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名書(七)
未名書(七)
在初中轉學之前,溫玫并不知道“同性戀”這個詞的概念,哪怕當時流傳的小說和動漫中,她已經發現某兩個女生或者男生的感情比較“特別”,但仍然解釋不清。
她對這個詞具體、準确、鮮明的見識和認知,來自于喬鶴。
當然,這不是說喬鶴是同性戀(至少溫玫現在這麽以為),而是此事與喬鶴有關。
喬鶴在初中時算大半個名人,不是因為學習好,而是因為個兒高腿長球打得棒。
長腿美女俨然是球場上的靓麗風景。喬鶴因此得到了不少高年級學長的青睐,甚至有外校的體特生專門跑過來看,但喬鶴此人嘛,模樣好是好,嘴上可從來不饒人。
比如A號男,個兒矮臉矬,跟植物大戰僵屍裏的窩瓜似的;B號男,腰圓得連路邊的窨井蓋都容不下;C號男,說話那麽大聲是吃了五百只鴨子嗎……
溫玫在邊上聽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對方控制不住揍喬鶴,哪知道對方只是氣得瞪一眼喬鶴,便憤恨跑開。
“厲害啊。”溫玫忍不住豎大拇指。
喬鶴聳聳肩,将溫玫攬過來圈在懷裏,淡定道:“小意思,畢竟這邊是練過的,他們打不過我,更丢人了。”
啊,忘了,喬鶴雖然看着沒肉,但這人從小跟着她爹練拳擊,動起手來,真的比一般人要厲害得多。
如此,大抵是“惡名在外”,來找喬鶴告白的男生少了,喬鶴也樂得和溫玫過一個無人打擾的初三,但沒想到,初中結束,高一開學後,又有人和喬鶴告白。
只不過,這次不是男的,而是女生。
溫玫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女生的模樣。明明是學姐,卻有着一張可愛無敵的臉蛋和嬌小身材,然後就那樣站在球場邊上,在喬鶴打完球後,用兩瓶礦泉水攔住了對方。
“喬鶴同學,可以聊會兒嗎?”雖然身材嬌小,但學姐真的很自信。
溫玫看着喬鶴愣了下,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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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天氣很好,雲淡風輕,四處都是馥郁的桂花香。
溫玫穿着校服坐在路旁花壇邊良久,才等到喬鶴和那個學姐從天臺下來。
學姐同喬鶴說了再見,喬鶴應完,便走到她身邊蹲下來。
“這是怎麽了,我們小溫玫好像不太開心呀?”喬鶴說。
對方蹲着,溫玫微微擡眸,便能清晰地看見對方的眉與眼。
她很少說喬鶴好看,但喬鶴确實是好看的,天然的劍眉,明亮的杏眸,嘴唇不笑時微微下垂,唇珠又十分明顯,英氣和柔美都在她的臉上。
“你同意沒?”溫玫沒有回答自己開不開心,而是咬了咬唇,直接深入主題。
喬鶴“啊”了一聲,緊蹙的眉尖稍稍反應片刻,才聽懂對方問的,低聲笑道:“小溫玫知道了?竟然不排斥這個?”
這個需要怎麽排斥?不就是早戀告白?溫玫瞥她一眼:“無語,初中還少嗎?”
“但那時是異性戀,這次是同性戀啊。”喬鶴說。
溫玫早就通過隐晦的動漫坦然接受了“同性戀”存在的現實,但她沒聽過這個詞,于是她問:“等等,什麽叫異性戀,什麽叫同性戀?”
喬鶴近乎失語地瞪大了眼睛。
那天是周六,不用去學校上晚自習,喬鶴帶她去肯德基吃了全家桶,才帶她回家,開始給她科普什麽叫“異性戀”與“同性戀”。
異性戀很好理解,或者不需要理解,重點是同性戀。
起初還好,科普的只是同性戀的概念、同性戀的可能形成原因,溫玫坦然地接受了,但等到說及同性戀的性生活,溫玫就可恥地臉紅起來。
“這也要說?”
溫玫雖然并不像外表那樣是個純粹的乖巧小甜心,但實際上,也劣質不到哪裏去。她有着比較傳統的思維,故而對涉及“性”的一切都覺得比較羞恥。
“額……”喬鶴轉着筆,望着對方通紅的臉頰,想了想還是道,“你不聽我就不說。”
溫玫實在不想和喬鶴在書桌前一本正經地讨論這樣的話題,于是連忙搖頭。
可搖完頭,又擔心搖得太果決,會不會是一種“歧視”。
“那個,喬鶴……”溫玫小聲開口,扭扭捏捏,她忘了當時是怎麽想的,可能是覺得喬鶴這麽懂,又被女生告白,應該是個同性戀。
她想告訴對方,她剛剛拒絕聽性相關,不是歧視同性戀。
沒想到她話還沒說完,對方先開口告訴她:“哦,剛剛一直打岔沒有說,我其實拒絕了那個學姐。”
诶???
溫玫聽對方說那麽多,一直默認對方接受了,沒想到沒接受?
沒接受,那剛剛是在幹嘛?單純給她做科普?
溫玫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哎呀,她忘了,喬鶴這種學霸,就是喜歡一本正經地做這些事。
于是那個時候,溫玫沒再追問喬鶴是不是“同性戀”,又或者說喬鶴用那句“拒絕”的話故意誤導了她,她直接把喬鶴定義為了非同性戀者。
以至于現在,當自己做了個與同性相關的春夢,而被對方嚴肅詢問“小溫玫,确定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時,溫玫前所未有地慌張起來。
“啊?肯定不是啊!”溫玫反駁道,試圖從對方嚴肅的表情裏找到一丁點調侃,“我要是喜歡女的,我還敢跟你說呀,我就是可能最近……動漫小說看多了,然後身邊又都是女生,所以你懂吧!沒有別的意思!”
“再說了,真要喜歡女的,也該有個具體的人,不能說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唉,好像說這麽多也沒說清,反正喬鶴,我跟你一樣,你喜歡女的我就喜歡女的,你不喜歡我就不喜歡,你可別因為一個春夢覺得我奇怪啊。”
溫玫紅着臉,在清晨幹淨的陽光下,極力解釋着。
而喬鶴沉默,在房檐漏下的陰影裏,看她蹙起的眉,看她焦灼的眼,紅軟的唇,看她身上略顯寬松的藍白文化衫。
很多年後她想,如果這個時候,就是這個時候,她嚴肅地說“溫玫,你不用跟我解釋了,相信我,你就是同性戀”,這個女孩會不會因為驚慌失措,像在水裏抓住浮游木一樣抓住她,永遠不會放開。
但這個時候,就是這個時候,望着已經足夠憂心的女孩,望着站在清晨陽光下像玫瑰花苞等待綻放的女孩,她沒有說出那句現實的話。
她笑起來,像平常一般,輕輕啧了一聲,說:“不是,小溫玫呀,我剛剛就随口問一句,你怎麽嘚吧嘚吧說那麽多啊?”
“嗯?!你是随口問的嗎?你剛剛好嚴肅!我還以為……”溫玫說着說着,委屈地瞪喬鶴一眼。
她剛剛還以為喬鶴那麽嚴肅,是因為自己不是同性戀,所以不喜歡同性戀。
“吓吓你嘛,”喬鶴嘿嘿兩聲,攬住對方的肩,忽地賤兮兮問道,“怎麽樣,仔細說說春夢的細節呗,我還沒見識過,對方有沒有……”
“滾!”溫玫當即氣得推開喬鶴,又羞又氣道,“你自己不會買那什麽看啊!你不是厲害得很嗎?”
“行啊,周末,我約你看,你看不看?”喬鶴說。
溫玫恨不得揍死這個混蛋:“滾吧你,下流下流下流下流下流下流下流下流!”
喬鶴頓時樂出聲,心道我再下流,那不也只有想想,沒做別的事嗎?
她跟上去,正準備再約一次對方,便聽見一陣熟悉的鈴聲,忽然響徹雲霄。
是早讀鈴。
而兩人還站在校門外的停車場前面。
“……靠,又遲到。”溫玫服了,沒勁兒再跑了,瞪一眼喬鶴,兩人嘆着氣往校門口走,“老班估計恨死我們了,評不上優秀班級,得不得流動紅旗了。”
“呵呵,更重要的是,再遲到第三次,咱倆就要回家裏休息一個禮拜咯,”喬鶴笑着說,給溫玫鼓氣,“加油,到時候就可以享受親媽專車接送和親媽每日唠叨近距離體驗。”
“好絕望啊!”溫玫為自己這個薛定谔的第三次感到心憂。
“絕望什麽?”身後,冷不防的聲音響起。
溫玫吓了一跳,猛地回頭,定睛一瞧,瞬間站得筆直:“林老師!”
林弄溪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出現的,穿着一套杏色體恤短衫,馬尾高高紮起,手裏還拎着電瓶車的鑰匙。
“嗯,溫玫同學好,喬鶴同學好,”林弄溪笑着回答,低頭看了眼手表,“你們遲到了呀,怎麽還這麽悠閑?”
溫玫:“……”
喬鶴:“……”
“明白了,因為是我的早自習,所以在這裏,特意等老師,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