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名書(六)
未名書(六)
在溫玫的印象中,她很少做夢。就算做夢,也只會是“快開學了作業沒有寫完”這種無聊又煩躁的夢。
以至于當她氣呼呼地閉上眼睛睡覺,卻發現自己莫名身處在一間白色平房前時,她不可抑制地怔在了原地。
溫玫在上初一前,并不是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是同爺爺奶奶生活在名為“白桦”的小鎮上。
白桦小鎮最多的就是白桦樹,一棵棵一行行,一到夏天,從樓頂向遠處眺望,漫山遍野都是蔥茏的綠色。
溫玫喜歡這樣安靜又遼闊的景色,以至于有一天,她拽着老人家的手,死乞白賴非要在門前種一棵。
老人家被她鬧得煩心,無奈只得答應,忍痛将舊日的桂花樹鏟了,種下白桦幼苗,又種下一壇的玫瑰。
玫瑰的花期是五月至六月,現下早已開敗,但青蔥的白桦樹,卻仍拽着夏季,筆挺地站在老房子的白牆前。
她怎麽會夢到這裏?
溫玫不禁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臉,唔,好像真的沒感覺。
不會是因為今天晚上林老師講課,讓她想起了這裏吧?
溫玫想,為自己的這個理由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好吧,既然來了,又還沒醒,那就進去看看,說不定……會見到許久未見的人。
“爺,奶!你們的寶貝孫女玫玫回來啦!”溫玫是個行動派,腦子裏還在想,人就已經越過白桦樹,大大咧咧地推開了舊時的門。
可惜。
沒有像從前一樣聽見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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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叭。”溫玫無所謂地聳聳肩,原來夢境也不是全由她控制。
屋裏既然沒有人,那她就當故地重游,随便轉轉好了。
她邁出腳,正準備前去客廳,卻聽見道路盡頭的小屋內,突然傳出拍電視和遙控器的哐哐聲響。
有人?
溫玫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揣着一顆忐忑的心,小碎步挪過去,正打算推開門,又着急停住腳步。
不對呀。這裏雖然是她的房間,但是她房間裏的那臺小彩電,不是因為她玩水槍大戰,給滋燒起來後,被賣個收廢品的了嗎?
呃呃。
溫玫忽然覺得有點驚悚,想着她做的該不會不是思鄉夢,而是恐怖片吧。
溫玫最害怕恐怖的東西,踮着腳尖正試圖離開,緊關的門便“嘎吱”一聲,自己打開來。
“來都來了,怎麽不進來?”裏面有人開口。
溫玫頓時“哇”的一聲原地大叫起來,待叫完,看見倚着沙發回頭看她的不是鬼,而是認識的人時,才傻傻道:“咦,你是太和山的那個,道姑姐姐?”
溫玫并沒有只一面就記得對方長相的強大能力,實在是因為對方黑色方巾下露出的那雙眼睛,像山間明月,太過動人心魄。
“小朋友記性很好嘛。”那女子彎起雙眸來,水盈盈的,坐在沙發上,悠閑自得地仿佛是在自己家。
溫玫撓頭,客氣地說“哪裏哪裏”,然後微一頓,想起什麽,睜大圓圓的雙眼納悶問道:“奇怪,我怎麽會夢到你呀!”
就算當時覺得這個美女姐姐當道姑太令人想不通,也不該隔了将近半個月,還這麽清楚地夢到吧。
“問你呀。”那女子說。
溫玫唔一聲,雖然這是她的夢,但是她也不知道呀。
她搖頭。
那女子便又笑起來,輕輕柔柔的,好像太和山上最涼爽時節的風。
溫玫打心眼裏覺得對方笑得真漂亮,可光看着別人笑,也不太禮貌。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找話題,可找什麽話題呢?她咬着下唇環視一圈,終于在瞥見那臺彩電時,想起什麽,一邊朝屋裏走,一邊像主人似地道:“道姑姐姐,你剛剛在看電視啊?這臺電視壞了,放不出來。”
“放得出來。”那女子說,看見她走近,轉頭重新盯着電視。
“放得出來嗎?”溫玫不相信,走過去摁開關和遙控器,見電視裏真的彈出黑白條紋豎線,不由驚呼,“你剛剛把電視拍好啦!”
拍電視,電視會好嗎?
大概吧。
那女子微微挑眉,聽溫玫繼續道:“你想看什麽啊,我幫你調臺!”
小朋友其實真的很熱情,一點兒都不像太和山上游玩時表現出來的冷漠模樣。
那女子想,要是小時候真的來對方家玩耍,對方就是這個樣子招待客人吧。
“我想看的嗎?”可是她開口,卻并沒有說那麽幼稚又少年的話,而是若有似無地笑道,“我想看的可是很刺激呀,比如R18,舔*,道具,69……”
溫玫拿着遙控器,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只知道反應過來時,遙控器已經“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然後就是一聲憤怒又尴尬的吼叫。
“變态啊!”她喊道,臉紅得像煮燙的番茄。
可對面卻沒受她影響,反而輕松淡定地撿起遙控器,靠着沙發,問她:“你看嗎?”
看你大爺!
溫玫心中下意識吶喊,但開口還是保持了淑女的氣度,朝對方咬牙切齒道:“我未成年啊,看什麽看!”
她以為對方好歹會因為“未成年”這三個字,注意一下接下來的說辭,沒想到對面竟然嗯了聲,道:“也是,那你出去吧,我這個成年人要看。”
???
有沒有搞錯啊。
溫玫覺得抓狂,紅着臉夯吃夯吃就往外走,但走了沒幾步,她又停下,回頭望着沙發上清麗的背影,納悶道:“我這小彩電也看不到那些呀。”
“看得到哦。”那女子說,遙控器拿在手上,跟說“放得出來”時一樣自信。
溫玫忽地就愣住,想起她現在好像是在做夢。
對啊,做夢!
所以在夢裏看一看怎麽了!
不行不行,哪怕是在夢裏,也不能做太黃暴的夢。
溫玫抱着腦袋,像一只焦急旋轉的陀螺正在做自我掙紮,然後不知過了許久,她回頭走到那女子身後,雙手撐在沙發上,腆着一張雙頰通紅的臉,一本正經道:“我其實不想看,但看在你這麽想看的份兒上,我就陪你一會兒,要是畫面太過分,我就立馬離開。”
哈哈。
那女子沒有笑出聲,但是明顯抖了抖肩膀。
“确定?”她又問一遍,上翹的尾音仿佛懾人心弦的妖精。
“哎呀,看不看嘛,不看就真的走了!”溫玫被逗得不耐煩了,她本來就覺得尴尬得要命。
好吧。
那女子停住眸中的笑意,指尖微頓,摁下遙控器上的播放鍵。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嘈雜地滋啦了幾聲,接着不到兩秒,黑白豎線條紋就消失不見,變成高清的卧室畫面。
溫玫下意識捂住雙眼,從指縫間盯着屏幕,原以為會出現什麽極具沖擊力的香辣畫面,沒想到屏幕裏只有一個背對着觀衆的女子。
額。
“劇情向啊?”溫玫壓低聲音問。
“你懂這個?”那女子側眸,瞥見溫玫的動作,不禁笑得手腕一抖。
溫玫還捂着眼,聞言當即怒了:“不懂不懂,我未成年怎麽可能懂這個!都是班上那些變态說的!”
“原來如此。”明顯不信。
“哎,真的是班上……”怕被人誤會,溫玫立馬開口解釋,然而目光一挑,瞥見屏幕中的女子轉過身,又瞬間移轉話題,驚呼出聲,“我去!這主角怎麽長得這麽像我啊!”
那女子之前說話時,總是笑着的,像月亮、像山風、像桃花,溫柔又美妙,可這次開口,她卻難得的低沉又嚴肅。
她說:“就是你啊,28歲的溫玫。”
啊。
溫玫覺得自己這個夢怎麽這麽真實,連發愣都這麽真實,以至于回過神時,她猶如從溺斃的深水中浮出。
她撓了撓頭,傻傻說:“道姑姐姐,不至于吧,我的夢裏,怎麽會把未來的自己想成色.情片主角呀。”
“沒說是色.情片呀。”
“啊?”
“嗯。”那女子真的很溫和,她說,“畫面裏是你這個小朋友未來的家,你在家裏的卧室,等你的愛人下班。”
“……”溫玫覺得好像也沒有比色.情片更令她覺得平靜。
“寶寶,我回來了。”畫面裏突然傳出來一陣模糊不清的女聲。
溫玫驚得心一抖,下意識看向屏幕,屏幕卻定格在了卧室大門推開的瞬間。
她能看見喊她“寶寶”的人的藍色拖鞋、杏黃裙擺,卻看不見對方的身材和臉。
可就算看不見,只露出的一點聲音和裙擺,也足夠她驚詫,她未來同居的愛人,竟然是女子?
“不是,這夢也太魔幻了吧。”溫玫搖了搖頭,心中仿佛在害怕什麽,開始猛拍自己的臉頰,“快醒快醒,別再做夢了!”
“小朋友,你是怕看見進來的人?”那女子忽地捉住了她的手,隔着沙發将她拉近,凝視她惶恐不安的雙眸,“還是怕看見你的心?”
“什麽心啊,搞不懂。”溫玫發慌。
“你想去愛誰的心。”那女子回答,一雙柔情眼好似能将人吞噬。
她愛誰?她想愛誰?
她一個未成年學生,誰都不想愛。她只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然後考上清北,光宗耀祖,努力工作,幸福一生。
可她開口時,卻說:“我想愛,也能愛我的女子。”
啊哦。
好像暴露了什麽。
溫玫頓時急得搖頭:“不是啊,你聽我說,剛剛說錯了,我不愛誰,也不愛女子!我一個女的怎麽可能喜歡……”
“我愛你。”
溫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用雙手捧住了臉頰,那是個女子,摘下黑色方巾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我愛你。”她說,用唇瓣輕輕碰着驚惶溫玫的嘴角,“我愛你。”四唇相貼,少女被凜冽又溫柔的香氣籠罩。
溫玫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所尋的愛意包裹,于是在對方用舌頭撬開抿緊的唇關時,她下意識地張開唇瓣。
被人親了。
親得有些發暈、發軟。
甚至親得被拽過去,壓在了沙發上。
“溫玫,跟我走嗎?”那人的呼吸吻在她的側臉,又輕又淺。
溫玫仰着頭,她聽見了對方說話,可是汗水貼着她白皙的脖頸,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被親吻的胸膛在劇烈跳動,被掌心撫摸下的某處溫暖而……
想要更多。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喂!”溫玫條件反射般地順過手機坐起來,剛睡醒的頭發像雞窩一樣亂。
“還喂?溫玫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喬鶴站在小區門口,看了眼時間七點十五分,再一次覺得痛苦。
“我去我去!”溫玫看一眼時間和星期,瞬間清醒過來,還沒來得及回味剛剛做了什麽夢,就扔下手機,一邊沖向衛生間,一邊大喊,“喬鶴,我馬上下來,你等等我啊!”
喬鶴覺得真是見鬼了。
這人昨天十一點半放下手機,也不算晚吧,怎麽睡成這樣。
生病了嗎?聽聲音啞啞的。
溫玫不是生病,她望着鏡子裏的好像被吸幹精氣的人,心說自己是做春.夢了。
“哈?春.夢?”
兩人往學校跑的路上,喬鶴震驚得險些摔倒。
溫玫繃着一張臉,又害臊又委屈:“就是春.夢啊,喬鶴你都不知道,夢裏我竟然跟一個不認識的女的,這樣那樣了。我去,你說怎麽可能啊……我又不跟誰搞同性戀,這個夢就瞎做!”
喬鶴盯着對方生動的面頰,這回沒有呵呵,而是在響起的早讀鈴聲中,忽地停下腳步,拽住對方,嚴肅而又認真地問道:“小溫玫,确定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