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高興。”
“明日我就回去,你給我安排馬車。”嬰狐不是被打怕了,這是被打怒了。
不過在紅娘看來,除了被權夜查暴打一頓,自家這位小主公定有別的原因才會這麽勵志,畢竟之前周生良那麽欺負他,也不見他回心轉意想要修落日訣報仇。
什麽原因她不清楚,她只清楚一件事,“主公閉關三年方才修至落日訣第五重山,公子天資雖高,但想在半個月內修成落日訣根本沒可能,入門都難。”
“三年?我只有半個月時間!”嬰狐激動起身時,全身骨頭都跟着拼命叫嚣,不得已他又躺回原處,“周生良說我若半個月不回來,他就把我除名!”
紅娘看着嬰狐,“公子在乎這個?你只要能修到落日訣第四重山,必能與周生良跟權夜查打個平手。”
“不行。”嬰狐搖頭,果斷拒絕,“那我不回去了,落日訣我也不修了……”
嬰狐想的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既然不能靠短時間提升自我修行的方法弄死權夜查,那就來陰的!
反正這事兒不能拖,他不在乎權夜查欺負他,但若長此以往,鐘一山那小身板能不能經受得起很難說。
“真是……”紅娘忍住動粗的沖動,“且不管你修與不修,我都會禀報主公來時将落日訣一并帶來,介時你若回心轉意,随時都可以。”
嬰狐滿心想的都是怎麽對付權夜查,對紅娘的話就沒怎麽上心。
直到紅娘把瓷碗擱下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方無比驚悚看過來,“老東西要來?”
紅娘無語,就這種反應速度,修習落日訣三年能入門都是快的。
“或許。”紅娘點頭。
“他竟然肯離開老巢?不怕別人鸠占鵲巢搶了他的寶座啊?”嬰狐一臉嫌棄,嗤之以鼻。
紅娘就不怎麽喜歡嬰狐現在的态度,“主公這次出關,落日訣已經修至第六重,誰敢。”
“不對啊,無緣無故他來大周皇城做什麽?”
見嬰狐終于問到點子上,紅娘重新坐回來,“古墓得到消息,那聖物就在大周皇城。”
嬰狐聽到‘聖物’二字,頓時沒了興趣,“我好困。”
紅娘知道嬰狐為何厭惡,終究是過不去那一關呵……
次日清晨,鎮北侯府的府門突然響起。
管家開門見到來者,立時下跪叩拜且派人朝後宅通傳。
不多時,鎮北侯府上上下下皆至正廳,以老夫人為首皆施大禮。
鐘勉在□□營,鐘一山在铿锵院養傷,鐘宏在朝上,鐘長明也一早去了兵部。
如此一來,這府裏剩下的人除了老夫人,就只有陳凝秀是主子。
穆如玉冷冷坐在主位,視線掃過一圈後落在老夫人身上,“鐘二姑娘怎麽沒來?”
“回側妃,知夏染了重病,卧床不起……”陳凝秀聽到通傳的時候,剛好在鐘知夏的流芳閣,這話也是鐘知夏教她說的。
“重病?死得了嗎?”穆如玉美眸狠戾,陡然起身,“帶路!”
“這……”陳凝秀一時沒了主意,擡頭向老夫人求助。
輩分在那兒擺着,老夫人也算是一家之主,“側妃明鑒,知夏染病是小,若是傳染給側妃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敬,老身覺得……”
‘啪……’
沒給老夫人‘覺得’的機會,穆如玉直接甩過來一巴掌,眼神兇狠,“你們鎮北侯府造反不成!本宮身為主子,想見個丫頭你們也敢阻攔!”
整個正廳死一樣沉寂,所有下人都看到這一幕,皆噤聲。
“帶路!”穆如玉狠瞪一眼老夫人,踢開跪在旁邊的丫鬟,大步走出正廳。
老夫人身邊的桂嬷嬷生怕再惹出什麽亂子,給管家使了眼色。
管家心領神會,登時恭敬走到穆如玉前面帶其去了西院。
陳凝秀慌亂之際也不知道該求誰,特別不識相跪爬到老夫人身邊,“母親,您可不能就這麽讓她去找知夏,只怕……”
‘啪……’
老夫人臊的滿臉通紅,活了這麽大歲數,她還是頭一次讓人把巴掌貼到臉上,“都是你生的那個不争氣的賤種,自己不檢點還連累整個鎮北侯府被人看熱鬧!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陳凝秀驚怒,“這怎麽能……”
“夫人還是趕緊去西院瞧瞧,莫鬧出什麽大亂子。”桂嬷嬷好意提醒,之後扶着老夫人離開正廳回了新津院。
此時陳凝秀也顧不得臉上有多疼,立時起身趕往西院。
流芳閣外,管家止步,“這裏就是二小姐的住處……”
“你們幾個把門給本宮踹開!”鑒于秋盈傷勢未愈,穆如玉出宮時特別找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嬷嬷随行,為的就是現在。
那幾個嬷嬷得令沖過去,三兩下推開院門。
巧在禾畫這會兒剛想出門瞧瞧情況,就這麽給撞上了。
穆如玉本不認得禾畫,之前收買她派的是手底下的人,但管家認識。
此刻管家為了給屋裏鐘知夏提個醒,便刻意放大音量,“禾畫,側妃來探望二小姐了!”
院中,穆如玉突然止步,陰狠眸子猛然轉到禾畫身上,“你叫禾畫?”
禾畫知道自己幹過什麽,心裏咯噔一下,“回……側妃,奴婢……奴婢……”
“在本宮面前居然敢不下跪,你們兩個給本宮過去教教她規矩!”穆如玉怒意橫生,雙目寒涼,身側兩個嬷嬷立時過去,一個把禾畫按在地上,另一個狂扇耳光。
“力度不夠,給本宮狠狠打,沒叫停就不許停下來!”穆如玉恨禾畫,可她更恨屋裏面那個。
如果不是鐘知夏,兄長豈會落到今日這般連命都保不住的下場。
房門被嬷嬷推開,穆如玉懶理院中陣陣慘叫,大步沖進內室。
榻上,鐘知夏早有準備,可還是敵不過穆如玉出現那一刻,整個房間裏驟然降下來的溫度,心略有些抖。
“知夏拜見側妃……”鐘知夏強撐身子半卧,恭敬垂首。
榻前,穆如玉冷然站在正前方,左右豎着四五個長相兇橫的嬷嬷。
見穆如玉不說話,鐘知夏咬咬牙,好似用盡力氣搥床起身,正要下床時身子一個趔趄跌下床榻。
“呃……”鐘知夏裝的很像,眉緊蹙,雙腿吃力擡起然而堅持不到一息便又重重落下,“側妃明鑒,知夏自天牢出來後染了風寒,整個身子像是被車碾過一樣,實在動彈不得。”
穆如玉櫻唇猩紅,雙眼比唇更紅,“既是鐘二姑娘不能動,你們兩個過去幫幫她。”
眼見穆如玉身邊兩個嬷嬷走過來,鐘知夏心下一緊,這是要動粗。
“呃……”宮裏嬷嬷別的不行,折磨人的手段沒有最狠,只有更狠。
兩個嬷嬷一過去,立時将鐘知夏拎起來左右腿故意交疊按在地上,其中一個嬷嬷單腳狠踹鐘知夏疊在上面的小腿,那種感覺,形同夾刑。
“鐘二姑娘雖然病重,但大周乃禮儀之邦,禮不可廢。”
“知夏……拜見側妃。”鐘知夏疼的額角直冒冷汗,心底滋生恨意。
穆如玉踩着戾氣的步子走過去,略俯身,“何必客氣,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本宮與你差點兒就是一家人了。”
鐘知夏就說,穆如玉不可能平白無故找她。
“本宮昨日去天牢見過兄長。”穆如玉直起身形,“兄長別無他願,只希望能再見你一見,走吧。”
就在穆如玉道明來意轉身時,鐘知夏擡起頭,“側妃明鑒,知夏染惡寒在身,實在不易走動……”
‘啪……’
這巴掌穆如玉早就想打了,這會兒看到鐘知夏慘白臉上霎時浮起的五根指印,多日來積聚在心底的怒火才算消一消,“鐘知夏,你忒不識好歹,本宮親自接你,你還要拒絕不成?”
“并非知夏拒絕,實是在知夏這身子……”
‘啪……’
又是一巴掌!
“今日你就算死,也要去了天牢之後再死,給本宮擡去天牢!”穆如玉因怒意胸口起伏劇烈,恨聲低吼。
偏在鐘知夏與兩個嬷嬷掙紮時,陳凝秀帶着府上丫鬟沖進來,“你們幹什麽!放開我女兒!”
眼見陳凝秀帶着幾個丫鬟沖過去與嬷嬷扭打成團,穆如玉美眸驟寒,“你們鎮北侯府的人好大膽,以下犯上是死罪!不想死的都給本宮住手!”
被穆如玉這一吼,內室一時安靜下來。
“側妃,知夏身染惡寒,大夫囑咐一定要卧床休息,否則會有性命之危,臣婦求側妃高擡貴手放過我家知夏……”陳凝秀跪爬到穆如玉腳底下,凄苦哀求。
鐘知夏平日裏雖嫌陳凝秀蠢,但那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娘!大周有國法,我們沒犯法相信側妃也不會拿我們怎麽樣!”
“是呵,本宮的确沒想拿你們怎樣,只不過想讓你鐘知夏到天牢見一見本宮的兄長,不行嗎?”穆如玉踢開陳凝秀,一步步走到鐘知夏面前,“本宮兄長為了你連命都搭上了,你就這樣狠心,連他最後一面都不想見!”
“知夏與他不熟,不知道有什麽非要見的理由。”鐘知夏也帶着氣,擡起頭,眸色陰狠。
穆如玉怒極反笑,猛然擡手!
就在這一刻,外面急匆跑進一個嬷嬷,“大事不好了!剛剛天牢傳出消息,指揮使大人已經認罪了!”
擡起的手停滞在半空,穆如玉猩紅血眸瞬息湧起驚濤。
鐘知夏害怕,卻強撐着與穆如玉對視。
“鐘知夏,本宮記住你了!”穆如玉狠咬皓齒,倏然轉身。
随着院外慘叫聲止,屋內鐘知夏癱坐下來,搥在地上的手忍不住發抖。
“女兒……女兒你沒事吧?”
陳凝秀急忙跪爬過來抱住鐘知夏,心疼看着自己女兒腫起老高的臉,揮淚如雨,“現在怎麽辦?穆如玉要是看到穆驚鴻死了,一定把這筆帳算到你頭上,咱們可怎麽跟她鬥啊?”
“哭什麽哭!哭有何用!”鐘知夏推開陳凝秀,緩慢從地上站起來,惶恐的眸子漸漸冰冷,“穆驚鴻都死了,她穆如玉還有誰能依靠!我偏不信太子能為了一個側妃,放棄像父親那樣的忠臣,若真鬥起狠來,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可她到底是主子……”陳凝秀憂心不已。
“穆挽風不也是主子嗎!”鐘知夏冷哼,“穆如玉這兩巴掌,我早晚有一日加倍還給她……”
自穆如玉離開鎮北侯府,一直都知道西院發生什麽事的鐘一山亦跟着離開。
此刻天牢拐角處,鐘一山分明看到穆如玉帶着一具屍體從天牢裏走出來。
穆驚鴻死了。
白色綢布下,一只手落在了單架外面。
那應該不能用一只手來形容,五根手指上的每一個骨節都露在外面,沒有指甲,皮都跟着脫落大半。
就算不窺全貌,鐘一山也能猜想穆驚鴻死前都經歷了什麽。
可憐,也可恨!
見穆如玉帶着穆驚鴻的屍體走遠,鐘一山本能轉身時,忽聽到兩名獄卒的對話。
“你說這穆驚鴻跟陶大人是不是有仇?”
“為什麽?”
“以往送到鶴室那些人也都是拒不認罪的,但那些上了幾個刑具就直接被按着簽字畫押少受點兒罪,有史以來最能折騰的也不過半柱香就完了,誰成想這位,昨日進去一柱香的時間,幾次昏厥都是被水潑醒,今兒個比昨日更甚,進去足足小半天兒,聽裏面兄弟說,鶴室裏所有刑具,穆驚鴻挨個用了兩遍!”
“是嗎?”
“何止,聽說穆驚鴻才進去就認罪了,接下來就讓人給拔了舌頭……”
那兩個獄卒接下來說的什麽鐘一山沒聽清,卻只道對陶戊戌這個人,他又要重新估量。
離開天牢之後,鐘一山沒有回鎮北侯府,而是入宮去了延禧殿。
穆驚鴻死了,吳永衛的案子總算落下帷幕,這件事皇祖母交代過他,這會兒案子了結,他自然要到宮裏報個平安。
這樣的結果,甄太後很滿意,也很欣慰。
美中不足,就是暗中陷害頓星雲的那個人沒有查到。
不管鐘一山還是甄太後,即便頓星雲自己都知道,這或許只是一個開始。
頓星雲的事暫告一時,甄太後留鐘一山用過午膳後,才極是不舍放他離開……
皇城,逍遙王府。
許久沒有登門的溫去病再入王府時,整個王府竟然變得十分安靜。
沒有毛茸茸的紫松鼠,沒有會放屁的小青貍,所有奇形怪狀的小可愛們全都消失了。
下人們該掃院的掃院,該翻土的翻土,甚是有條不紊。
場面一片和諧,溫去病卻莫名覺得詭異。
“溫世子?我家王爺正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來呢!”有眼尖的下人看到溫去病,立時過來,特別熱情。
“你家王爺還好吧?”某人沒敢貿然邁進府門。
“很好。”下人點頭。
溫去病将信将疑,想來想去還是在下人引領下去了後宅。
冬末,天氣已經不似嚴冬那會兒寒意刺骨。
但也絕對沒到袒|胸|露|背的季節!
剛入後宅花園,溫去病就看見朱三友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正赤着上身穩坐四角闊亭。
“你騙我。”溫去病沒往前走,而是看向旁邊下人,磨牙利齒,“你不說你家王爺很好嗎?那是很好的樣子?”
下人一臉委屈,“世子您不知道,那只鹦鹉剛來的時候,我家王爺連褲子都脫了,這會兒只赤着上身已經算是很好,非常好!”
溫去病皺眉,“什麽鹦鹉?”
四角闊亭依舊,除了周圍少了炭爐,擋風的白色輕紗幔帳都還在。
否則溫去病毫不懷疑朱三友會被凍死。
“兒砸!”
‘嘩啦……’
就在溫去病走進闊亭準備開口時,便見朱三友把身前棋盤掀翻了。
溫去病沒理他,直接順着那聲‘兒砸’看過去,一只通體雪白的鹦鹉映入眼簾。
鹦鹉溫去病見的多,但像這只顏色這麽純正的少見,尤其這只鹦鹉的眼睛,就跟兩個可以發光的黑豆一般,靈氣十足。
“兒砸!兒砸!”鹦鹉不受幹擾朝對面朱三友又叫了兩聲。
溫去病緩神兒,不解看向朱三友,“它叫什麽?”
“它叫傻寶。”朱三友應該很冷,俊朗面容都凍的有些發紫了。
“傻寶……”溫去病念着不對,“我是問你它剛剛叫的是什麽?”
朱三友擡頭,一雙眼布滿血絲,“你問題咋這麽多?”
溫去病正愕時,那鹦鹉又叫了,“兒砸!兒砸!兒砸!”
“哎我去!說好的五聲你占本王便宜!”朱三友怒吼之時,一臉張陰狠陰狠,“你多叫我一聲兒子,我少脫一件衣服!算是打平!”
兒砸,兒子……
溫去病恍然大悟。
“王爺你沒事兒吧,他叫你五聲兒砸就不算占你便宜?”
溫去病被朱三友這種清奇的腦回路深深折服了,就這種沒大沒小的畜牲不剁了炖湯還等什麽呢!
“還敢說?都是你造的孽!”
朱三友告訴溫去病,這位寶大爺是鬼窟羅剎那日親自送來的,送來當日,府上所有小可愛就被那厮全部帶走了。
就在溫去病以為這很好的時候,朱三友補充道,“鬼窟羅剎走的時候留下話,本王須與這鹦鹉每日對弈十局,本王輸我脫衣它叫我兒子,輸一局本王脫一件,輸三局它叫三聲。”
“如果它輸了呢?”溫去病好奇。
“我拔它毛叫它兒子!”朱三友說到這裏的時候,溫去病就知道他被忽悠了。
有個鹦鹉當兒子是有多無尚光榮的事。
溫去病就只看看朱三友不說話,就剛剛下人提供的信息,足見朱三友之前輸的多慘,“王爺現在一日輸幾局?”
“十局。”朱三友恨恨道。
“不會吧,聽說王爺之前連褲子都脫了……”溫去病忽想到剛剛那只鹦鹉叫了朱三友五聲,“還是因為沒下完?”
朱三友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耍賴,耍賴,兒砸!兒砸!”
“誰耍賴?天冷本王多穿幾條褲子怎麽了?”
旁側,溫去病嘴角控制不住抽了兩下。
“我跟它下。”溫去病也是有脾氣的。
朱三友擺手,“除了本王它不會跟任何人下,你要真想幫我就在旁邊……”
溫去病了然。
第六局開始,不過半盞的功夫結束。
“兒砸!兒砸!兒砸!兒砸兒砸兒砸……”鹦鹉在對面叫的歡實,朱三友開始脫褲子。
溫去病則一臉的壯志未酬,他跟朱三友是有多缺乏溝通,左上斜眼,左下斜眼,右上斜眼,右下斜眼,斜幾次就走幾步這有多難懂?
別問溫去病為什麽不說話,因為鹦鹉會抗議,抗議三次算朱三友輸。
規矩是鬼窟羅剎,也就是權夜查定的。
剩下四局結束後,鹦鹉趾高氣揚飛走了。
“它去幹嘛?”溫去病不解。
“複命。”鹦鹉走後,朱三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所有衣服套回到自己身上,悲憤擡頭,“溫去病你說,本王跟那只鹦鹉到底差多少?”
溫去病十分誠實舉起三根手指。
“差三步?”朱三友眼中升起希望。
“差三年。”溫去病不想打擊朱三友,可也希望他能認清現實,對弈什麽的真不适合他。
朱三友沉默許久,眼睛裏的光都跟着暗淡許多,最終轉了話題,“你怎麽有空過來?
“權夜查通過周生良到武院當教習這件事,你知道嗎?”溫去病言歸正傳。
“知道。”
“那你知道為什麽嗎?”溫去病追問。
朱三友搖頭,“本王怎麽可能知道為什麽。”
溫去病原本只是過來看看朱三友近況,也沒真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但在看到剛剛那只鹦鹉的時候,他萌生出一個想法。
然後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給了朱三友。
“讨好那只鹦鹉?”朱三友想說,除了拔光那只鹦鹉身上所有毛,他對那畜牲從未生出第二種念想!
溫去病表示理解,但還是勸朱三友以大局為重。
一來權夜查入武院當教習,分明是打算在大周皇城長住,如果他是他那這件事簡單,可如果他作為閻王殿左使留在大周皇城,這就不能不讓人深思。
二來魚市紅娘的底細尚未查清,還有嬰狐,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石頭裏蹦出來的。
尤其溫去病前幾日在幽市發現幾個有蜀西口音的人出現,雖然不能肯定,但那幾個很有可能是蜀西了翁城的人。
一下子有這麽多背景深厚,或來歷不明的人紮堆到大周皇城,應該不是偶然。
溫去病如是想……
夜空深邃,廣袤無垠。
繁星如銀河波光粼粼閃爍,如夢如幻,美妙絕倫。
太學院內,距離綠沉小築不遠處有一座荒廢的小院。
小院簡陋,卻因其剛剛入住的主人而生出幾分光彩。
權夜查獨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桌上有茶,茶香四溢。
小院沒有名字,權夜查幹脆叫它陋室。
陋室與綠沉小築雖可遙遙相望,但彼此的主人未必就真能看到對方在做什麽。
譬如此刻權夜查正望着地面,周生良卻猜、看不清他的關注點在哪裏。
觀影!
月朗星稀,一群寒鴉從半空飛翔而去,這是武院後山最常見的風景。
然而權夜查觀的,卻是寒鴉飛過頭頂時,在地面倒影出來的殘影。
這是閻王殿特有的傳訊方式,根據影像表明,‘聖物’就在大周皇城。
“真是個風光霁月,人傑獸靈的好地方啊!”權夜查舉杯,朝綠沉小築方向微微一笑,飲盡之後起身回了陋室。
高處,綠沉小築院落裏,周生良正在拭擦青龍劍的手微頓。
人傑獸靈他贊同,風光霁月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周生良不禁擡頭,不過說起來,這武院後山禿的似乎也有幾分特點……
次日,太學院。
酒室課業說繁複則繁複,說簡單也簡單。
會品會看會嗅的簡單,反之則難。
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課業三十節,新生中高低已現。
鐘一山之前因為與戚燃比武錯失第一次月考,此番第二次月考他得了第一名。
沈藍嫣第二。
“我不服!”聽到姚曲說出結果,沈藍嫣憤而起身,含着怨氣的眼睛直直看向姚曲,“姚教習說我不如鐘一山可以,請給我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姚曲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教習,所以至少在這間酒室裏,他說誰第一誰就第—,不服可以走,永遠別再踏進酒室的那種離開。
其實鐘一山覺得姚曲大可以用一種更為溫和的方法拒絕沈藍嫣,這樣着實打擊人。
沈藍嫣沒再說話,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眼睛不是一般的紅。
鐘聲起,課業結束後鐘一山正想離開時,被姚曲叫住。
“你跟我到卿酒院。”
因為前世亦師亦友,是以鐘一山最清楚,姚曲并沒有想到他随便一句話,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
他不是不考慮別人,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願去想所有與他不相關的事。
譬如沈藍嫣。
你愛我,又跟我有什麽關系……
鐘一山與姚曲到達卿酒院後,得姚曲贈藥酒。
文府武院同屬太學院,姚曲就算再不好信兒,武院發生的事他多少還能知道些。
面對姚曲好意,鐘一山受之有愧,“近日事忙,那酒方……”
“酒方不急于一時。”姚曲很舍得,将自己一壇最好的陳釀藥酒送給鐘一山,“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麽會得罪那位新來的權教習,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好,我已經失去一位得意門生,不想再失去一個。”
鐘一山深知姚曲話中深意,感激莫名。
就在鐘一山欲走出卿酒院時,姚曲忽然叫住他,“若我能幫你,我必幫你。”
這樣的話,姚曲從沒對穆挽風說過,因為他一直覺得那時的穆挽風強大到可以擎天,根本不需要自己幫什麽。
他知道現在的鐘一山也不弱,可他就是想說。
因為不說,他怕遺憾……
很難形容鐘一山是帶着怎樣一種心情離開的卿酒院,但在沈藍嫣面前,這種心情被解讀成了禁忌之情。
看着鐘一山懷裏的酒跟那雙微紅的眼眶,沈藍嫣美眸寒冽,妒火中燒。
“不知廉恥!”月牙拱門處,沈藍嫣擋在鐘一山面前,冷言嘲諷。
鐘一山收斂心境,挑眉看向眼前這位太子妃,“說我,還是姚教習?”
“當然是你!你耍盡心機迷惑姚曲到底什麽目的?”沈藍嫣就像一只弓身龇牙的貍花貓,抖着全身的毛,充滿敵意。
“迷惑?”鐘一山邁步走過去,“我是弱冠之年的學生,姚教習是崖岸高峻的良師,莫說我對姚教習只有尊崇,就算生出別的心思也是天經地義。”
近在咫尺的距離,沈藍嫣突然伸手搶鐘一山懷裏藥酒,卻被鐘一山三兩下反擊出數丈,“太子妃自重,莫害人害已。”
未與沈藍嫣糾纏,鐘一山直接抱着藥酒離開文府。
但他知道,此事未了。
以沈藍嫣對姚曲的執念,日後只怕會生出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