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影(六)
重影(六)
祝可山收劍的瞬間,墨明兮失去抗衡連連後退了幾步才扶着牆壁站穩身形。見祝可山終于收式,墨明兮也停下源源不絕的靈脈流轉。
奔湧不息的靈脈歸于平靜,那些細細密密的疼痛便開始此消彼長。祝可山難得大發善心伸手扶了他一把,墨明兮撐着着祝可山的手臂想要站穩,卻腳下一軟跪了下去。
祝可山扳着他的肩膀,扶着墨明兮靠在牆邊,有些着急道:“我有話要說。”
墨明兮搖了搖頭,他提這一口氣道:“你有話要說,我又沒有攔着。”
祝可山看着阖目休息的墨明兮,不厭其煩道:“那你別睡啊。”
墨明兮無奈的蹙着眉頭,看着祝可山眼神聚了聚:“那你快說,一會怕是由不得我。”
祝可山又摸出個瓷瓶,擡手就要給墨明兮灌了下去:“那可不行。”
墨明兮感受到全身都在用力修補,五髒六腑卻也沒有一處不疼,他擡手攔下祝可山的動作:“不用,喝不了。”
祝可山看上去這事非說不可,墨明兮伸手抓住祝可山那無形命劍,在自己手上割了道口子。嘆息道:“你快說吧,我聽着。”然後又像證明似的先問道:“剛才出劍,所謂何事?”
祝可山道:“試試你多能打。”
墨明兮:“……”
祝可山面上有些抱歉:“也是幫你相合魂魄靈脈。”他瞧着墨明兮捏着傷口警醒精神,緩緩道:“我托付之事。”
墨明兮心想他到底什麽事值得大費周章,朝着洞外的方向望去:“是為了季鶴白?”
祝可山白了他一眼:“是薛辭。”
墨明兮心中一動,細算下來薛辭沒做多久祝可山的徒弟。祝可山也不像是會為薛辭打算如此深遠的人,他滿臉不信:“為了薛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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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可山從乾坤袋中移出一個大得離譜的長頸瓶子來放在地上,朝着墨明兮道:“這是治他心竅有失的藥。”
墨明兮看着那瓶子,覺得荒謬非常:“給我做什麽?”
祝可山道:“我那晚又沒騙你,我确實是快死了,總得托付托付我徒弟。”
墨明兮聽得祝可山說生死之事,心中悶悶。再看那瓷瓶,又覺得瓷瓶相較這生死之話還是太小,他低聲問道:“這麽些夠麽?”
祝可山挑眉道:“他還活的了幾年?一身靈脈根骨斷了又拼,心竅不全瘋瘋癫癫,這麽些足夠了。”
墨明兮只覺得這身死之言太過沉重,壓得他呼吸不暢,有些不耐道:“別再說生死了。”
“你怎麽了?”祝可山仿佛自己的修為水平受到了質疑,難以置信的探了探墨明兮的脈象神識。忽然他眼中明了,祝可山看着墨明兮,語重心長道:“你若守得神思清明,動情動念時自然心中不會難受。”
墨明兮覺得祝可山說話真是越聽越費勁,狠狠握了下傷口讓自己清醒些,語氣不佳道:“為什麽?”
祝可山笑了兩聲:“我幫你一回,你就聽不得我的生死了?”
墨明兮也覺得荒謬,但荒謬之事那麽多,他現在根本不想去動腦子想。淡淡道:“前輩生死,自然心中記挂。”
祝可山自然聽不進去,說道:“多謝,不必。別一會我的生死還沒說,你就先受不了,那我才是真的麻煩。”
墨明兮只當自己好心錯付,咬牙切齒:“你說。”
祝可山拿出一張方子壓在瓷瓶底下:“這是那藥的方子,你做的雖定不如我,但也應當差別不大。我跟薛辭師徒緣分只有這麽些日子,但若是這方子你也拿不久,還請找個活得長點的人。”
墨明兮問道:“他能痊愈嗎?”
祝可山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哈,你說呢?”
墨明兮真是又氣又難受,祝可山偏偏将一重重生死壓在他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得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祝可山道:“我既然要死了,有些事須得親自了結,斷不能将薛辭這拖油瓶帶在身邊。”
墨明兮本以為祝可山只是要他做藥,現在看來是要他将薛辭帶在身邊。驚道:“難道換我來帶?!”
祝可山點點頭:“嗯。我幫你這麽大的忙,你幫我看着徒弟怎麽了?”
墨明兮無話可說,淡淡道:“哦。”
祝可山神色凝重道:“賀玄清……我師兄他所做非人之事,雖并非出于本心,但生死受罰也是應當。當年玉華宗的事情我知道,你師父……算了,這情算在我頭上。往後自然會有我能幫到你的一天,到時一并奉還。”
墨明兮從這承諾中嗅到一絲不同的意味,祝可山似乎知道些什麽。他追問道:“什麽意思?”
祝可山湊過來低聲而語:“你就沒想過?”
墨明兮見他神神秘秘,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想什麽?”
祝可山道:“心音蠱惑,人行不正,你就沒見過?”
墨明兮正是在想此事:“我從前未聽過心音一說,只覺得修士苦于大道難修不精進自我,反而觊觎他人成果。倒行逆施,将正道修士驅逐得所剩無幾。”
祝可山看着墨明兮,眼中有幾分贊同:“你看這些人行了錯事卻得到了好處,使得叩問天門之事生出一條本不存在的捷徑。看似人人推崇,卻非但不能飛升反倒叫人忘本。你看看玉京,再看看永樂宗,還有誰在修行?”
墨明兮覺得這話有理,只是他現在思慮難全想不下去。甚至生出一絲祝可山又不是明天就死,沒必要現在抓住自己不放的想法。只是時間流逝于無形,若是祝可山明日死,他定要遺憾無窮。墨明兮順着祝可山的話問道:“為何舍本逐末?”
祝可山道:“我起初以為只是心音,但是,你有沒有發現還有一樣東西也失去了?”
墨明兮仔細想了想,腦中一團亂麻,遂放棄道:“什麽?”
祝可山道:“天道呢?天道的懲罰呢?修真界的約束呢?”
墨明兮從未想到過這個問題,他看着祝可山,一時想不出答案:“我……我也不知道。”
祝可山笑了一下,輕快道:“無妨,我有一計,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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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明兮聽得沒頭沒尾,祝可山顯然是需要他的看法确認些什麽,但這中間的因果卻全然省去。只得問道:“什麽意思?”
祝可山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如果能夠相合,就是沒錯。”
質疑天道?墨明兮不敢想。
墨明兮更不敢順着祝可山的話往下接,只在心中自語:天道,天道去哪了?天道說都是季鶴白的錯呀。
墨明兮迷迷糊糊的想,季鶴白和祝可山打的話,恐怕沒有幾分勝算。若是加上自己,又能不能打成平手呢?
墨明兮想着季鶴白,季鶴白忽然出現在眼前。墨明兮實在是被祝可山東問西問的攪得困乏無比,他虛虛地伸手抓了兩下,卻真的抓到季鶴白的衣擺。他看見季鶴白似乎在問他什麽,心中瞬間一片哀求,你們劍修都閉嘴吧。
都別問了,非要問的話我來問好了。
墨明兮揪着季鶴白的袖子,開口道:“外面下雨了嗎?”
這話說完他再也撐不住,歪倒下去。
季鶴白手忙腳亂地防着他的腦袋撞在地上,望着祝可山道:“什麽意思?”
祝可山笑了笑,面容柔和地望向洞外的飛雪,心中暗道:“原來我的心音裏,還有那場觀瀾峰的大雨啊。”
季鶴白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遍。
祝可山心情不錯,臉上的精明都少了幾分,說道:“你這小師侄,以後一修兩道,可以吓死你。”
季鶴白一臉懵:“啊?”
祝可山起身整了整衣擺,大聲道:“啊什麽啊?地上那些東西收了,這裏太冷,帶上他換個地方。”
祝可山叫來薛辭,抄起他禦劍而行。
季鶴白只是碰了碰墨明兮,似乎碰到痛處惹得他一陣瑟縮。季鶴白只得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禦劍跟了上去。
問靈宗大雪不歇,沉沉地下了幾日。
墨明兮清醒過一次,看見祝可山坐在床邊,手上端着可疑的藥碗,問了一句:“你怎麽還在這?”
第二次醒來時,屋子裏空無一人。他起身看見暖爐裏依舊跳動着火光,下意識想要叫季鶴白。一想薛辭和祝可山還在這裏,又忍住了。
不知道祝可山用了什麽方法,那種粉身碎骨般的疼痛之感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左手還纏着一圈繃帶。
他身上的衣服換過了,玉簪束帶也不知去了哪裏。幾個呼吸間墨明兮感覺良好,自信的雙腳一落地還是險些摔了下去。墨明兮花了些時間,才在無力感之中找到平衡。慢悠悠地起身取下架子上挂着的霜色道袍穿在身上,朝門外走去。
剛好是陽光穿過雪林的時候,耀眼得厲害。墨明兮倚着門框看了一會,覺得神思開朗。
這屋子仍然在問靈宗內,遠遠聽得見有細微的人聲。
墨明兮循着聲音往雪林裏走去,陽光穿透枝葉落在身上,帶着點點暖意。
墨明兮在雪地裏走了許久,尚未恢複體力的他走得有些吃力。但一想到這些都只是暫時,腳步就輕快了不少。
不知走了多久,他聽見指揮門人砍柴的聲音。那聲音十分耳熟,遠遠看去竟是楚明蒼帶着一小隊人在撿拾柴火。
墨明兮心中一暖,難道問靈宗那日在中門的禁制,是為了保得這些低階弟子不受傷害?
此時不便相見,墨明兮悄悄離開往回走去。乍一轉身險些撞進季鶴白的懷裏,墨明兮輕呼一聲:“你站在我背後做什麽?”
季鶴白指了指墨明兮的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
墨明兮低頭檢查一番,果然見到衣襟上的望月紋路,臉上一熱:“我醒來只看見這一件衣服,回去就還給你。”他急促的走了兩步,踩着衣擺差點摔倒。
季鶴白順手攙住墨明兮,一手扶在他腰上:“祝可山說他将你全身骨頭都打碎了,你怎麽走來的?”
墨明兮差點左腳絆了右腳,捂着臉道:“當然是用腿走來的。祝可山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季鶴白一本正經道:“可是祝可山說你要是沒好就走路,腿會斷的。”
墨明兮心中抓狂:“我斷你個頭!季鶴白你趕緊給我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