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重影(七)
重影(七)
墨明兮走不快,始終躲不開季鶴白的手。就在木屋映入眼簾,他即将松口氣的時候,祝可山剛好撞進視野裏。
祝可山見墨明兮一頭白發未束,身上又松松挂着季鶴白的衣裳,眼神裏頓時充滿了暧昧的意味。對着季鶴白揶揄道:“雪林之中天寒地凍的,這小師侄還未好全,你不可操之過急啊。”
墨明兮聽得頭皮發麻,不知道是這句小師侄更吓人,還是操之過急更吓人。他掙開季鶴白的手,幾步走進屋裏。
砰的一聲。
祝可山看看關上的門又看看季鶴白,小聲道:“我倆又該滾了?”
“他又沒叫我們滾。”季鶴白壓了壓上揚的嘴角道:“我沒有……你別多想。”
墨明兮尚覺自己未能完全恢複,便一點靈力也不敢妄用,連自己的乾坤袋也不曾打開。他在屋內翻來翻去,只翻出一件粉得和桃花似的道袍。季鶴白那裏除了他自己的衣服,其餘都一言難盡。
墨明兮在鏡前正了正衣領,找不到自己的簪子他也懶得再束發,倚在窗邊看見祝可山端着藥碗正朝這邊走來。
祝可山進門見墨明兮換了衣裳,臉上又浮起那暧昧不清的笑意,他将藥碗放在墨明兮面前:“你這幾日千萬不可再動靈力,只可順其自然。”
墨明兮點點頭,想起祝可山的托付,正色道:“你上次治療薛辭的那幾招,能不能教給我?”
祝可山當即明白了墨明兮的考量,揚揚下巴催促墨明兮趕緊喝藥,敷衍道:“改天教你。”
墨明兮端着藥碗,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昏睡的時候沒少被灌這藥。他剛要喝下又問:“你怎知衍天算籌在我手上?”
祝可山愣了下,略帶驚訝地說:“真在你手上?我诓你的,不然你怎麽能心神皆空呢?”
墨明兮喝了一口,苦得有些離譜。他不動聲色的問:“你不是快死了嗎?”
祝可山看着他努力平靜的表情,輕笑一聲:“也不至于這麽快吧。”他眉毛一揚,問道:“這藥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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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明兮想不到祝可山口中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也想不到還有人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好像看什麽怪人一樣看着祝可山,淡淡道:“苦啊。”
祝可山似笑非笑道:“苦你怎麽不說?”
墨明兮不解道:“說了又有什麽用?”
祝可山歪了歪頭,一本正經道:“說了我就給你糖吃啊。”
墨明兮眨眨眼,嘴裏被塞進一顆糖。甜味在口中迅速蔓延開來,他低頭看了看碗中的大半碗藥,仰頭望着祝可山甚是不解:“吃糖做什麽?”
“吃了這糖啊~”祝可山笑眯眯地說:“這藥就更苦了。”
墨明兮:“……”
墨明兮一口喝幹這碗藥,只覺得祝可山這氣人的臉越來越模糊……
當啷一聲,瓷碗掉在地上。
潺潺的水流聲,小船随波搖動。
墨明兮睜開眼,天幕一片低垂。他抓着船舷坐起來,發現自己坐在一艘無篷孤舟上。四下無人,唯有船尾的搖橹在自己搖動。
墨明兮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四周,方知自己是入夢了。
他正感嘆着祝可山又玩什麽把戲,當啷啷天上掉下來三枚銅錢落在船艙裏。墨明兮看着顫動的銅錢剛要伸手去撿,忽然多出一雙小手輕輕蓋住這三枚銅錢。
船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孩,坐在一側扔着銅錢打卦。打了一次又一次卻都不成功,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墨明兮開口道:“心中無數,銅錢無用。”
他蓋住那小孩的手,将銅錢撿了過來。掂量着這幾枚銅錢厚薄不一,卦象是早就定好了的。剛要開口說這錢不對,是算不出來。再擡頭,船上哪裏還有什麽小孩子。
墨明兮莫名其妙地坐在船上,又往前一段距離,兩岸可以看見些低矮的房屋。一道棧橋伸入水中,小船吱呀吱呀地靠了岸。
墨明兮深呼吸一口氣,總算是靠岸了。
可是墨明兮登上渡口卻忽然有些犯難,他猜測這裏是一個夢境,但不像是自己的夢,也不像是季鶴白的。這個地方看起來不小,零零散散的有些街道房屋,他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墨明兮試圖攔住路人說上幾句,果然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他琢磨了一會,重新将那三枚銅錢拿出來,起手算了個方位。既然給他這些東西,大抵是在這夢中有用的。
說起來銅錢蔔卦,墨明兮也許久未蔔過。他現在心中也沒有數,只怕算得不大準。墨明兮思索了半天這個方位,還是朝着卦象所示的東邊走去。
一路行來路人越來越少,最後就只有這一座城牆孤立在道路盡頭。城牆左右都望不到頭,城門高數十米顯得無比恢弘。
墨明兮未求穩妥,又算了一卦,該進去。
墨明兮走到城牆邊,握住生鏽的巨大銅環叩響了沉重的城門。
碩大的門轟然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只幹瘦的手自門裏伸出。這只手看起來在狠狠發力,随即半扇城門被他打開。
墨明兮探身進去,看見開門的是個面容清俊的道士。墨明兮并不認識這個人,于是又蔔了一卦,沒有結果。墨明兮跟在他身後,走進這座城裏。
那個道士不敢擡眼看他,也沒有什麽表情,貼着牆邊緩緩地走着,時不時回頭示意他跟上。
這卦象時好時壞,說不上十分有用。墨明兮心想說不定是否前行早就被夢中控制,只是拿這三枚銅錢來糊弄他玩的。
墨明兮在城中走了許久,只等着機緣自己上門,也不管這些銅錢是否有效。城中道路寬闊,不見一個行人,兜兜轉轉之下竟然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城門前。
墨明兮頓時覺得不對,悄悄在那道士背後打了一道咒訣。只見那道士瞬間身形潰散,化作一縷黑煙。
墨明兮又無路可走了。
他看着風中獵獵的酒旗覺得此地民風淳樸,只可惜遍地找不出來一個人。桌椅板凳都在,可卻是做死城。
墨明兮将那三枚銅錢扔在路邊,随便選了一條路往下走去。走到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看見路邊的酒館方桌前坐着一個長發高高豎起的男子。在這空城之中,顯得十分突兀。
墨明兮感受不出一絲氣息,但這地方引自己前來,除了等着自己他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于是,管他高深莫測還是不分敵友,墨明兮直接上前去招呼。
墨明兮走上前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心中無語。他許久不見季鶴白如此打扮,竟然一時沒有分出來。
季鶴白道:“師兄?”
墨明兮轉而看向自己,胸前兩縷黑發提醒他似乎變回了從前的模樣。墨明兮不解地看着季鶴白:“你在這裏做什麽?”
季鶴白道:“自然是等你了,師兄。”
這一聲聲師兄叫得他如夢似幻,立刻分清楚這季鶴白不可能是真的。
“等我做什麽?”
季鶴白想了想:“等你來看我。”
此話一出,兩人都安靜了一瞬,只見劍光一閃将墨明兮逼得連連後退。
此劍并非壺中日月,所過之處仍然生出一道勁風。墨明兮退了幾步就站着不動,倒是等着季鶴白一劍刺過來。
季鶴白收劍了:“你真無聊啊,墨明兮。”
墨明兮警覺地看着他,問道:“你的劍呢?”
季鶴白怪異道:“什麽劍?”
墨明兮蹙起眉頭:“你在這裏做什麽?”
季鶴白道:“我迷路了,你的銅錢呢?幫我算算去哪裏。”
墨明兮明明已經将銅錢丢了,現在卻又出現在自己手上。他抛了幾次銅錢,指着一條筆直的道說:“去這邊。”
季鶴白跟在他身後,墨明兮覺得十分別扭。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為什麽季鶴白又出現在這裏,更奇怪的是為什麽自己又出現在這裏。照理他如今算是徹底契合了那具身體,就算心裏想去季鶴白夢中,也是去不了的。
此處應當是白天,隐約能看見雲層之中藏着些金光。
墨明兮拿着銅錢,只得每過一個路口算一次方位。如此算得七八個路口,終于在這迷宮一般的城裏走上一條無比寬闊的大道。
這大道的盡頭,通向一座城門。
城中之城比方才所見高聳的城牆要矮上許多,墨明兮再算了一遍,該進去。
只是這次不同,他自己掐指一算,卻是不該進去。
墨明兮猛地回頭,看見季鶴白并無異樣。墨明兮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看不出到底什麽出了問題。
季鶴白催促道:“我們是不是要進去呀?那就快些走吧。”
墨明兮沒有動一步,問道:“進去做什麽?”
季鶴白當即道:“管這麽多做什麽,進去就知道了。”見墨明兮站着不動,他繼續催促道:“你不走,我們怎麽出去?”
墨明兮不知道往裏走怎麽能出去,回頭一看,方才走過的路也不見了。墨明兮目光漸漸沉重,就算在夢中也将心懸起來。
可季鶴白并未做出出格的舉動,只是面露急切之色。墨明兮說服自己道:這人是季鶴白,做點怪事情也不奇怪。
墨明兮繼續往前走,聽見季鶴白的腳步聲跟在他的身後。可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墨明兮加快了腳步,那身後人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就在他快要走到城門前時,空中傳來一聲劍鳴。墨明兮猛地回頭看去,那“季鶴白”舉着劍,已經懸到自己頭頂。只是他已經無需擔心了,這個“季鶴白”胸口被一劍穿過,随即也和剛才那個引路人一樣化為一道黑煙。
墨明兮認出這把劍來,這是壺中日月劍無疑。但這不是普通的壺中日月劍,是在預示之中看到的那把光華暗沉的壺中日月劍。
季鶴白将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甩掉上面的黑氣,劍身又重新清晰起來。季鶴白又是那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墨明兮,你連我的劍也認不出了?”
墨明兮蹙着眉道:“你什麽意思?”
季鶴白急切道:“跟我來,我夢中有異。”
墨明兮一把抓住季鶴白:“別夢來夢去了,換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