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戲
看戲
這廂鐘一山還在魚市裏晃蕩,那廂溫去病已然讓畢運把之前被夢祿打傷的小厮給虜回幽市。
一品堂,密室。
看着溫去病把人放到案臺上,伸手直接扒人家衣服,伍庸震驚了。
“其實你不用這麽委屈自己,四海樓的海棠惦記你很久了……”咱就算饑不擇食,起碼也要有個底線,是吧。
“看看,是不是霸影訣!”溫去病指着那人胸口,眸色如霜。
伍庸恍然,手推輪椅靠近案臺。
落目之處,那人胸口赫然呈現五個指印,環指尾指的顏色相對要重很多。
伍庸擡手叩住指印位置,感受那人暗伏的經絡之力,“是霸影訣無疑。”
得到肯定答案之後的溫去病,猛跌坐在藤椅上,陰沉着臉,森森寒意溢出眼眸。
“怎麽了?”
“夢祿,很有可能就是驚蟄。”
那個叛徒既然背叛穆挽風,投靠的自然就是朱裴麒。
而朱裴麒能将衡水門交給他,更為此殺了範鄞替他鋪路,足見對他看中。
如果這些都只是猜測,那夢祿會霸影訣的事實以及鬼面佛突至皇城,則給溫去病的猜測增加實錘。
伍庸将案臺上小厮的衣服攏了攏,“驚蟄是男的吧?”
Advertisement
“鬼面佛的本事可不止變臉那麽簡單。”溫去病冷聲開口。
“雖然你說的每句話都有道理,但我還是很難相信夢祿就是驚蟄,除非有确鑿證據。”伍庸指了指案臺上的小厮,“怎麽處理?”
溫去病擡手時,畢運現身,将小厮扛出密室。
“驚蟄在十三将裏以諜為主,只要夢祿能動用十三将之前的諜路,他就一定是驚蟄。”
伍庸以為溫去病這話沒毛病,但問題是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夢祿怎敢動用已經被封存的諜路。
動用諜路就意味着暴露身份,驚蟄把自己變成那樣,為的不就是隐藏身份。
“在來之前,我已經派人去殺夜叉門的百夜叉。”溫去病輕描淡寫開口,吓的伍庸差點兒沒從輪椅上滑下去。
“你有病吧!為了給穆挽風報仇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百夜叉背後站的是誰嗎!”伍庸沒有腿,不然他真能一腳踹過去。
“我不管是誰,只要能引起夢祿的好奇心就行了。”溫去病得到消息,夜叉門前兩日劫了食島館的貨。
之前他還想着,要怎麽跟夜叉門門主百夜叉周旋,才能叫他們把貨還回來,替食島館争争面子。
這會兒既然猜到夢祿是誰,他覺得不用那麽麻煩了。
逍遙王不過是個閑散王爺,而以夜叉門在江湖上的地位,絕對不是一個閑散王爺敢碰的存在。
現在逍遙王非但碰了,還殺了百夜叉。
“換成你,你不想知道原因嗎?”溫去病擡頭,看向伍庸。
“我想死。”伍庸終于體會到何為天欲令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天地商盟可以不屑夜叉門,但你能不拿正眼看夜叉門背後站着的鬼窟羅剎嗎!”
“毒死韓成王滿門七十七口的時候,你有想過後果?”
沒有感同身受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別人曾為了什麽而痛哭。
就像這爛透了的人生,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且說鐘一山被刑部衙役找上門的時候,正在文府琴室裏彈琴。
雖有琴室教習公孫姵的堅持,依舊沒有改變鐘一山在結束課業後,被帶去天牢的命運。
原因是,劉昊寧死了。
就在劉恺找到鐘一山的當晚,劉昊寧突然暴斃。
死因初步斷定為手腕跟腳踝折損處受邪氣入侵,導致身體衰竭,不治而亡。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鐘一山都想問問劉恺,是小爺打傷你兒子沒錯,是小爺讓邪氣入侵你兒子的嗎?
小爺若真能控制‘邪氣’,直接入侵你腦子就得了!
然而整件事并不似看起來那麽簡單,帶劉恺到刑部狀告鐘一山的人,是定都侯馬晉。
鑒于鐘一山的身份,陶戊戌須親自審。
要說鐘一山在天牢裏的環境很不錯。
獨間,床板很幹淨,矮桌上有粗茶跟米飯。
同為待審還未定罪的嫌犯,鐘一山這種絕|逼是走過後門兒才有的待遇。
這個走後門兒的人,不是甄太後,不是鐘勉,而是溫去病。
溫去病在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帶銀子找到薛師爺,然後又帶着銀子到了天牢。
這會兒牢房外面,溫去病正把銀子朝獄卒懷裏塞。
然後牢房的門就打開了。
“看到沒,你一出事我必不離不棄!”溫去病走到矮桌旁邊坐下來,一番慷慨之後皺起眉,“可我想了一路都不明白,你為何要殺劉昊寧。”
嗯,你若不離不棄,我必死無疑。
“你才殺了劉昊寧,你們全家都殺了劉昊寧。”鐘一山冷臉,隔牆有耳的道理,你他娘不知道嗎?
溫去病扭頭看向左右,“事情太突然,我還沒想好要怎麽幫你。”
鐘一山表示你不用怎麽幫我,自己好好活着就行。
與溫去病不同,鐘一山在押解來的路上,就已經差不多捋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劉昊寧死在自己與劉恺争辯當晚,顯然是有人想挑起他與劉恺之争,而他與劉恺之争,實則就是鎮北侯府與定都侯府之争。
偏巧這兩侯都不是朱裴麒的人,不管結果如何,朱裴麒都坐收漁利。
那問題來了,這件案子要怎麽結,才能将矛盾降到最低。
溫去病沒在天牢裏呆多久,因為鐘一山說想靜靜。
可笑的是,溫去病在聽到這句話後,竟然問出靜靜是誰的愚蠢問題。
然後鐘一山就給跪了……
溫去病走後,鐘勉來過,甄太後身邊的孫嬷嬷也來過,大概意思是讓他放寬心,這件案子不管怎麽結,都不會讓他少半根汗毛。
鐘一山感激之餘,心底莫名有了期待。
顏回,會來嗎……
鐘一山入獄這件事就像一場甘雨,将久旱的二房從絕望中拯救出來。
晚膳時,老夫人心情特別愉悅,陳凝秀也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
飯後,陳凝秀還專門追着自己女兒,到流芳閣裏分享心得。
“那醜廢物這下可完蛋了!這麽多年,我就從沒聽說誰進了天牢還能活着出來!”陳凝秀一臉春風得意,貼着自己女兒坐到桌邊。
相比之下,鐘知夏要冷靜的多,“母親怎麽跟那老太婆一樣糊塗。”
自老夫人把樽紅玉镯送給鐘長明之後,鐘知夏對自己那位祖母的态度,便有了潛移默化的改變。
有些人,平日裏你對她再好都是理所當然,稍有怠慢她就能記恨你一輩子。
偏巧,鐘知夏就是這一類。
“我怎麽糊塗了,鐘一山殺了人,他就算不償命也不能随随便便出來吧?”陳凝秀提壺倒了杯清茶,平日裏澀澀的茶水,今晚品起來似乎格外有味道。
鐘知夏睨了眼陳凝秀,“鐘一山有當皇太後的祖母,有當鎮北侯的爹,女兒剛剛得到消息,太學院院令齊帝師也有上書到太子殿下那裏,願意為鐘一山擔保,暫且不說鐘一山是不是殺了人,就算真殺了,母親以為太子殿下會因為一個小小校尉兒子的命,去得罪那麽多權貴?”
陳凝秀忽然覺得茶水好苦,吐了出來,“照你這麽說,那鐘一山還無法無天了?”
“可以這麽說。”鐘知夏也不明白,當初生生把一手好牌打爛的鐘一山,怎麽一夕之間就突然開了竅。
“不行……要讓那醜廢物這麽嚣張下去,那我們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陳凝秀忽似想到什麽,“看來你爹說的對,我們必須要找靠山!”
鐘知夏冷笑,“哪座靠山能大得過皇太後。”
“太子。”陳凝秀朝女兒身邊湊了湊,“之前你爹提的時候我沒放在心上,這會兒想想,若你能得到太子殿下垂憐,他朝太子殿下登基,你就算不是皇後也是貴妃,到那時他鐘一山……”
“我不喜歡太子。”鐘知夏腦海裏一瞬間浮現出溫去病的身影,一颦一笑皆心足。
她這輩子,非這個男人不嫁……
深夜的大周皇城,夜幕籠垂,萬籁俱寂。
皇城東北方多為富庶者居住的民巷裏,有一間裝潢奢華的宅院,亮着燈火。
主卧內,頓無羨親手沏好了茶,恭敬奉到座上人面前,“太子殿下請。”
“這裏沒有外人,你不必如此客套。”朱裴麒接過茶杯,手捏瓷蓋輕輕撥動浮起的嫩葉,“劉昊寧的事你做的很好。”
“多謝太子殿下誇贊。”不管朱裴麒對自己态度如何,頓無羨始終堅守君臣之禮,從未越線。
即便當初他是真喜歡穆如玉,但在知道朱裴麒對穆如玉有想法的時候,他直接就退出來了,毫不猶豫。
頓無羨的理性,超出所有人想象。
“只是委屈了鐘一山。”朱裴麒品茶之際,輕嘆口氣。
頓無羨聽出端倪,猛一擡頭,“太子殿下對鐘一山……”
“一點點憐惜罷了,到底是朕的表弟。”朱裴麒淺淡抿唇,“此番劉昊寧一案,朕十分好奇馬晉能替劉恺出頭到何種地步,你說呢?”
“劉恺曾在戰場上替馬晉擋過一箭,馬晉于情于理都要替他讨這個公道,只是劉昊寧并非鐘一山親手所殺,陶戊戌能怎麽判,微臣也猜不透。”
“有趣。”朱裴麒笑了笑,并未再說什麽。
“好在不管結果如何,定都侯與鎮北侯必生嫌隙,他朝斷無可能聯手。”彼時看到劉恺去找鐘一山麻煩的那一刻,頓無羨心裏便有了這樣的盤算,且在當晚付諸行動。
朱裴麒像是沒有認真聽頓無羨在講話,目光不經意掃過房間,“怎麽不回尚武侯府住?”
頓無羨微怔,眼底瞬時閃出一絲落寞,“太子殿下知道。”
朱裴麒是知道,尚武侯頓孟澤壯年時,出征蜀地曾受當地名士葉亮捐贈糧草,因此結識葉亮長女葉韻。
葉韻對頓孟澤一見鐘情,而頓孟澤卻對葉韻的妹妹一見鐘情。
這筆爛賬到最後,以頓孟澤同時娶了葉府兩位千金收場,然而情之所向,使得頓孟澤不知不覺中冷落葉韻。
結果就是葉韻在生下頓無羨三年後,郁郁而終。
當年頓無羨能成為太子侍讀,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努力。
是他想盡辦法引得朱裴麒注意,才會被順利選中。
原因是,他想離開尚武侯府。
“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而且尚武侯至
今沒有擡你姨娘為正室,算是……”
“微臣以為,倘若太子殿下能屈尊到天牢裏探望鐘一山,甄太後應該十分感激。”頓無羨不想朱裴麒再說下去。
在頓無羨看來,過去的經年,只是時間……
某人失眠了。
天牢的木床上,鐘一山難得松懈下來,仰面望着天窗,入目繁星璀璨。
劉昊寧是怎麽死的不用他操心,既然父親跟皇祖母都放話下來,他們自會給劉昊寧找到最合适的死法。
定都侯跟鎮北侯的嫌隙亦無須在意,有馬予曦從中周旋,他朝真有什麽沖突亦可解。
鐘一山的瞳孔漸漸渙散,神識正在抽離。
倏然,一張金色面具突然出現,擋住了月光。
鐘一山看似淡定的外表下,心髒猛烈跳動兩下,驟停!
是顏回!
還是做夢?
“對不起,我來晚了。”
清冽深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鐘一山雙手搥床緩慢坐起來,怔怔看着眼前帶着金色面具的男子,一時激動,一時傷感,一時失落,又一時悔悟。
多種滋味萦繞在胸口,莫名的,他不争氣眼眶紅了。
溫去病吓壞了,以他對鐘一山的了解,自己看到他哭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就在溫去病伸手想要确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戴面具的時候,鐘一山緩慢站起身。
“盟主不該來這種地方。”鐘一山知道此刻萦繞在心底的種種情愫與愛無關,他只是特別感念這世間,有顏回。
在他被天下人抛棄的時候,顏回卻冒天下之大不韪伸出手,拉住了他。
而他們,從未謀面。
“是我疏忽,沒想到劉昊寧這樣的小人物,也能掀起如此風浪。”面對鐘一山神情中的尊崇,溫去病不禁感慨,鐘一山你這個看菜下飯的主兒啊!
“頂多算是浪花。”鐘一山恭敬而立,“這件事盟主不必費心,皇祖母跟家父自能保一山安然。”
溫去病點頭。
他想過了,就算鐘勉礙于馬晉的面子做的不夠徹底,皇宮裏那位可是個狠茬兒。
氣氛突然靜下來,鐘一山見眼前男子并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下意識掃過整個牢房,最後不得不指着身側木床,“盟主坐。”
溫去病來,本意是想讓鐘一山知道,天地商盟對他并非不聞不問,也好加強一下彼此的信任跟感情。
如此,鐘一山讓溫去病坐時,這厮便真的走了過去。
然後就尴尬了。
溫去病坐在木床上,鐘一山站在木床旁邊,怎麽看都像是風華少主跟貼身奴才的即視感,還是那種暧昧不清的主仆。
于是溫去病開口,“你也坐。”
坐哪兒?
鐘一山想着他如何能跟顏回同坐,一來不敬,二來也別扭。
整個牢房除了那張矮桌,就再也沒有能坐的東西了。
待鐘一山坐到對面矮桌上,二人相顧無言。
看着眼前男子,所有關于他的記憶如潮水來襲。
上輩子她雖未與顏回見過面,但明裏暗裏也較量過幾次。
記得有一次,她試探着把十三将的勢力滲透到幽市,結果自己暗中派過去的人,悉數被顏回扒光之後,吊在幽市牌坊上挂了整一日。
那次可把她氣的不輕,足足将顏回祖宗十八代,請出來挨個問候十八遍。
像他們這樣的關系,換作顏回慘死,自己只怕做夢都能笑醒。
然而顏回,卻沒有。
且說鐘一山心理活動正豐富時,溫去病活活被他盯成了一塑雕像,尴尬到死了啊!
“一山鬥膽問一句,盟主為何要助我複仇?”
這個問題,鐘一山在心裏已經問過幾百次,皆無果。
面具下,溫去病神色漸漸冷淡。
他認為鐘一山的描述不算正确,不是他助鐘一山複仇,應該反過來。
只是這樣的話,他不會對任何人說。
“求一個公道。”溫去病淡漠抿唇。
縱然屠戮蒼生,他也要替穆挽風把這個公道求回來!
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易變。
重活一世,鐘一山再也不想求什麽公道。
她求的是,寧可我負這天下,也定不叫這天下再負我一回……
就在這時,外面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鐘一山猛然擡頭之際,眼前已空無一人。
顏回走了。
鐘一山眸色微暗,那些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情愫悄然蔓延,直入心扉。
待他回身,牢房鐵門開啓。
獄卒恭敬退下去之後,對面之人輕聲開口,“一山表弟還好?”
還好?
是呵,對不住了,我還好。
“臣叩見太子殿下。”鐘一山沒想到朱裴麒會來,所有心緒在這一刻凝結成冰。
不知道為什麽,朱裴麒每每見到鐘一山,都覺得他對自己過于生疏。
于是朱裴麒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扶鐘一山起身,指尖尚未碰觸,鐘一山便刻意退了退。
“起來吧,本太子今日早朝才知道你被他們抓到這裏,若我早知,必不會讓他們如此放肆。”朱裴麒與鐘一山擦肩而過,坐到木床上,“你也坐。”
同樣的事,換作不同的人,心境大相徑庭。
“太子殿下言重了,陶大人只是例行公事。”鐘一山垂眸,視線有意避開朱裴麒,他怕自己掩飾不住眼底那份極恨。
夫妻一場,我為你拼下江山,你還我屍骨無存。
反倒是素未謀面的顏回,還知道要替我讨回公道。
原來人和人,終究是不同。
朱裴麒點頭,“陶戊戌那個人吶,油鹽不進,只怕本太子跟他說,他也未必會聽,不過好在他雖嚴厲,卻不敢讓一山表弟蒙冤受屈,這點你大可放心。”
鐘一山無話可說。
朱裴麒暗自籲了口氣,起身時解下大氅,“這裏冷,表弟且先披着……”
“萬萬使不得!”朱裴麒伸手過來的時候,鐘一山果決後退,“這裏不是太子殿下該來的地方,還請太子殿下回宮,莫叫旁人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朱裴麒握着大氅的手停滞在半空,黑目緊盯住眼前男子。
以他這般尊崇的身份,竟也會有人拒絕?
自己這個表弟,果真與衆不同。
“也好。”朱裴麒将大氅疊好之後,擱在矮桌上,“何時覺得冷就披上它。”
朱裴麒走後,鐘一山就再也睡不着了。
一整夜,他都坐在木床上,緊盯住矮桌上的大氅,眼中充斥血絲,攥着拳頭的指尖嵌進肉裏都不知道……
翌日,刑部公堂早早熱鬧起來。
馬晉帶着劉恺以原告的身份,站在公堂之上,原本身為被告,鐘一山應該被帶出來。
但因為鐘勉以劉恺誣陷自己女兒為由,狀告劉恺,使得劉恺原告的身份發生變化,加上陶戊戌應允兩案同審。
鐘一山立時變成了打醬油的人,連個正經的身份都沒有了。
刑部大堂之內,鐘勉以原告身份帶出‘真兇’,乃劉恺府上一小厮。
那小厮跪在大堂之上,涕淚橫流道出劉昊寧是如何喪心病狂霸占府上丫鬟,因丫鬟不從便将人家活生生扔到枯井裏用石頭砸死。
陶戊戌的問題是,這與你殺死劉昊寧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那小厮又一番痛哭流涕,道出他與那丫鬟早已私定終身。
為了給丫鬟報仇,小厮趁給劉昊寧送飯的空檔,直接把自家少爺給悶死了。
對此,薛師爺呈上仵作重新驗屍之後的文書,上面的記錄,的确有劉昊寧被悶死的跡象。
陶戊戌看着那份文書,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劉恺不幹了,大罵小厮吃裏爬外,更帶出證人指認那小厮,是受鐘勉收買才在這裏胡說八道。
劉恺帶出的證人是賭坊裏的打手,且證明小厮前一日突然帶三千兩銀子,把欠賭坊的債全部還清,接下來的話大可不必再說。
鐘勉未料劉恺準備如此充分,怒斥劉恺拿錢找人作假證。
劉恺不服,跟鐘勉在公堂上大吵起來。
馬晉到底是陪劉恺來的,又礙于身份不好多言。
否則他早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指着鐘勉鼻子大罵,就我們拿錢找人作假證?你就沒有嗎!
整個公堂亂作一團,薛師爺怯怯看向陶戊戌,想詢問要不要用刑。
不想堂上陶戊戌都快睡着了。
差不多吵了一個時辰,陶戊戌以鐘勉還有重要人證未到為由,提出明日再審。
雙方這才作罷。
直到兩撥人離開公堂,陶戊戌耳根子才算清淨。
此刻公堂上沒有別人,薛師爺湊到陶戊戌身邊,“大人剛剛為何不用刑?小的以為那賭坊打手好像有問題。”
陶戊戌冷笑,“就打手有問題,那小厮便沒有問題?”
薛師爺不解,“那大人為何……”
“你若拿它當案子看,剛才公堂之上連定都侯都免不了要挨板子,可若拿它當熱鬧看……”陶戊戌起身,甩了甩手腕,“還挺精彩。”
薛師爺聽不太懂,皺眉跟在陶戊戌身後,“大人把劉昊寧的案子當熱鬧看了?”
陶戊戌沒跟薛師爺解釋,心裏卻道這不就是熱鬧嘛。
整件事裏,他只需要在乎太子的态度。
太子想讓定都侯跟鎮北侯交惡,他便順水推舟讓兩位侯爺在公堂上好好據理力争一番,且等他們争的差不多,案子一結也就得了。
至于如何結案,才能讓兩位侯爺不對刑部有說辭,他心裏早有盤算。
一個出身寒門的人,能穩坐尚書之位許多年,除了心思沉穩手段狠辣,官場之道對于陶戊戌來說,也是信手拈來。
第二日,陶戊戌驚堂木響起,鐘勉立時帶出證人,指證劉恺昨日帶上來的賭坊打手有問題,劉恺則帶出證人反駁。
如此來來回回,公堂上的證人就跟走馬燈似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陶戊戌默聲坐在公案前,看着鐘勉跟劉恺争的面紅耳赤,到最後馬晉也按捺不住諷刺鐘勉颠倒黑白。
陶戊戌困了。
案子終于拖到第三日,陶戊戌容鐘勉跟馬晉針鋒相對到最後,終于叩下驚堂木。
陶戊戌提出,案件本身因鐘一山在太學院打傷劉昊寧而起。
如果太學院認為鐘一山打傷劉昊寧,屬正常範圍內的較量,那劉昊寧之後發生的任何意外,都與鐘一山無關。
但若太學院認為鐘一山打傷劉昊寧有觸犯院規,那劉昊寧之後發生的任何意外,鐘一山理所當然要承受相應的處罰。
陶戊戌的意思很明顯,以太學院的态度為準。
至于這三日接連被兩位侯爺帶到堂上來的‘證人’,陶戊戌只字未提。
接下來問題就簡單了。
陶戊戌派人到太學院求證,得到的結果是武院比試難免受傷,鐘一山并沒有觸犯院規。
案子結了,劉恺在刑部公堂悲憤欲絕,抄起旁側刑板就要跟鐘勉動手。
馬晉見狀拉住劉恺,轉爾看向鐘勉,“鎮北侯好手段!”
鐘勉未理定都侯,淡漠看向劉恺,“吾兒一山打傷令公子不假,但令公子受邪氣入侵之事也要算到一山頭上,是當我鐘勉的兒子好欺負嗎!”
鐘勉走了,劉恺絕望頹坐在地上,眼淚急湧,喪子之痛猶如剜心。
如果不是鐘一山打傷自己兒子,邪氣怎會有可乘之機,他找鐘一山償命有什麽不對!
“起來,此事本侯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就這麽算了。”馬晉扶起劉恺,視線落向鐘勉離開的方向時,寒意森然。
鐘一山是被鐘勉從天牢裏接出來的,父子二人無須多言。
一路無話,鐘勉在将鐘一山送回鎮北侯府之後,去了軍營。
铿锵院裏,黔塵早早準備好艾葉水,鐘一山才進屋,便被黔塵把身上衣袍扒下來,硬按到木桶裏。
好在鐘一山也想放松一下,“把那件黑裘幫我收起來。”
朱裴麒的那件大氅他給帶了回來,以後應該用得着。
黔塵離開後,鐘一山有些慵懶的倚在木桶邊緣,雙臂搭在外面,頭微仰,慢慢閉上眼睛。
殺死劉昊寧的這個黑鍋他不會背,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兇手找出來。
畢竟,現在看來恨他入骨的劉恺,将來或許是最大變數。
鐘一山沉思之際,猛的睜眼。
待他拽過內衫覆在身上的下一瞬,嬰狐從窗戶外面跳竄進來。
鐘一山與其對視數秒,破功了。
“你幹了什麽?”眼見嬰狐身上好好一件衣服被撕的破破爛爛,半個胸|胛都露在外面,還有頭上頂的是鳥窩?鞋底哪兒去了?
現在到底是誰才從天牢裏出來?
鐘一山疑惑了……
“溫去病騙我!”嬰狐從窗口那邊走過來,氣鼓鼓拽掉身上的衣服,擡腿跳進木桶裏,也不管鐘一山在沒在,進水裏之後就把褲子給擲了出來。
某人臉色驟黑,我好歹也算個外人!
“你不介意吧?”嬰狐剛才也是氣急了,扯掉褲子才想到要問鐘一山。
鐘一山呵呵了,“我說介意你能起來嗎!”
“能!”
嬰狐欲起時,鐘一山徹底燃燒,“你敢起來我打死你!”
眼見嬰狐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凄慘模樣,鐘一山心軟了。
猶記得初見嬰狐之時,他還是一位陽光好少年。
“怎麽回事?”鐘一山将木桶旁邊的皂角塊遞過去,狐疑問道。
嬰狐悲憤欲絕,跟鐘一山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昨日武院,周生良又找莫須有的借口收拾他,幸而溫去病及時趕到,才把他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
之後溫去病找了地方陪他喝酒,過程中溫去病對他特別熱情,兩人還稱兄道弟。
“說重點。”鐘一山打斷嬰狐。
“重點就是溫去病說只要我能主動拜周生良為師,以周生良護短的脾性,以後都不會收拾我,還會罩着我。”嬰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這很好啊。”鐘一山沒覺哪裏不對。
“那個混賬騙了我!昨日喝完酒我就去找周生良拜師了……”
“周生良沒收你?”
“他沒收我就好了,他收了我!但他并沒有對、我、好!”
嬰狐一張臉扭曲的不成樣子,泣淚泣血的跟鐘一山講述了這一天一夜,他所經受的非人虐待。
于是鐘一山便知道了嬰狐為何會看起來比他狼狽,原來是周生良把這毛狐貍關進了狼窩裏。
“為什麽?”
“他說作為他的徒弟,首先要有驚人的意志力。”嬰狐泡在木桶裏,蒸蒸熱氣模糊了他那張清爽灑脫的面容,“鐘一山你說,把我扔進狼窩裏鍛煉出來的是驚人的意志力嗎?”
“不知道。”鐘一山搖頭,“我沒試過。”
“那他娘是垂死掙紮的求生欲。”嬰狐扭頭看向鐘一山,“武院是不能回了,我想來想去也沒地方可藏,暫時就先住你這裏。”
鐘一山愣住,慢動作擡頭看向嬰狐,“你認真的嗎?”
“認真的啊,整個皇城除了你我沒朋友!”嬰狐狠狠點頭。
鐘一山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凝結,所有細胞都在叫嚣着拒絕,“我以為,周生良的話不無道理,聽說他那個當武林盟主的徒弟,是他衆多徒弟裏最沒出息的一個,足見其教徒有方。”
“鐘一山你什麽意思?同窗之誼,你現在是不想要我了咋地?”嬰狐急了。
從來沒想要過好嗎!
“其實跟着周生良也挺好,你就想着,吃虧是福。”鐘一山曉之以理寬慰。
嬰狐哼了一聲,頹在木桶旁邊,仰天長嘆,“那我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福如東海了……”
鐘一山再欲開口之時,內室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整個房間裏瞬時靜寂無聲,落發可聞。
只有三個好似石雕像一樣的人,相互之間,木然凝望。
氣氛壓抑的如同上墳,最先暴起的是嬰狐,卻被鐘一山蠻力給壓了下去。
不壓下去不行啊!
這厮沒穿衣服!
這要讓嬰狐從自己房間裏跑出去,他自覺可以死不瞑目了。
“你們兩個這是在賞月戲水?”看到嬰狐眼珠子都紅了之後,溫去病竟然沒有扭頭就跑,反倒走過來,一臉冷蟄。
“戲水?”嬰狐趨近癫狂之兆,朝着溫去病桀桀怪笑,“我戲你全家!”
有那麽一刻,鐘一山以為周生良的确教徒有方,憑他拼了七成內力,竟然有些壓不住嬰狐的節奏。
這一夜狼窩住的有效果。
眼見嬰狐從木桶裏狂奔出來,溫去病二話沒說,猛拽下大氅披過去死死裹在嬰狐身上。
只是溫去病大氅系帶太長,嬰狐落地時偏巧踩在上面,腳下打滑翻倒在地。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鐘一山瞄了眼腦袋先着地,已經昏厥過去的嬰狐,擡頭看向溫去病,“現在怎麽辦?”
溫去病沒說話,直接走過來攔腰将嬰狐扛在肩頭,轉身躍出窗戶。
待溫去病扛着嬰狐離開之後,鐘一山方才想到一件事。
溫去病幹什麽來了……
暗黑的夜,魚市一片沉寂。
忽的,衡水門的正廳裏傳來一陣低沉的咳嗽聲。
夢祿将手掌慢慢移開薄唇,掌心有血。
該死!
夢祿猛的攥拳,陰眸幽黑如墨。
未曾想一個小小紅錫坊的掌櫃,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這還其次,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百夜叉竟然死了,原本應該被劫走的食島館那些貨盡數退還。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就算食島館背後有逍遙王撐腰,可一個閑散王爺,到底有多大本事才敢宰了百夜叉!
不對……
逍遙王背後一定還有人!
是鹿牙?
不可能,鹿牙雖是穆挽風的人,但與十三将分屬不同派系,他根本接觸不到十三将的事務,對魚市暗中勢力分布也不清楚。
那會是誰?
百思不解之後,夢祿想到了自己留下來的那條諜路。
重啓諜路對他來說十分冒險,若讓朱裴麒知道,自己并沒有将穆挽風花費數年心血創建的諜路全部銷毀,勢必會引起朱裴麒的不滿。
但要不查清真正的對手是誰,接下來的路又要怎麽走……
這一日,久未在逍遙王府露面的溫去病,突然抱着一副碧玺暖玉的棋子過來拜訪,且一如既往的在後園四方亭裏找到朱三友。
都冬末了,朱三友下棋的地方依舊沒變。
一身玄色蟒袍,腰配朱紅玉帶,廣袖上的金絲祥雲在陽光的照射下極為耀眼。
不得不說,朱三友是個很念舊的人,至少溫去病從認識他到現在,就沒見他換過衣服。
看着被溫去病推過來的暖玉棋子,朱三友連摸帶搓擺弄半天,确定不是贗品後震驚了。
“幾個意思?”朱三友擡頭看向溫去病,滿眼都是小星星。
“送你了。”溫去病一直都知道朱三友對自己這套暖玉棋子有賊心,今日便忍痛割愛生了成全之心。
朱三友聞聲,直接把暖玉棋子揣到自己懷裏,然後看向溫去病,“下一盤?”
“嗯,十盤我都陪你。”溫去病知道朱三友為什麽不用那套暖玉棋子,是怕自己反悔。
棋局開始,溫去病與朱三友下了好一陣兒,方才慢慢滲透有關食島館,跟衡水門近段時間恩怨。
朱三友執棋,身心都在棋盤上,“跟本王唠叨這些做什麽,玩戰術呢?”
溫去病想跪,就這種水平的還輪得着他玩戰術?
“夢祿為了打擊食島館,居然找了夜叉門的人。”見朱三友沒搭茬兒,溫去病繼續道,“這種事有第一次就得有第二次,為了永除後患,我叫人把百夜叉給殺了。”
“好棋……誰?”朱三友擡起頭,狐疑問道。
“百夜叉,就是背後有鬼窟羅剎撐腰的那個夜叉門門主。”溫去病解釋的十分詳細。
“殺了也好,永除後患,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是誰殺的。”朱三友落子時忽似想到什麽,“你沒報自己名號吧?”
“沒有沒有。”溫去病搖頭。
就在朱三友長籲口氣的時候,溫去病特別小心翼翼的看過去,“但我報了你的名號。”
‘啪……’
黑子落在棋盤上的一刻,翡翠棋盤斷成兩半,朱三友臉都綠了。
“王爺別着急,鬼窟羅剎我擔着,前提是王爺得答應我一件事兒。”溫去病一直都覺得自己臉皮很厚,現在驚覺他可能根本沒有那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