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爺
大爺
就在他們向前走時,忽見對面圍了一小撮人,皆為新生。
鐘一山素來不喜看熱鬧,正想離開卻被嬰狐硬拉過去,“什麽事兒什麽事兒!是不是有誰倒黴了?”
面對嬰狐這種雖然我倒黴,但要是看到比我更倒黴的人,我就會好受一點的扭曲心理,鐘一山不予置評。
人群中間,範漣漪被同組兩位組員踹到地上,其中一位組員的腳正死死踩在範漣漪腿踝位置,狠狠用力,“現在還想發號施令,你當自己還是尚書府的掌上明珠呢?也不撒潑尿照照你現在這副蠢德行!你自己說,你有什麽資格當組長!”
說話的是定都侯麾下龍魂營裏劉恺校尉的兒子,劉昊寧。
單論功夫,劉昊寧還是弱,否則也不用靠着旁邊組員幫忙,才把範漣漪給撂倒。
“當初是你們選的我!”範漣漪被打的灰頭土臉,嘴角滲出血跡,整個人被迫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眼中狠戾卻半點不減。
劉昊寧‘呸’了一聲,“那是因為當初你有一個當兵部尚書的爹,你現在有什麽?死爹沒人要的落魄貨,本大爺不把你攆出這個組,那是我仁慈!”
“王八蛋!我殺了你……”範漣漪紅了眼,猛一掙紮惹的劉昊寧冷不妨朝後趔趄。
劉昊寧立時急了,提劍狠劈。
其實鐘一山沒想插手,範漣漪之前那副嚣張勁兒,跟此刻劉昊寧比也不遑多讓,但不可否認的是,範漣漪有股子義氣在裏面。
反倒是劉昊寧當衆戳人軟肋,多不仗義呢。
鐘一山剎那之間瞬移,手起劍落。
“呃……”劉昊寧棄劍,單手狠狠攥住手腕,擡頭時睚眦猙獰,“鐘一山你幹什麽!”
“對不住,手滑了。”鐘一山無辜又無害的眼睛,把劉昊寧氣的直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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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劉昊寧再欲開口時,從地上爬起來的範漣漪突然出招,狠劈鐘一山。
如此神轉折看呆衆人,鐘一山倏然閃身避開,自嬰狐手裏飛出來的石子,幾乎同時擊中範漣漪手腕。
“範漣漪你是不是傻?”嬰狐湊到鐘一山身邊,頂着那張腫|猖的臉,特別義憤填膺。
“鐘一山!這一切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種境地!我不會放過你!”範漣漪撕心裂肺一樣嚎叫,字字句句如椎心泣血。
面對範漣漪指責,鐘一山只是搖頭。
這孩子長的太歪,除非回爐重造,否則根本沒法兒正三觀。
鐘一山承認他動過範鄞,但範鄞之死與他無關。
“真傻了。”嬰狐拉着鐘一山走出人群,“管他們狗咬狗,我們就後腦勺兒!”
鐘一山深以為然。
然而範漣漪卻突然追過來擋在面前,“鐘一山,總有一日我會打敗你!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磕頭謝罪!”
“謝謝,請你讓開。”嬰狐直接伸手把範漣漪撥到一邊兒,拉着鐘一山揚長而去。
武院鐘聲起,衆人終作鳥獸散。
今日朝徽的教習內容很簡單。
二十人,五組,車輪戰。
簡單說,由鐘一山為組長的第一組,選一人上擂臺,餘下四組抽簽決定誰先對戰,輸者下臺,贏者繼續,十六對四的原則。
嬰狐舉手有疑問,既然抽簽,一組為什麽沒有選擇?
朝徽的回答是,周生總教習正在綠沉小築閑的長毛,嬰狐要是不想參加可以去過陪他。
嬰狐覺得自己還是留下來,這樣活着的機會應該比較大。
對戰開始,鐘一山派出嬰狐,上臺迎戰段定。
段定武功不弱,差不多與嬰狐在臺上周旋幾十個回合方才落敗。
緊接着是段定組內三位組員,依次落敗。
看出嬰狐已至極限,鐘一山這才叫下嬰狐,改由侯玦上場。
然而跟嬰狐不同,鐘一山沒有讓侯玦以一敵四再下來,而是加上頓星雲跟他,三人輪流。
嬰狐在鐘一山下擂之後把他叫到旁邊,“你幾個意思,累傻小子呢?”
“鴻春劍譜的精髓講究的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加上你所修習的清心經,并不能短時間內恢複內力,所以相信我,讓你中途停下來的後果,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好。”鐘一山言簡意赅道。
對于鐘一山的解釋,嬰狐無比震驚的瞪大眼睛,“你這麽了解我……該不是對我動心了吧?”
“不,動心什麽的不适合我,我這個人一般比較喜歡動手。”
于是在侯玦把重酒敗下擂臺之後,臺下鐘一山也成功用拳頭,讓嬰狐知道了他對他是怎樣一種動心。
此刻站在擂臺上的是範漣漪,而此時該上擂臺的人輪到了鐘一山。
實力上的差距顯而易見。
不想鐘一山正欲走上去,卻被頓星雲攔住,“這場我去。”
鐘一山微怔,卻見頓星雲淺淡抿唇,未作解釋。
只是一個眼神,鐘一山已經讀懂頓星雲的心思,難免感激。
念範漣漪喪父之痛,他不想讓範漣漪在擂臺上難堪,可以那丫頭的脾氣,若跟自己對上必然死拼,場面應該會很亂。
最後無端讓別人看熱鬧,自己還落得個冷心冷肺、醜男欺惡女的話柄。
擂臺上,範漣漪果然不服,“應該鐘一山上來!”
“請。”頓星雲拱手之時,朝徽敲響擂鼓。
三十來個回合之後,範漣漪敗。
鐘一山知道,以頓星雲的本事,十招之內想要贏範漣漪,簡直輕而易舉。
這就是他最欣賞頓星雲的地方,心存善念。
接下來的一場,則是鐘一山跟劉昊寧。
劉昊寧不服,點名要跟嬰狐一戰。
嬰狐已樂哭,小爺就算三而竭也能打的你滿地找牙好嗎!
“你說了不算。”鐘一山擡手拱拳,淡漠開口。
劉昊寧視線回落到鐘一山身上,“事先可得說好,本少爺若打到你求饒,你可別去鎮北侯那裏哭鼻子!”
“不會。”鐘一山原本想讓劉昊寧三招,不過他現在反悔了,“學院之事無關朝堂,這是院訓。”
劉昊寧其實一直不服鐘一山,他覺得鐘一山能得武院頭籌,靠的是臉和身份,大家都讓着這病痨鬼!
這會兒有機會證明這一點他自然願意,尤其剛才鐘一山還偷襲過他。
擂臺上,鐘一山決意不讓劉昊寧,但也不會先出手。
于是在劉昊寧躍出一步,長劍直刺咽喉的時候,鐘一山方才動作……
鐘一山出劍的動作異常緩慢,腰側木制劍鞘卻似承受不住般微微顫抖。
擂臺上,劍鋒帶動氣流急湧,劍尖就要刺中咽喉。
擂臺下,頓星雲與侯玦相視一眼,站在二人背後的嬰狐,眸色也跟着亮了一亮。
倏然,鐘一山突兀執劍上挑!
‘砰……’
木劍猛烈撞擊,發出刺耳摩擦,衆人愣神之際兩柄木劍皆脫手,齊齊飛射而出。
“啊……”
待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兩柄木劍正插在尉思金腳下,貼着錦緞長靴入地三寸!
尉思金是城門都将尉遲辟之子,也就是剛剛幫着劉昊寧把範漣漪踢在地上的那一個。
眼見兩柄木劍從天而降,差點兒沒斷了尉家香火,尉思金吓的‘嗷嗷’大叫,活像殺豬一樣。
臺上,劉昊寧扭回頭,瞪大眼睛怒目低吼,“你故意的!”
“請。”鐘一山擡手拱拳,平靜開口。
劉昊寧好似受到極大屈辱,跺步猛沖向鐘一山,重拳直擊過去。
鑒于拳腳上的功夫殺傷力小,所以一直都有一力降十會的說法。
劉昊寧自信徒手對戰鐘一山他有優勢,下手狠辣決絕,不留半點餘力!
然而,鐘一山只用兩根手指,便将劉昊寧重拳截住,且在瞬間以指化掌朝下狠掰,擂臺上傳來‘咔嚓’一聲。
衆人唏噓!
“呃……”
劉昊寧吃痛,卻因為極怒而沒有立時收手,擡腿狠踢向鐘一山腰腹。
所以說有些人,作死都不會有人攔着,明知道實力上的差距根本無法逾越,偏偏不懂得見好就收。
眼瞧着劉昊寧踢腿過來,鐘一山閃身之際,左腳剛好踩中劉昊寧腳踝,“別動。”
‘咔嚓……’
聲音是從劉昊寧腳踝處傳過來的。
對此,鐘一山特別無語,“不是告訴你別動了。”
鐘一山是想教訓劉昊寧,但他沒想下重手。
劉昊寧被人從擂臺上擡下去的時候,眼睛死死瞪着鐘一山,鐘一山則應了嬰狐那句話,管你瞪不瞪,我就後腦勺兒。
車輪戰結束,以鐘一山為組長的第一組,以絕對優勢贏得這場比試。
或許在很多人眼裏,這場試練是為了讓每一位新生,都能展現出自己的實力,但也有聰明人看得出來,朝教習真正想要試練的,只有第一組。
有些事不用腦子都可以想出來,這一屆武院新生中,以鐘一山為首的第一組,他朝必定威震四方……
練武場上,鐘一山正想走時卻被範漣漪攔住,“你越是這麽做,就代表你越心虛。”
鐘一山不想說話,但也沒有繞開。
“你以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會倒下?不!總有一日,我會讓所有欺負過我的人,付出代價!”範漣漪眼眶赤紅,眼淚分明在眼圈裏滾動,她卻拼着命沒讓它們掉下來。
與之前嚣張跋扈不同,現在的範漣漪骨子裏有一股倔強勁兒。
鐘一山終于相信,只有經歷過挫折和磨難,才會讓人慢慢長大。
如她前世,曾死一樣的痛過……
範漣漪并沒有糾纏太久,此刻嬰狐來到鐘一山身邊,視線望向那抹離開的背影,“剛才幹嘛要替她出頭?”
“瞧她可憐。”除了可憐,鐘一山覺得範漣漪并不是無藥可救。
“我也可憐!”嬰狐把臉湊過來,“你也幫我出一出頭好不好?”
“不好。”
鐘一山也不傻,沒有實力支撐的前提下,任何義氣都是愚蠢,他自信能把劉昊寧打到橫着下擂臺,也自信能被周生良打到橫着入棺材。
“喂,你這話聽的本公子很想哭啊!”嬰狐不理解,自己在鐘一山心裏還不如範漣漪?
下一瞬,鐘一山突然停下來,轉向嬰狐。
“幹什麽?”
“等你哭。”
直至嬰狐暴走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鐘一山方才啓步,離開太學院。
此刻車廂裏,早已有人看了半天熱鬧。
溫去病對嬰狐沒有好印象,一個天地商盟查了兩個月,沒查到半點蛛絲馬跡的人,讓他覺得危險。
莫名的,他總覺得嬰狐早晚要壞他大事。
對于溫去病不請自入的行為,鐘一山表示已經習慣。
但習慣不代表就要縱容。
“想不想知道範鄞是怎麽死的?”就在鐘一山伸手想要拉他衣領的時候,溫去病直奔主題。
果然,鐘一山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依溫去病所言,範鄞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而非上吊。
車廂裏,鐘一山默不作聲,目光炯炯看向溫去病,像是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
時間定格,車廂裏一片靜寂,鴉雀無聲。
“然後呢?”鐘一山終于忍不住問一句。
“沒有然後了啊。”溫去病搖頭。
鐘一山笑了,笑容裏帶着刺骨的寒意,他
當然知道範鄞不是上吊而死。
他想知道的是誰把範鄞給掐死的!
幸而在鐘一山動手之前,溫去病說了句很有意義的話,“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去見範鄞的屍體!”
這句話成功替他擋過一劫。
“範鄞昨日已經入土,你怎麽帶我去見他。”鐘一山詫異看向溫去病,眼睛裏充滿疑惑。
且先不論溫去病有什麽辦法,鐘一山奇怪的是,溫去病為何會對這件事如此重視。
“本世子讓畢運偷梁換柱,所以昨日被埋的那個不是範鄞……”溫去病刻意環顧左右,湊到鐘一山身邊,“躺在本世子府裏的那個才是。”
鐘一山聽罷之後,重新審視溫去病,目光深深淺淺,“楚王把手伸到周國了?”
溫去病想了想,點頭道,“楚王懷疑範鄞之死有內幕,叫本世子暗中查探,所以我就把範鄞的屍體給偷出來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鐘一山并不驚訝楚王能派細作到大周,他驚訝的是楚王為何會選中溫去病,腦抽了還是怎樣!
“想清楚了,本世子雖然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但我不會讓楚王知道你知道這個秘密。”溫去病信誓旦旦。
鐘一山都不知道該誇溫去病點兒什麽,“何時帶我去見範鄞的屍體?”
“今晚。”溫去病低聲道。
鐘一山沒有拒絕,即便他其實對範鄞之死并沒有太上心,但事有異常必為妖,如果有可能,他想知道朱裴麒為何一定要殺範鄞……
夜,星稀月朗,蒼穹如墨。
月光朦胧仿佛輕紗般透過窗棂,灑向地面淩亂的華裳。
青色繡帳內,揮汗如雨的鴛鴦,交勁纏綿,錦榻不堪重負吱呦作響。
穆如玉的秀發如海藻般鋪在錦枕上,好似蕩起細碎的波紋,直至朱裴麒一聲低重的喘氣,這場攻城略地的征伐才算歇止。
空氣中的藥效盡數散去,朱裴麒像是被人抽淨力氣般倒在軟榻上,神志漸漸清醒。
他原意只是想陪穆如玉用膳,根本沒想留下來,誰知在用膳的時候,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到底是他太空虛,還是穆如玉太有魅力?
“太子殿下……”穆如玉青蔥玉指,撫上朱裴麒的胸口,聲音甜膩,麻酥入骨。
朱裴麒莫名有些煩躁,拉開穆如玉手指,“我還有很重要的奏折沒有批閱,你先睡。”
沒給穆如玉挽留的機會,朱裴麒起身走下軟榻,撿起地上淩亂的衣服離開白衣殿。
不多時,秋盈從外面走進來,內室裏還殘存幾分旖旎氣息。
“娘娘,太子殿下怎麽走了?”秋盈将地上的衣物撿起來,小心翼翼走到床榻旁邊。
穆如玉緩慢起身,錦被從肩頭滑落,露出雪色肌膚,“鐘一山。”
“什麽?”秋盈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剛,朱裴麒在這軟榻上,在本宮身上的時候……喊的是鐘一山的名字!”穆如玉陰眸如水,錦褥被她扯的褶皺變形。
秋盈不可思議,“太子殿下真對鐘一山……”
“他若喜歡鐘一山,當初何必殺了穆挽風!有太子妃作遮羞布,豈非瞞天過海!”穆如玉恨意頓起,美眸透出狠戾。
“可奴婢聽含光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皇後叫流珠去找過沈稣,好像是看上沈尚書的二女兒沈藍嫣了呀。”秋盈不解,“如果太子跟皇後有意招納鐘一山,應該不會同時間去探沈酥的口風吧?”
穆如玉幽眸愈深,“這有什麽難理解,鐘一山主武可威鎮前朝,沈藍嫣主文能統協後宮,他們母子這是想文武全收,只是他們打的如意算盤裏,本宮連顆算珠都不是……我這是出局了嗎?”
“不會!娘娘怎麽可能出局!”秋盈安慰。
“本宮當然不會出局。”穆如玉垂眸,手掌輕輕撫住自己小腹,“只要有了孩子,本宮必定會成為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娘娘一定會懷上龍種!”秋盈信誓旦旦。
“沈酥可有回話?”穆如玉收斂眼底恨意,冷聲問道。
秋盈點頭,“沈酥好像以沈藍嫣學業未成為由婉拒了。”
穆如玉想了片刻,“明日你将本宮那個不争氣的哥哥叫進宮。”
沈酥跟沈藍嫣不足為患,她真正擔心的人是鐘一山……
花無百日紅,樹有萬年青。
夜已深,烏雲蔽月,寒風陰涼。
鐘一山依照約定到了世子府,如期在府門口看到了等他多時的溫去病。
一身黑裘,一盞幽燈。
不得不說,溫去病把氣氛渲染的非常好,随便一個動作乃至一個眼神,都将鬼鬼祟祟四個字诠釋的非常到位。
鐘一山一度懷疑這裏到底是不是世子府。
“跟我來。”溫去病朝鐘一山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轉身帶其直奔後宅。
世子府并不是很大,可原本不過半盞茶該到的地方,溫去病帶着鐘一山硬是前前後後繞了一柱香的時間。
待二人推門進屋,鐘一山恍然之前他們在這間屋子外面,至少經過五次。
“你在想什麽?”溫去病祁插上門闩走過來時,鐘一山忍不住開口。
溫去病先茫然一陣,随後的解釋是,怕人跟蹤。
鐘一山哭了,被溫去病的蠢給感動哭了。
楚王你眼瞎啊,派溫去病這種智商的物種當細作,本大爺真是可以坐看楚國自取滅亡的那一日了。
“範鄞屍體在哪裏?”鐘一山不想對溫去病的愚蠢作出評價,因為詞窮。
溫去病聞聲走去內室,點燃燭燈時吹了手裏的燈籠。
于是鐘一山看到了,範鄞屍體就那麽直挺挺被擺放在內室靠牆的木床上,身上自頭到腳蓋着一抹白布。
換作別人,鐘一山定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罵。
沒有密室咩!
這麽重要的玩意不該藏到密室裏咩!
腦袋長了黴還是沒長腦啊你!
但因為眼前之人是溫去病,鐘一山覺得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此刻站在木床旁邊,鐘一山掀起白布,範鄞那張已經出現屍斑的臉赫然映入眼簾。
之前仵作驗屍的解刨物,已經溢流到外面,除了頸間吊痕餘處并無異常。
是以,鐘一山視線直接落在範鄞頸間,擡手微頂下颚。
果然,範鄞脖子上的确有一道紫色勒痕。
“如果是活着上吊,表現出來的勒痕在前颚應該重一些,死後被人吊上去的勒痕相對均勻。”這些對于鐘一山來說是常識,他說出來,是想讓溫去病聽得明白。
溫去病知道自己在某人眼裏智商有問題,索性也不解釋,點頭一副了然之态。
緊接着,鐘一山拿過溫去病手裏燭燈,貼近範鄞脖頸。
仔細看,範鄞脖頸那道紫色勒痕上,有兩處顏色特別重。
鐘一山下意識伸手過去,顏色重的地方與他右手環指跟尾指十分相近。
“發現什麽了?”溫去病狐疑問道。
一般情況下,扼人脖頸之時,最為用力的應該是拇指,食指跟中指,所以這三處的顏色才應該最深,而範鄞頸上的顏色剛好相反。
鐘一山一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溫去病看出鐘一山神色異樣,心底微動。
他應該是猜到什麽了。
“是被人勒死的。”鐘一山無比緩慢抽回手指,眼底光芒與燭燈一般忽明忽暗。
他想到一個人,卻知不會是那人。
“那你覺得他是被誰勒死的?”
因為鬼面佛的出現,溫去病懷疑到了十三将裏那個叛徒,加上範鄞死的蹊跷,他很想從鐘一山口中得知有關十三将将主的事。
鐘一山替範鄞蓋好白布,轉身走向方桌,“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現在怎麽辦?”溫去病知道鐘一山不會說,只得先跟過去。
鐘一山聞聲不語,看了眼溫去病又看了眼範鄞。
用問嗎?
現在還有比把範鄞入土為安更重要的事嗎?
然後鐘一山就離開了,一句有用的話都沒留下……
府門處,溫去病看着鐘一山消失的背影,眸色漸深。
“畢運你說,他是不是猜到什麽了?”溫去病能看出來,那一刻鐘一山的表情很有問題。
“不知道。”虛空中,畢運的聲音顯得極為缥缈。
溫去病撫額,“你能不能出來跟我說話。”
畢運立現。
然後溫去病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依照平日作息,鐘一山從世子府回來之後,直接拿出魚玄經擺在床榻上,自己則盤膝靜坐,慢慢提起丹田之氣。
內功心法的修行,勤奮雖不見其增,日有所長,懈怠雖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鐘一山自修行那日起,便沒有一日懈怠過。
如今在鐘一山面前,魚玄經已經不是一幅簡單的潑墨山水,而是無數條深深淺淺的墨線,這些墨線相對應的,又像是人體內無數條或粗或細的經絡。
此時若有人在房間裏,必能看到鐘一山周身,似被一股化形的白色氣流圍繞,宛欲成仙。
時間緩緩流逝,鐘一山氣沉丹田,慢慢睜開眼睛。
腦海裏下意識浮現出驚蟄的身影。
他在溫去病府裏想到的那個人,就是驚蟄。
驚蟄修習的內功心法很奇特,以致于他每每出招時,力量重心與常人不同。
簡單說,別人拍一掌,重力在掌心。
他拍一掌,重力在五指。
然而範鄞怎麽可能是驚蟄殺的呢。
白衣殿內,驚蟄死的那麽慘……
深夜的魚市,寂靜無聲。
衡水門屋頂有一人影閃入,片刻而出。
正廳裏,夢祿仿若雕塑般坐在主位,半黑半白的臉上,那雙眼緊盯着橫梁。
之前茨城傳來消息,說已經找到新的錫礦來源,如此他便可以安心與紅錫坊鬥到底,加上朱裴麒有吞并魚市的野心,食島館理所當然成了第一個他想要消滅的對象。
剛剛離開的黑衣人是夜叉門信使,那信使拿了他的錢,便會替他去劫食島館近幾日運進皇城的貨。
想當年,穆挽風費盡心力想要保持魚市勢力平衡,防止一家坐大。
而今,他要親手毀了這一切。
知道為什麽嗎?
夢祿看着橫梁,漆黑瞳孔漸漸收縮。
因為你看中她,你把她看的比你的命都重要,比我都重要……
一夜無話。
第二日,鐘知夏自鎮北侯府出來時,剛要上轎,便見穆驚鴻突然跑過來,滿目殷勤站在自己面前,笑的特別開心。
鐘知夏從來沒喜歡過穆驚鴻,尤其在碧瀾園之事跟穆如玉被封側妃之後,她很清楚屬于穆家的風光已經不在。
而與鐘知夏剛好相反,穆驚鴻終于等到妹妹松口,他可以光明正大與知夏在一起了!
“知夏,你可知我有多想你?”穆驚鴻深情凝望,惹的鐘知夏臉色燥紅。
不等穆驚鴻再開口,鐘知夏将其拉到侯府拐角處,“大人以後莫要再說這種不着邊兒的話,因為上次的事,知夏在皇城裏已經沒法兒做人了。”
穆驚鴻就跟瞎了一樣,根本看不到鐘知夏神色中的疏離和眼中怨念,一把拉住鐘知夏的手,“以前是因為我有婚約在身,現在不一樣!知夏妹妹你放心,明日我便到鎮北侯府提親,我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在一起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鐘知夏深知拖拉下去只會對她不利,于是抽手。
“驚鴻哥哥,放棄吧……”
即便決絕,鐘知夏依舊不想跟穆驚鴻撕破臉,“當初因為馬予曦的事,外面已經說的很難聽,祖母嫌我給鎮北侯府丢臉,大伯多一眼都不想看到我……如果我真嫁給你,豈不坐實外面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
“管他們做什麽,只要我們彼此相愛就行了!”穆驚鴻突兀伸手攥住鐘知夏雙肩,“等你嫁給我,就不用在鎮北侯府裏寄人籬下,我一定會讓你幸福!”
“我不會嫁給你……對不起,我不能敗壞鎮北侯府百年名聲……”鐘知夏美眸含淚,凄苦拒絕的一刻,分明看到不遠處行過一輛馬車。
“可是……”未及穆驚鴻開口,鐘知夏突然跑向剛剛經過的那輛馬車。
穆驚鴻轉身之際,鐘知夏已然攔下馬車!
車夫拽緊缰繩的時候,車廂裏出來一人。
看着眼前之人,鐘知夏眸色驟涼。
為什麽不是溫去病?
“鐘二姑娘,好巧!”從車廂裏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吳國質子,吳永衛。
鐘知夏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事巧,人不巧!
“知夏你這是做甚,你攔他幹什麽!”見是吳永衛,穆驚鴻立時追過去想要拉回鐘知夏。
情急之下,鐘知夏不得不朝吳永衛伸出手。
跟吳永衛走,也好過在這裏跟穆驚鴻糾纏不清。
馬車揚長而去,穆驚鴻仿若雕塑般定格在原地,眼底寒意驟濃……
車廂裏,鐘知夏意外看到了溫去病。
她就說,這明明是溫去病的馬車。
“溫世子也在?知夏還以為……”鐘知夏一改冰冷之态,神色嬌羞。
溫去病淺笑,“吳世子定要出去解救鐘二姑娘于危難,本世子只好躲在裏面不出聲。”
被溫去病這麽一說,吳永衛臉紅,“別胡說!”
“沒胡說啊,鐘二姑娘不知道,剛剛看到穆驚鴻糾纏姑娘的時候,吳世子差點兒跳下去跟他拼命,但考慮到姑娘名節,吳世子才算作罷。”溫去病朝吳永衛使了眼色。
“沒錯!若非溫去病提醒本世子,本世子定要好好教訓穆驚鴻那個混蛋!”吳永衛挺直身子,信誓旦旦。
同一時間,溫去病跟鐘知夏皆愣。
“知夏多謝溫世子,若非溫世子考慮周全,我只怕又要成為滿皇城的笑柄……”鐘知夏泣淚感激之餘,溫去病卻是看向吳永衛。
話是這樣接的?
活該你打一輩子光棍兒!
馬車經過玄武大街時突然停下來,溫去病下車,馬車複啓。
所以說吳永衛就喜歡溫去病這樣的朋友,關鍵時刻特別識實務。
“鐘二姑娘想去哪裏?”車廂內,吳永衛緊張坐在鐘知夏對面,說話時雙手來回摩挲,不時咽着唾沫。
“太學院。”鐘知夏柔聲開口,眼中透着掩飾不住的失望,“吳世子經常與溫世子在一起嗎?”
聽到鐘知夏主動與自己說話,吳永衛興奮不已,“經常!只要本世子一句話,他随叫随到!”
吳永衛想着重表現一下自己的威望,可在鐘知夏聽來卻異常刺耳。
若非吳永衛生的好,他何德何能敢這樣欺負溫去病!
就像鐘一山,若不是倚仗甄太後跟鐘勉,他算什麽東西!
如此一想,她這心便與溫去病又近了一分……
幽市,天地商盟。
溫去病堅信昨夜鐘一山從範鄞屍體上看出端倪,可他半個字都沒跟自己透露,多麽的不仗義。
當然,鐘一山或許因為他是溫去病,所以不說。
換作他是顏回,則另當別論。
巧在今晨顏慈傳來消息,說是鐘一山在天地商盟等他。
二樓雅間,鐘一山見房門開啓,立時起身。
溫去病踱步而入,意态悠閑。
鐘一山對這位盟主的敬重上輩子就有,但尊崇卻是從這輩子借錢開始的。
想要考驗一個人的品性跟氣度,借錢啊。
借錢才能看出是不是真愛啊!
“坐。”溫去病并不知道鐘一山此時的心理建設,否則他一定會特別直白告訴鐘一山。
他這輩子不需要真愛,他這輩子已經把自己完完全全獻給了佛祖……
“又來打擾盟主,一山慚愧。”待溫去病入坐,鐘一山恭敬施禮,方才落座。
看着眼前的鐘一山,溫去病忽然在想,他要是把面具摘下來,也不知道鐘一山會是個什麽表情。
總會有那麽一日,卻不是現在。
“言重了,二公子有事請講。”溫去病看似淡定,實則迫不及待。
鐘一山微微颌首,“一山想請教盟主,如今這江湖上,有哪位高手修的內功心法與霸影訣相似。”
溫去病知道霸影訣,他甚至知道範鄞死于霸影訣之手。
他不知道的是,十三将将主裏到底有沒有人修習這種功法。
“很多。”溫去病停頓片刻,“為何要問霸影訣?”
他以為,鐘一山會有所保留。
事實上,鐘一山除了他是鹿牙這件事沒說,其餘事都解釋的非常清楚。
包括範鄞屍體出現在溫世子府。
于鐘一山,他說這些想要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信任。
于溫去病就不同了,他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鐘一山能分分鐘把他賣的這麽徹底!
“溫世子偷了範鄞的屍體?”溫去病佯裝遲疑。
“朝堂之事複雜,好在溫去病這個人并不複雜。”鐘一山淡聲回應。
溫去病感謝鐘一山口下留德,沒直接說他蠢。
“哦。”溫去病看似無意點頭,“冒昧問一句,二公子既知霸影訣,想必是認識修煉霸影訣的人?”
如果之前,鐘一山對眼前男子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此刻,他猶豫了。
看出鐘一山為難,溫去病卻沒有給他臺階下。
溫去病要的,就是這個答案。
“前太子妃麾下金陵十三将将主之一驚蟄,修習的便是霸影訣。”
在眼前男子面前,鐘一山終于放下最後一絲芥蒂,将這天底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說出來。
沒待溫去病開口,鐘一山端正身姿,“當日盟主向一山伸出援手,一山至今感激,但有件事我卻一直沒有對盟主直言,今日既然提到金陵十三将,一山不妨說一說。”
鐘一山的眼神堅定而又執着,溫去病一瞬間心痛。
他以為那件事過去很久,再提起來他至少不會像當初那樣難以承受。
可原來時間越久,他心底那份遺憾就越無法釋懷。
或許,永遠都不會釋懷……
“一山不才,正是前太子妃穆挽風麾下副将,鹿牙。”鐘一山在賭,賭她的直覺。
上輩子就算從未與顏回見過面,可她總覺得在她與顏回之間,有那麽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
憑這份惺惺相惜,她賭顏回會容自己。
溫去病沉默許久,擡起頭,“我早就知道。”
鐘一山驚愕,一瞬間有冰涼的東西滾出眼眶,毫無預兆。
她終于明白何以顏回會毫無理由,不求回報的幫她,原來那份惺惺相惜,不僅僅只是她自己的感覺。
英雄惜英雄,好漢識好漢,說的就是她跟顏回……
直到鐘一山離開,溫去病都沒有把十三将将主裏有叛徒的事說出來。
溫去病怕鐘一山會承受不住打擊,行事出現偏頗。
複仇之路漫漫,走錯一步都會招致滅頂之災。
而且他聽得出來,鐘一山對驚蟄的評價甚高,更細數三次驚蟄為救穆挽風死裏逃生的經歷。
然而十三将将主裏,哪一個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呢!
前事不論,誰活着,誰就是叛徒……
太學院外,吳永衛先一步跳下馬車,伸手時卻被鐘知夏似是無意避開。
“要不……本世子在這裏等你?”吳永衛難得跟鐘知夏說上話,自是戀戀不舍。
鐘知夏急忙搖頭,“吳世子還是先去忙,我……”
吳永衛雖然失望,卻也沒再糾纏,“那就……改日見。”
鐘知夏恭敬俯身,送走了吳永衛。
“看得出來,吳世子對你有意思。”唐瑟瑟拉起鐘知夏,朝文府走過去。
“之前碧瀾園的事鬧的滿城風雨,我百口莫辯,偏又哪個都得罪不起……”鐘知夏苦澀抿唇時,分明看到餘光裏的範漣漪。
眼見範漣漪默默走向武院,鐘知夏朝唐瑟瑟歉意點頭之後跑過去,“漣漪!”
範漣漪沒想到鐘知夏會叫住她,短短半月她已嘗盡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漣漪對不起,之前我本想去範伯父靈前吊唁,可大伯……”鐘知夏拉住範漣漪的手,“你還好嗎?”
“我還好……我,沒事。”看着鐘知夏的手,範漣漪心底泛起一絲暖意。
她怎能以為鐘知夏會是那樣的人,這分明都是鐘一山的錯!
“無論如何你都要振作起來,範府的榮耀還要靠你争取!”鐘知夏沒有‘放棄’範漣漪,沒有了範鄞的範漣漪,簡直是她最稱手的一把刀。
範漣漪感激落淚,她跟鐘知夏發誓,總有一日她會把屬于範府的榮耀給奪回來。
直至将範漣漪送去武院,鐘知夏方才轉身。
這時,唐瑟瑟還在等她。
在唐瑟瑟看來,鐘知夏能對範漣漪雪中送炭,十分難得。
這個朋友,值得交……
兵部侍郎的位子定下來了,由尚武侯頓孟澤長子頓無羨擔當。
同樣自外面歷練而歸,頓無羨比鐘長明要強太多。
單是戰功就比鐘長明多了三冊,無論資歷還是背景,頓無羨都當之無愧。
但是,頓無羨這個人有問題……
頓無羨的問題是,他是朱裴麒的人。
确切說,他是朱裴麒心腹,自小便以侍讀的身份陪在朱裴麒身邊。
當日奸妃一案爆發,軍中追随過穆挽風的百餘位先鋒跟副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一夜被俘,這都要歸功于頓無羨。
沒有他在暗中設下陷阱,穆挽風羽翼不會斬殺的那麽幹淨。
皇宮。
頓無羨下朝之後直接來了禦書房,朱裴麒知他會來,早讓潘公公備好極品龍井茶。
“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淩寒清冽的聲音傳過來,朱裴麒立時起身,繞過桌案将跪在地上之人扶站起來,“無羨,你可回來了!”
“臣,不辱使命。”頓無羨拱手,眼中飽含深情。
朱裴麒中肯點頭,将其拉到側椅上坐下,“如果沒有你,穆挽風手底下那些餘孽,豈會那麽容易就範,只是這些年苦了你。”
朱裴麒之陰險,在于他三年前便有了鏟除穆挽風的計劃,且付諸行動。
他明面上将當時還是殿前司指揮使的頓無羨,以莫須有的罪名貶入軍營,穆驚鴻便是在那個時候被提拔上去的。
暗中卻是讓頓無羨查探軍營中,對穆挽風死忠的兵将,以便在動手之日可以一舉殲滅。
“只要是為了太子殿下,微臣不覺得苦。”頓無羨的臉剛硬立體,劍眉像是刀削過的,五官之中唯有那雙眼睛最為特別,像是兩片子夜星空,看着明亮,實則幽遠神秘,讓人難以揣摩。
頓家沒有醜人,頓無羨容貌與他父親頓孟澤很像,雖長年在軍營歷練,皮膚呈現淡淡的麥色,但與其清俊的五官相配,別有味道。
此時,朱裴麒執杯,以茶代酒。
頓無羨受寵若驚,先幹為敬。
“此番我召你回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朱裴麒擱下茶杯,眸色深沉。
頓無羨心領神會,“鹿牙?”
“沒錯,比起十三将将主,本太子更為忌諱的是那個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的鹿牙。”朱裴麒黑目微眯,“五年的時間,我竟沒從穆挽風嘴裏套出鹿牙真身。”
“只能說明奸妃一開始,就對太子殿下存有戒心。”頓無羨低聲道。
朱裴麒冷笑,“她終究鬥不過我……”
“太子殿下想讓微臣追查鹿牙下落?”頓無羨言歸正傳。
“沒錯,鹿牙一日不死,我這心一日難安。”朱裴麒摩挲着手裏的骨瓷茶杯,“你可以從夢祿身上下手。”
頓無羨微怔,“夢祿不是已經……”
“穆挽風的人,本太子怎麽用都覺得不順手,而且你就真以為夢祿會對本太子忠心?”朱裴麒動了動唇,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其實微臣一直不明白,夢祿為什麽會背叛穆挽風,他可是穆挽風千挑萬選出來的人。”頓無羨心存疑惑道。
“該怎麽解釋呢。”朱裴麒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未在多言。
所以說愛情這個東西,真的可以不受性別約束。
朱裴麒告訴頓無羨,夢祿是餌,他希望頓無羨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裏,釣到鹿牙那條大魚……
離開禦書房,頓無羨心裏多了一層盤算。
夢祿,也就是驚蟄在十三将裏面負責的是諜,即便當初奸妃一案中,他供出穆挽風的諜報體系,但聰睿如他,一定會留有後手。
那在夢祿作為魚餌被犧牲掉之前,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的底牌掀起來,收為已用。
這時,對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頓無羨下意識擡頭,微震。
三年不見,物是人非。
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已然不是穆挽風身邊那個安靜如水的女子。
“微臣叩見穆側妃。”頓無羨止步,拱手。
穆如玉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頓無羨,也是一愣。
曾幾何時,眼前男子是她第一個獵物,她在頓無羨身上花的心思,一點兒都不比朱裴麒少。
直至感受到朱裴麒看向自己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之後,她換了獵物。
“什麽時候回來的?”穆如玉臉上沒有太多變化,淺聲問道。
“三日前。”頓無羨垂眸,“微臣恭喜穆側妃。”
好好的氣氛,因為這一句恭喜變得異常尴尬。
穆如玉還記得當初為了不讓朱裴麒誤會,她曾找過頓無羨,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已經另有所屬,好在頓無羨并未糾纏,只說了一句‘各自安好’便結束了他們之間的暧昧關系。
“你在笑話本宮?”穆如玉愠聲質疑。
“微臣是真的恭喜。”頓無羨擡起頭,“這個世上,沒有誰會比微臣更希望你能過的好。”
穆如玉臉頰染上緋紅,嬌嗔瞪了頓無羨一眼,倉皇走向禦書房。
頓無羨沒有回頭,只是站了片刻複又啓步……
文府,棋室。
鐘一山在知道頓無羨回來之後,心情就變得十分糟糕。
那應該是三年前的事了。
因為頓無羨被貶出皇城,她還責怪朱裴麒對昔日發小太刻薄,差不多有十日沒理他。
現在想想,那時的她就像兩頭蠢豬,因為用一頭蠢豬根本無法形容她那時的智商。
而朱裴麒,竟在三年前就已經給她擺了一盤死棋。
百餘位追随過她的副将跟先鋒死于杖斃。
頓無羨,這筆債咱們慢慢算!
‘啪!’
鐘一山手裏白子碎成粉末,惹的一衆新生側目。
前面案臺,搥腮小憩的溫去病手一滑,腦袋直接磕在案板上,精神了不少。
沙漏欲盡,溫去病立時起身将楸木棋盤上的殘棋補滿,快速講解之後,鐘響。
新生們盡數離開,唯獨鐘一山坐在那裏,久久不動。
“有心事?說出來聽聽!”溫去病走到鐘一山座位旁邊,瞄了眼他的棋盤。
而此時,一心想要與溫去病搭讪的鐘知夏不得已止步,眼底閃過一抹幽怨。
偏巧唐瑟瑟過來,将她拉出棋室。
鐘一山能感覺到來自鐘知夏的不善,習慣了。
他只是惋惜唐瑟瑟會跟鐘知夏走在一起。
眼見鐘一山起身離開,溫去病小颠兒着跟在後面,“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啊?”
鐘一山沒理溫去病,滿心想的都是頓無羨。
頓無羨能憑一已之力,暗中控制住軍營裏百餘位副将跟先鋒,心思何等缜密。
而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跟地位,想要把頓無羨拉下馬,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至于跟在後面的溫去病,沒別的。
他就想問問鐘一山,拿我說話當放屁,你是怎麽做到的。
二人先後走出文府,迎面沖過來一人。
劉恺,定都侯麾下龍魂營裏的校尉,劉昊寧的老子。
“站住。”一身褐色長袍的劉恺攔住鐘一山,黝黑國字臉上滿含怒意,“你是鐘一山?”
當日武院入學考試劉恺有在觀武臺,是以他認得眼前之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鐘一山止步,冷眼看向劉恺。
“是你打傷吾兒?”提起自己兒子,劉恺怒意更盛,咬牙切齒。
鐘一山不語。
“不說話就是默認!”劉恺越想越氣,伸手就要拉鐘一山,“臺上比試點到即止,你竟将吾兒斷了手腳,本校尉今日定要替吾兒讨個說法!”
就在劉恺的手幾欲貼向鐘一山衣角的剎那,眼前一閃。
鐘一山不見了!
待劉恺驚覺回身之際,鐘一山已在他身後站了數息。
“是我打傷劉昊寧,原因有二,他在武院欺淩弱小視為不仁,他夥同組員诋毀攻擊同組組長視為不義,如此不仁不義之徒,我莫說打傷他,就算打死他都活該。”
“你!”
“劉校尉上過戰場,在戰場上自相殘殺、以下犯上是死罪。”鐘一山冷漠開口。
“可武院不是戰場!”
“所以我沒打死他。”
劉恺怒極再欲上前,溫去病則十分好心湊過去,在他耳邊嘀咕幾句。
然後劉恺就不動了。
鐘一山懶理劉恺,轉身走向候在太學院外面的馬車。
溫去病随後跟上來,馬車揚長而去。
待劉恺生生咽下怒意離開,暗處角落走出一人。
頓無羨自皇宮出來之後并未乘轎,本欲四處轉轉,卻在這裏看到一出好戲。
他沒有回來時,便聽說皇城裏出了一號人物。
今日得見,鐘一山果真名不虛傳。
就剛剛鐘一山顯露的身手而言,能得武院第一絕對不是運氣。
可惜,鋒芒畢露的人就只有一個下場,哪怕有無尚權力加持的穆挽風,都逃不過身死道消的宿命……
車廂裏,溫去病靜靜坐着,身姿挺拔如松,墨黑飄逸的長發順着耳際落在胸前,十分寫意。
此刻溫去病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猶如浮煙籠霧,閃動間光華萬千,眉飛色舞的臉上,滾動着無限循環的四個大字。
快來問我!快來問我!快來問我……
其實有多難猜,他無非是跟劉恺提到兩個人。
一個是周生良,另一個是甄太後。
鐘一山相信劉恺在來之前,也一定想到過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朝徽,一個是鐘勉。
後面兩個他自信可以硬磕一磕,然而前面被他疏忽掉的兩個,憑劉恺之力難以企及,更不敢放肆。
“我去軍營,溫世子不準備下車?”鐘一山偏不問,我就急死你。
溫去病滿腔熱情,被澆了個透心涼。
“不下,本世子也正好去軍營。”溫去病拉着臉,無比郁卒道。
是以,原本想到撫仙頂換裝的鐘一山,不得不拉着個拖油瓶直接去了魚市。
平日裏,魚市雖不比幽市繁榮,但人流也不少。
街道上,喧嚣叫賣聲亦襯的魚市十分熱鬧。
好在鐘一山沒什麽要緊的事,以局外人的身份逛一逛魚市也無不可。
唯一讓他不順心的就是,溫去病跟來了。
眼見鐘一山用碧玉年華的臉,嘆出日暮老骥的氣,溫去病暗爽。
我讓你不問!
偏在這時,前面傳來一陣哄叫。
鐘一山擡頭,便見紅錫坊前圍了一群人。
人群中間,夢祿與紅娘相對而立,畫風清奇。
一個美的像仙子,一個醜的像妖魔。
鐘一山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左右打聽方知祿錫坊派了好幾撥人到紅錫坊搗亂,結果被紅娘打的屁滾尿流,到最後驚動了林飛鷹跟夢祿。
原本林飛鷹想要跟夢祿打,紅娘給攔下了。
鐘一山沒見過夢祿動手,但他知道紅娘的本事,更知道紅娘的精明。
這種應該林飛鷹撐場子的時候,紅娘卻沒讓他出面,原因只有一個。
林飛鷹應該不是對手。
“都說紅錫坊的掌櫃漂亮,不過如此。”夢祿那張黑白分明的臉,在陽光的襯托下,越發詭異的讓人不忍直視。
“皮囊而已,我從未以其為傲,過得去就好。”紅娘挽着臂間白綢,紅唇微挑,魅眼如絲。
夢祿讨厭女人,越是長的漂亮的女人就越讨厭。
之前有穆挽風,現在他很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
“打傷我衡水門這麽多兄弟,你想怎麽辦?”夢祿聲音陰柔,不看臉的話,那抹前凸後翹的身姿,倒也萬中存一。
紅娘笑靥如花,無數冷漠而驚人的殺意自周身騰起,“打都打了,還能怎麽辦。”
“好大的口氣!”夢祿突然向前踏步,腳下青石‘咔嚓’斷裂。
碎石濺起,圍在前面的百姓被累及的倉皇後退。
如此,鐘一山便站在了最前面。
讓溫去病頗為感動的是,鐘一山在意識到他在身邊時,将他擋在身後。
“沒事,以我現在之力尚能自保。”溫去病想要鐘一山放心,寬慰開口。
鐘一山聞聲扭頭,表情淡漠,“你現在跟以前有何不同嗎?”
在鐘一山看來,現在的溫去病還不如以前。
片刻時間,紅娘跟夢祿已經鬥在一處,不愧是高手對決,每一招都險象環生。
身在局外,鐘一山很清楚紅娘有所隐藏,她若展出真正實力,夢祿根本不是對手。
此刻,夢祿逮着機會,雙拳如雷霆般狂擊過去。
紅娘平靜站在原地,眼中冷意迅速蔓延。
倏然,拳風逼近一刻紅娘左掌化刃,閃身時狠劈向夢祿左肩。
“呃……”夢祿避閃不及,痛的皺眉。
紅娘到底是老江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這種場合弄太僵終歸不好收場,“夢門主,承讓。”
夢祿不知道紅娘剛剛那記掌刃,用了幾成力道,但他清楚紅娘有手下留情,否則自己鐵定跪在地上。
“今日之事作罷。”夢祿只覺喉嚨猩鹹,一口血被他硬咽回去,“但我奉勸你一句,紅錫坊還是盡早關門,否則……”
“這種事無需夢門主操心,紅錫坊關門與否,紅娘只聽林館主的。”紅娘稍稍後退,朝身側林飛鷹俯身施禮。
如此作法,深得鐘一山贊許。
夢祿先吃痛後吃癟,以致于有衡水門的小厮過來扶他時,被他一掌掃開,“滾!”
鐘一山視線落在紅娘身上,所以他并沒看到夢祿對自己人動手。
但溫去病看到了……
溫去病發現那小厮踉跄後退時,捂在胸口的手有些偏差。
偏差?
霸影訣!
如果夢祿修習的是霸影訣,那殺死範鄞的人還能是誰。
那夢祿,又是誰……
旁側,鐘一山收回視線欲走,卻見溫去病立在那裏動也不動一下,“走啊!”
“告辭。”溫去病連個表情都沒甩給鐘一山,直接頂着一張呆滞臉扭頭離開。
鐘一山石化。
這是怎麽個展開……
溫去病走後,鐘一山又在魚市裏逛了很久,幾次路過紅錫坊。
夢祿派人到紅錫坊搗亂,敢公然挑釁食島館,說明衡水門已經作好了跟食島館死磕到底的準備。
而衡水門的意思,就是朱裴麒的意思。
朱裴麒這是想跟逍遙王撕破臉。
好在逍遙王還有能力應付。
至于什麽能力,一言以蔽。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急眼了我跟你拼命!
此時此刻,鐘一山慶幸朱裴麒還只是太子,也不知道伍庸那邊進展到什麽程度。
之前周皇有醒的跡象,可因為動靜太大,現在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