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舒辭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裏。
他記得頒獎禮那晚的實際情形。
他沒找到助理, 又怕人找上門來,于是把自己鎖在車裏,一邊攥緊鑰匙攥出了血, 一邊撥打急救電話,保持清醒到自己被擡進救護車。
接診他的醫生是他的影迷,她默不作聲地将他轉去住院部信任的同事,讓舒辭在那裏度過了清閑的兩天。
當時雖有個別新聞報道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但大多數人更在意大花小花的紅毯争豔,關心影帝影後的緋聞, 離譜營銷號甚至說他在晚宴上吃壞肚子了。
總之,沒有人在意他究竟經歷了什麽。
他也是在這次小風波中才發現, 就連助理也被那位演員半途支走收買。也多虧獲獎之後他身價起來, 遇到了伯樂一般的制片人,這些有恩怨的人和事都在時間中一一被抹去痕跡。
舒辭接到投資人消息看完原著, 還有懷疑過《惹禍甜O哪裏逃》的作者是不是自己的狂熱黑粉,不說他和原主的姓名一模一樣, 就連誤喝下藥這種橋段都極其相似。
只是他都沒來得及和原作者見面, 人就穿來了。
陸萬青出現在這一夜的頒獎禮, 俨然證實了這是一場夢。
也許是高強度訓練後, 神經放松下來, 讓潛意識給自己的犒勞。他沉溺在陸萬青的容顏和深邃的眼眸裏,不願意從這場夢裏醒來。
然而, 縱然心生欲念, 在夢裏他還是有賊心沒賊膽, 只敢環住陸萬青啃他的耳朵。鼻尖小心翼翼抵在他的頸窩裏亂蹭, 仿佛這樣就能壓下去那抑制不住胡亂竄動的火熱。
舒辭在摩挲中隐約嗅到一股紅燒菜的味道。
睫羽顫了顫, 心想, 這人的信息素什麽時候變得有味道了?
不過夢裏的他沒多想,對着陸萬青的頸窩一口咬下去:“怪好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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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的陸萬青像個木樁杵在原地,任由他胡作非為。
而夢外的陸萬青眼角抽動,低頭看着舒辭無意識抱住他,一口咬上自己的側腰,還吧唧着嘴,說什麽好吃。
陸萬青:“……”
這到底是夢到什麽了?餓了?
不過他算是明白了,舒辭已經完完全全累得陷入深度的昏迷,行為早就不受意識支配,全憑本能。兩人信息素排斥帶來的痛感在舒辭身上停留,卻無法被神經接收,反饋給大腦,只有他這個獨自清醒的人在煎熬。
他按着舒辭的腦袋,遠離自己,托着他的背,盡力扶他坐正,見縫插針地将餐盤裏的飯團塞進舒辭的嘴裏。
舒辭本能地開始咀嚼下咽。
他長長的眉睫緊合,喉嚨上下滾動,唇瓣一開一合,竟無端将吃飯這件事變得有些撩人。
陸萬青垂眼,不敢多看。
低下頭,視線又落在舒辭的指尖。
……這修長的手指先前貼着照片碰過他的唇。
陸萬青心驚肉跳地移開眼。
一時間竟不知道目光該放在哪兒,最後無奈地閉上眼。
剛閉眼,就聽見舒辭隐隐約約的聲音:“水……”
他認命地吸氣,放出實體的信息素從桌上卷過一杯水,遞到舒辭面前。Omega鮮紅的唇瓣銜着杯口,小口小口喝完,餍足地縮回被窩裏。
陸萬青跟着導師在住院病房輪轉過兩年,照顧起人來得心應手。以往病人還偶爾還會有人不配合,昏睡中的舒辭卻非常乖覺,不知道做了什麽好夢,帶着笑意任由他擺布。
喂飯,喂水,擦汗,洗臉。
陸萬青看了一眼天色,直到一切準備都做完,他才端着水盆走出休息室,關了休息室的燈。
一直離舒辭很近,他已經痛到麻木。
陸萬青把手上的東西丢給艙內的日常機器人,鑽進了駕駛艙。
男人仰靠在駕駛座上,望着海天一色,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打開通訊系統,連接到基地頻道,給賀廉發去留言。
顧岚逐不可能對舒辭的獨自離開坐視不管。
萬一他派人在龍棘島和蛟淵島海域相接的地方進行巡邏搜救,他目前不确定顧氏的技術能不能發現他們。畢竟曾經顧家那位議員權力正集中的時候,很多裝備和操作系統都和顧氏有合作。
最好是讓崔尤帶他們盡快做完收尾工作離開。
他陪舒辭度過情熱期後,晚點歸隊接受懲罰就行。
此時A市也是深更半夜,他的留言發去只有自動回複。
陸萬青在安靜的駕駛艙慵倦地靠着,享受這片刻沒有1%信息素折磨的時光。很快,耳朵敏銳地鋪捉到另一邊傳來的嘤咛。
他倏地擡眸,起身走回休息艙。
一腳重新踏回煎熬的地獄。
沒有人看見他深沉的眸色始終注視着床上睡夢香甜的人。男人走到床邊,放出信息素,小心地敲打了逸散出來那些不聽話的信息素,将亂竄地信息素捆起來。
任由它們在自己掌心裏無意識地攻擊掙紮。
兩種信息素的小打小鬧在空氣中形成細微的能量波動,一些滾燙的欲望在悄無聲息的打鬧中被消解,熟睡的舒辭皺起的眉頭漸漸平了下去。
漆黑的船艙裏,陸萬青“看”着能量噼裏啪啦閃爍,露出意外的神情。
一直以來,似乎只有A才配談論信息素攻擊性。
在世俗口中O的信息素是妩媚撩人的,它是主人魅力與欲望的展現或是縮影,是求歡的前兆。
然而在醫學上,A與O的信息素并無本質的區別。
正如O有情熱期,A有易感期,兩者在生理學意義上具有對稱性。信息素的攻擊能力也同樣共屬于兩者,只不過從未有人證實過這一點。
而現在呢?從他第一次教,到今天超負荷練習,這才過去了多久?
舒辭的潛意識已經形成了攻擊防備的意識。
陸萬青腦海裏閃過老師嗤之以鼻的神色。
那時他還是不谙世事的臭小鬼。
老師對他極其嚴格,可他控制不好信息素攻擊的角度,發脾氣地踹了一腳桃樹,沉下臉。
她把教學用的桃枝扔到地下,冷笑:“我救你教你,是為了看你臭着一張臉?有本事你怎麽不對着那群在桔青路飙車的富二代甩臉色?還是你就想哪天被他們撞死,或者一輩子爛在泥裏?”
二十多年,有些事情從來都沒有變過。
上流社會自诩“頂尖”的Alpha控制着一切信息素能力習得、傳播與教學,如果不是老師的出現,彼時出生低微的他甚至不配擁有這種精準控制的學習機會,又何況Omega?
他們甚至從來不允許任何O發現自己這方面的潛力。
“陸萬青,不要認命,去打破它。”
最後一次和老師見面的話又重新響起在耳畔。
他眸光閃了閃,又黯淡下去。
無數個難眠的夜晚,他都會想起這句話。可是他打破不了宿命,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心頭一團火漸漸弱下去,暗下去,熄滅在深長的夜裏。
陸萬青的信息素中染了幾分消極倦怠。
胡亂掙紮的金銀花仿佛察覺到他信息素的敷衍,茫然地戳了戳他的禁锢。
他席地而坐,靠在床邊,手肘搭在膝蓋上,收好信息素阖上眼,任由金銀花香擦過他的脖頸,不解地從他面前飄來飄去。
夜色如水,他清晰地感受着皮膚上每一處尖刺。
原來習慣了的痛感有一天會變得酥麻。
如果是舒辭,他能打破嗎?
舒辭擁住陸萬青的美夢沒有持續多久,他抱着人亂咬了一頓,再松手,就發現換了個場景。
一望無垠的工業廢墟,他坐在破敗廢棄的樓底。
頭頂是他們今天看過的星空,盛大的流星雨劃過天際。
舒辭抱着膝蓋又看得入了神。
他知道自己是個多夢的人。從小到大都會做很多夢,有時候他在夢裏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有時候夢裏的細節能記得非常清楚,還有時候夢裏的場景劇情甚至能接上去年的淩亂的夢。
他習慣把那些光怪陸離的夢記下來,夢裏出現過的人,地點,都能成為他的創作靈感。他還有幾部電影的名場面都要得益于他夢境,醒後找了很久,找到了類似的取景地。
此刻也不例外。
他很快意識到現在這個夢境場景,是什麽時候見過。
低頭,他看見自己短胳膊短腿,果然是幼年的模樣。
流星雨消失,天空上雲層彙聚起來,一道驚雷閃電後,下起了雨。
來了,他人生中最讨厭的一天。
他讨厭雨的那一天。
身體不受他控制地站起來,走進雨中,光着腳踩在工地廢墟的碎渣上,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那天他只是以為自己和父親走散了,哭着在雨裏走了好久,躲在一處廢樓裏睡了一夜,被早晨前來拆遷施工的人送到了警局。
後來才知道,他們只是不想要他了。
不想要一個四五歲了都還不會說一句完整話的孩子。
他在警局裏才說出了他人生第一句話。
警察問:“你知道你是誰嗎?知道爸爸媽媽叫什麽?”
他點頭:“狗娘。”
警察:“什麽?”
舒辭:“他們說我是狗娘養的。”
大雨模糊了視線,想到這裏夢境裏的舒辭笑了出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暴躁是表現出進攻性的自我保護,現在想想,他好像天生脾氣就差,帶着一身怨念長大,活得頗不順心,唯一能給他快樂的就是拍戲。
現在可能還要加上一件事。
和陸萬青學習訓練。
那片桃花雨簡直是他最近最得意的作品。
這樣想着,他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搭起了戲臺。
朦胧的光打在其上,有人操控着皮影戲,演着經典的白蛇傳。
這才是雙向奔赴的虐戀情深嘛,顧岚逐這種男主一點都沒品味。
舒辭看得入神,忽然對上皮影人物的一雙眼。
青色的眼瞳忽然變得深藍,像極了陸萬青狹長的眼眸。
舒辭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陸萬青就坐在他床邊的地上,微微低着頭,露出頸後的白,好像一個孤零零坐在那裏的提線木偶。
他那天說什麽?身不由己?
舒辭不自覺地擡手碰上陸萬青的脖頸。
看過太多的書,他心中的猜測愈發強烈。
陸萬青會不會是……重生後覺醒的人?
陸萬青卻以為,是舒辭躁動的信息素又來騷擾他。
他緊皺眉頭,勾住舒辭的指尖,啞聲道:“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