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8===
江硯是在開始錄制前半小時找她的。
千吟只畫了淡妝, 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沒什麽情緒。
她來得很早,其餘嘉賓都還在洗漱化妝, 搭配衣服,而千吟又回歸老本行,今早閉着眼在衣櫃一頓瞎摸, 摸出來的穿搭。
“江老師。”她客氣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然後就沒了多餘交集。
江硯坐到她身邊, “吟吟, 我很期待下一部戲和你的合作。”
他這話說的突兀,暗藏玄機,千吟回以微笑。
他索性就不靠它旁敲側擊,左右這個點沒人來, 他問:“我知道你除了紀時述不想跟我們這裏任何一個人炒出緋聞,你是不是對他有點意思?”
女孩沒承認也沒否認,只疏松地勾起嘴角:“你想多了。”
“咱們入行那麽多年也算道上的妖精了, 誰和誰有一腿, 誰對誰青睐有加,火眼金睛一看便知。”江硯道,“紀時述年少成名, 人又帥又多金, 明裏暗裏多的是漂亮女明星追他, 對他來電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兒。”
千吟對他這番話不發表觀點:“所以?”
江硯咽下唾沫:“你就不想知道他對你是什麽想法嗎?”
“什麽?”千吟忽然感覺很好笑地看着他,杏眼挑起諷刺的弧度,“我記得你公司讓你上這個節目的很大原因就是為了跟我炒cp, 吸熱度, 你們公司改變策略了?”
江硯的臉一白。
他雖說也是有個一線演員的名頭, 但實際因為演技不出挑,個人品行不端,這幾年已經流失掉了大量粉絲。
上綜藝只能當個背景板,在家摳腳歇業大半年,終于求到一部電視劇,和流量小花搭檔,他沒有多餘的本事,只曉得可以借那個女孩的熱度吸血,讓自己重回大衆眼球。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營銷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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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參加了戀綜,幾期節目下來,江硯發現女孩對其他男人永遠保持着客套拘謹的社交,別說炒緋聞了,他連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
就算能拿到約會資格,有秦甸和程經敘的前車之鑒,他根本撈不着什麽好處。
那女孩分明就是來體驗生活的,除了紀時述,她誰都不親近,而紀時述也是。
江硯明白,最後戀綜爆的大勢cp将會是她和紀時述,而自己只有這次翻身的機會,他必須要利用。
“不是,我沒想跟你炒cp。”他說起謊來面不改色,輕松道:“我來這個節目也是為了放松的,炒作哪有磕cp有趣,我啊就喜歡給人當牽線月老。”
千吟不大相信地盯着他。
“真的,我反正是覺得紀時述喜歡你。”江硯觑着女孩因那句覺得紀時述喜歡你而微微轉變的臉色,“你不如聽我的,咱們試探一下?也不虧嘛,他不會發現的。”
“怎麽試探?”
江硯:“最簡單也是百試百靈的方法,一個男人若是在乎你,在看到你和別的男人親近的時候就會吃醋。”
“我們在他面前演個戲就好了。”
約會的地點是某高檔餐廳,千吟和江硯坐在一樓大廳,巧的是,紀時述他們就坐在二樓的閣樓,位置絕妙,他甚至一低頭就能看見她。
“好機會啊。”江硯明顯表現出狂熱,激動地摩拳擦掌,“你等會就按照我的指示做。”
千吟仰頭看了一眼,紀時述就坐在屏風後,随意地搭着二郎腿,對面偶爾傳來幾聲故作嬌俏的話音,他左耳進右耳出,無所事事地撥弄着火機。
“你看人馬幼雅都主動出擊了,哪個男人招的住她撒嬌啊。”江硯繼續煽風點火。
千吟收回目光。
“你對我主動點就行。”江硯瞥了一眼攝像機方向,“你放心,我都是為了你倆好,說不定你倆cp炒着炒着,就成了呢哦呵呵。”
他看起來很猴急,似乎急于從她身上得到點什麽,千吟想。
電光火石間,她像是全身心地釋懷了什麽,再度瞟了一眼紀時述。
“好。”女孩輕輕點頭。
江硯竊喜,“那就按我們的劇本走。”
他打了個響指。
“服務員。”
“先生女士,請問要吃些什麽?”
江硯清咳一聲,食指裝模作樣地滑向了菜單上的丘比特之心——炙烤牛舌。
他的本意是讓千吟開口點這道菜,名字擺盤皆浪漫,最好再加一嘴“江硯哥哥喜歡這個,我給你點”。
然後他就驚喜地回“你真懂我”。
千吟盯了一會兒,信誓旦旦地開口:“來一份翡翠炒肉,金湯娃娃菜和鱿魚炒青椒。”
菜端上桌,全是綠的。
偏這時攝像機已經架眼前了,江硯不能明說只能暗示,他以為是千吟沒懂,對着滿滿一桌綠得發亮的菜愣是下不去筷子。
千吟給他夾了一筷子鱿魚,什麽話都不說埋頭開吃。
江硯咽咽嗓子,擡高聲音:“謝謝吟吟給我夾的菜。”
二樓屏風後有道視線慵懶地打來。
男人沒滋沒味地嚼了幾口,忽然靈光一閃,猛力扒飯,他擡起頭,嘴角沾了幾顆飯粒,擠眉弄眼地示意千吟看。
解點風情啊姐們。
千吟眨了眨眼睛,迷茫地望着江硯努嘴瞪眼,而後恍然大悟般抽出張紙巾。
江硯就差把嘴巴挪到她臉前了,閉上眼靜靜地等候女孩溫柔的擦拭。
“你牙縫裏有菜葉。”顧及到男人面子,千吟還好心地從包裏拿出記號筆,在餐巾紙上寫好遞給他。
江硯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破餐巾紙還有這鬼用處!
“哈哈,吟吟你真調皮。”他僵硬地抖着眉毛将紙巾揉成團。
二樓閣樓,馬幼雅無聊地戳着豬排,順着對面紀時述的目光瞥了一眼樓下。
男人眼神薄涼寡淡,像嚴冬層層密密厚積的雪茬,毫無溫度卻有不可測的深度。
“吟吟姐和江哥哥相處得不錯。”馬幼雅咬着叉子,擺出濕漉漉的小鹿眼睛。
紀時述哂笑,從兜裏摸出一塊糖,“是麽。”
糖果咬碎在唇舌間,輾轉流連。
樓下,千吟提起小香包,“抱歉,去一趟洗手間。”
江硯彬彬有禮地颔首。
約莫十分鐘,女孩踩着細高跟鞋回來,江硯掃了眼吃的差不多了的餐桌,轉頭看着她走近。
沒有時間了,光靠那一點尬出天際的小互動,別說冒粉紅泡泡了,綠泡泡倒是很多。
要回到座位,千吟就得經過江硯身邊,他心一橫,暗暗地伸出腳。
馬幼雅還在搔首弄姿地品着紅酒,聽到樓下傳來的尖叫和急惶惶奔赴過去的服務員的腳步。
她一愣,而對面男人比她反應迅速得多,抄起外套下樓,她只見到一抹殘影。
江硯的心緊張得嘣嘣跳,千吟穿着高跟鞋猝不及防崴了一腳,那痛覺不是蓋的,像千萬根針密密麻麻地紮,江硯趁機英雄救美地攬着女孩胳膊,扶着她的腰,深情款款:“沒事吧吟吟。”
好好的平坦過道,她怎麽會突然崴腳,千吟吸着氣搖了搖頭,懷疑地掃視着路面。
餘光裏落進一截細長冷白的手腕,尺骨嶙凸,熟悉的味道席卷而來,猶如漫步在方下過雪後的松樹林,渾白雪球打落松針,木質香清冽幽沉。
手腕的主人攬住她的腰,江硯被迫松開手,“紀…紀老師。”
千吟仰頭看着男人繃緊的下颌線條,猜他心情不佳,果然他不費什麽力地公主抱起她,冷冷地掃了江硯一眼。
無聲的警告,江硯半張着口呆在原地,半晌聽到導演組和醫務組紛繁雜亂的交談聲,擡起腿跟上去。
“有些嚴重。”醫務工作人員兩指捏了捏傷處,皺眉說,“可能需要時間靜養。”
“可是我們節目還沒錄完。”導演焦急。
“受傷了還要拄着拐杖錄你的節目麽。”紀時述語氣不善。
他語塞。
“怎麽回事!”鄭漪爾撥開人群,活像她千吟得了什麽絕症即将不久于人間似的,“不就約個會嗎怎麽約進醫院了。”
“腳崴了而已,我都習慣了。”千吟這才發現她方才痛得額頭上冒了一層冷汗,想擡手擦去,紀時述坐在她身邊接了盆溫水,毛巾稍稍潤濕,男人撩起她的額發,動作輕柔地擦拭。
千吟撇了撇嘴,怏怏不樂道:“就是得坐一段時間的輪椅,晦氣死我了。”
“好好的路你怎麽這麽不當心。”鄭漪爾數落她。
女孩委屈:“沒有呀,好像有人絆我……”
因為不确定,她聲音低了些。
紀時述眸光閃動。
之後,節目組送了千吟去醫院,到底嚴不嚴重專業的醫生會給出判斷。
戀綜錄制暫停,其他嘉賓都無所事事地待在別墅裏。
江硯掏出電話走到陽臺,警惕地環視四周,确認沒人才撥通。
“喂。”他聲音兇神惡煞,藏了極深的怨氣,“砸了呗,他媽的,我哪知道女明星都這麽嬌弱,絆她一下直接給人送醫院了,我還打算靠這個來炒作,誰知道。”
“還有那個吃飯,你說她是不是故意不配合我,還暧昧呢丁點沒有,節目播出我就要被笑上熱搜了。”
男人不耐煩地啐了一口:“媽的裝什麽貞潔烈女,千吟長那漂亮那妖的,甭說娛樂圈,富豪財閥都争着包/養,誰知道她有沒有當老男人的小三,利用利用她還沒眼力見,婊/子立牌坊……”
他沒說完,電話倏地被掐斷響起一陣忙音。
屋外雷雨将至,江硯的手機被砸飛在牆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驚恐地看着面前人。
烏雲排山倒海地壓境,籠罩在他上方,寒風獵獵灌進男人袖口,紀時述身後便是風雨,他合上了陽臺門,不緊不慢地解下腕表。
價值不菲的腕表就這樣被他拎在手裏,一松,清脆地掉在了地上。
墨黑的瞳孔是永夜的寧靜和森冷,他活動着手腕,游刃有餘地朝江硯走來。
江硯的右眼皮開始不知死活地狂跳。
“你,你都聽到了?”
紀時述不答。
江硯退無可退,“喂,我們都是明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男人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誰和你這種撲街一樣。”
聲線一貫清冷肅殺。
江硯迎面被他打了一拳,他摸摸從鼻子裏汩汩流出的鮮紅液體,“紀時述?你來真的?你為了個跟你沒什麽關系的破女明星你打我?!”
紀時述一把揪過他的衣領,很痞氣地笑:“誰和你說我們沒什麽關系。”
他和漫天的烏雲倒映在江硯驚慌失措的瞳孔裏,漸漸放大。
—
千吟從醫院出來。
她的腳并沒有想象中的嚴重,頂多這幾天走路耗點力,只能單腳蹦噠幾下,休養得好很快就沒事。
女孩望了一眼陰沉的天空,突然手機在包裏振動。
導演?
她按下接聽鍵:“喂?”
那邊的聲音很多很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還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導演一個大男人,聲音竟隐隐帶了點哭腔:“吟吟,節目錄制暫停,你回去休息吧,不用來別墅了。”
她剛想問為什麽,對方就挂斷了電話。
千吟直覺不安,幾乎下意識地給紀時述打電話。
對方顯示關機。
那一刻胸腔鼓噪,她連指甲掐進肉裏都渾然不覺,直到掌心傳來痛意,留下幾道深深的月牙勾兒,她像是被人扼緊了喉嚨,喘不上氣來。
千吟給遲音打電話,想讓她來接自己回一趟家,但是遲音的電話毫無征兆地先打進。
“吟吟,”她的聲音是不尋常的平靜,平靜得過分,周遭沒有一絲雜聲,遲音問:“你在哪兒?”
“噢我忘了,你在錄節目。”
“沒有,節目暫停了。”千吟道。
對方沉默幾秒。
“這樣啊,”她忽然輕松地笑了笑,“那我來接吧,我正好,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遲音是個幽默風趣的女孩子,她敢愛敢恨,性格并不壓抑,千吟慢慢地走向醫院門口。
那裏有賣氣球的老爺爺,五顏六色的氣球在風裏搖搖晃晃。
和醫院整體的白色色調形成了鮮明反差。
千吟望着灰暗下的一抹亮色,鼻尖落上了一點濕濡的涼。
下雨了。
“我和紀亦星到頭了。”電話裏的女聲沒有起伏地說,“我看見他和晚遙進了酒店,三個小時,我站在門口,我多希望他能出來。”
可最後,遲音都沒有勇氣走進酒店。
她開車帶着千吟來到了寧安長街的一家清吧喝酒。
一瘸一拐地進這種地方是有些違和的,遲音點了十來瓶的dManner,稠紅的液體滑入透明杯盞,圓球冰塊在表面沉沉伏伏,千吟抿了一口,那味道就像甜得發膩的冰葡萄,明明那麽甜,可遲音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說好酸。
酸得她掉眼淚。
女孩看着落入紅酒裏的光影。
“應該是有什麽誤會,”千吟拿出了手機,“我給三哥打個電話吧。”
遲音沒同意也沒拒絕,她聽到了電話裏傳來持久的忙音,自嘲地笑了笑。
“這不像你,”千吟摁滅屏幕,“灑脫如風才像你,既然你跟他現在還是男女朋友的關系,那他那麽做就是不占理,你直接去要房間號,有什麽事情打開房門一看便知,誤會也好不是誤會也罷,你忘記咱們之前萱萱她男朋友出軌,你風風火火地帶着人去給小姐妹撐場面,多飒啊,怎麽到自己就不行了?”
昏聩的燈光明暗交織,遲音晃了晃酒杯,冰球已漸漸融成了水,dManner紅酒的顏色更加糜麗,她說:“對,輪到我自己我就是不行。”
“我跟紀亦星從小就認識,我們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他性格很調皮愛搗蛋沒個正形,而我并不是琉璃堆裏養出的千金大小姐。”遲音抿了抿嘴唇,無所謂地聳肩,“我跟你們都不一樣,我家只是寧安長街普普通通做輪船生意的,所以我那個時候就應該知道自己是在高攀。”
“我的生活和大多數打拼工作的人一樣,并不順風順水,爸爸媽媽常年吵架,我一個人帶着弟弟,後來,弟弟去了外地,再也沒回來,家裏的重擔就交給了我。大概因為原生家庭,我比紀亦星沉穩,高中畢業後他第一次向我表白,他說咱們從小玩到大的,你不跟我在一起跟誰在一起,現在想想,連表白都不正經,我居然會喜歡他那麽久。”
第一次,遲音将她和紀亦星的感情經歷完完整整地剖析。
“我不是個愛秀恩愛的人,在一起之後他的朋友我的朋友幾乎很少有人知道,就像地下戀情一樣,仿佛可有可無。他是紀家的小兒子,最受寵,慣了一身纨绔子弟的脾氣,對什麽事都不上心,也很少照顧過我的情緒,我沒有一點在談戀愛的感覺,更別說他吊兒郎當,出席酒會夜場,拈一身的花花草草,我跟他吵架,分分合合。”
“現在,他的兔子小姐累了。”遲音如釋重負地舉杯,“和同一個人糾纏不清實在太沒意思,他就是仗着我每次都會和他複合,才肆無忌憚地傷害我,他以為我和他想象的一樣喜歡他……”
女孩垂下眼睫,晶瑩的淚珠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滾落在木石臺上。
小提琴悠揚地拉響哀傷序曲。
她的眼淚流不盡,她說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哭,哭完了就徹底結束了。
愛情,青春,都結束了。
“我比他想象的要喜歡他。”遲音說,“千吟,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像你和紀時述一樣幸運。”
兩情相悅,終成眷屬,而她的童話落幕。
紅葡萄酒液依舊醇香,遲音擦幹眼淚,攏了攏長發,除了眼眶濕紅,其他情緒都被完美地收斂,“走吧,快大年初一了,千姨還念叨着你回來吃年夜飯呢,正好節目停錄了。”
千吟不确定《聆聽春日》會停錄多久,她想問問鄭漪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聊天框裏沒輸入幾個字,就被跳出來的電話打斷。
她今天真忙,屏幕紀譽兩字跳動,千吟估摸着可能是叫她回去吃年夜飯的,“喂?大哥。”
“吟吟,”男人嗓音儒雅低沉,“有空回來一趟紀宅嗎?”
可是她想先回去找紀時述,思忖着理由婉拒。
紀譽洞察道:“時述他動手打人進了醫院……”
“我馬上來!”
女孩聽岔了,她以為是紀時述被人打進了醫院,火急火燎地抓包,也不管腳多疼,拖着腿半跑半走。
遲音開車送她回紀宅。
“謝了。”
千吟揮手,“過幾天約飯,我給你…嗷嗷疼疼疼,我給你介紹第二春。”
遲音莞爾,合上車窗。
紀宅除了紀亦星都在,甚至千吟的母親林姒蓉也在,在蹭茶。
“你怎麽回來了?”林姒蓉驚訝。
她覺得自己腿都快斷了,焦心地掃了他們一眼,“紀時述呢?”
“哼。”端坐正位的紀老爺子冷哼,“你倒是惦記他。”
紀譽朝女孩使了個手勢,示意人在樓上。
“等等,你腳怎麽了。”
“殘不了!”
千吟扒着樓梯跑到卧房,門口靜悄悄的。
他不會被人揍成豬頭了吧,一句話都不吭。
她忐忑地擰開把手。
入目是低飽和度莫蘭迪色調的風格裝飾,房間只亮着兩盞溫黃的壁燈,挂壁電視機無聲地放着劇,紀時述背對着她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發。
聽到動靜,男人微微側頭。
千吟趕緊跑過去。
出乎意料的,他壓根沒受傷,一點兒都沒有,臉上手上,衣服沒遮蓋的地方千吟來來回回反複翻了好幾遍,“你不是進醫院了嗎?”
“我進醫院就是我受傷嗎。”他睨了她一眼。
“那你……”
他簡潔意赅:“打人了。”
“誰啊。”
“江硯。”
“你好端端地怎麽去打他。”
“不是因為你,別多想。”紀時述未蔔先知她的愧疚心思,指背蹭了蹭鼻尖,“他嘴賤。”
“嚴重嗎,事情會不會發酵到網上給你不好的影響?不行,我去一趟醫院。”
紀時述按住她的手,話語帶笑:“你別擔心,我沒事的,都處理好了。”
千吟其實還有好多問題想問,比如江硯到底說了什麽會讓你生氣,可她現在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覺得是自己的錯,是不是她沒發覺江硯的那些心思,好好配合他演戲,他就不會嘴髒,紀時述也就不會打他。
“他是個人渣,”修長的手指穿過女孩的指縫和她十指相扣,紀時述聲音絮絮,溫和柔軟,卻有着堅如磐石的力度,震蕩在千吟耳邊,“不要有負擔,做你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男人下巴擱在她的肩膀,像極了纏綿的擁抱,“我們吟吟很棒。”
她的小名加上“我們”這個前綴,覆上男人薄荷般涼澈的嗓音,從紀時述口中說出,像荔枝沙冰脆脆甜甜,跟哄小孩一樣。
千吟噗嗤被逗笑,嬌嗔地往男人腰背打了一下。
她打得輕,跟撓癢癢似的力度,但紀時述卻悶哼一聲,眉頭緊皺。
她愣:“你背怎麽了?”
他啞着嗓子搖頭說沒事。
光線昏沉沉,屋外即打下閃電,霎時的光亮鑽進窗簾縫隙,他不說話千吟就一直盯着他。
是浸潤露水的新生草葉,頑強執拗,兩人對視良久,紀時述垂眼,澀道:“爺爺生氣了。”
不作他想,千吟蹬着她的小平底鞋噔噔地跑下樓,步子極有氣勢,“爺爺。”
紀父見她表情不佳,“和時述吵架了?”
“沒有。”女孩轉了轉腳踝,她擡眼看了看禁閉的卧房門,“爺爺,您是不是打他了。”
老頭子吹了口熱茶,老神在在:“他惹了禍打了人我還管教不得?”
“是因為我他才動手的。”千吟聲音清亮,“您要打也一并打我吧。”
“吟吟……”林姒蓉欲言又止。
紀老爺子的臉隐在霧氣下,“吟吟啊,你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他紀時述現在是什麽,是抛頭露面的大明星,一舉一動多少雙眼睛盯着,還管制不住脾氣,把人都打進了醫院,不管出于什麽理由都不對。”
“他下手太重我會說他,但是,他沒打錯。”單薄的身姿立在那裏,目光如炬,“他為我撐腰,我也會為他撐腰。”
紀父紀母對視,紀譽也朝她投來詫異的眼光。
紀老爺子擰起眉。
千吟站在一衆長輩面前,說不緊張不害怕那是假的,她努力平複着心跳,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現在都21世紀了,還興棍棒家教的說法嗎,也就是紀時述他脾氣好一聲不吭,換作我必是會鬧得天翻地覆的。”
林姒蓉嚯地起身:“千吟!”
“蔡姨啊,來來來給親家倒茶。”鐘菡扮演和事佬,“我覺得吟吟說的對啊,咱老爺子就是對時述要求太高,我們又不是演大宅門,還興什麽家法伺候的嗎。”
千吟小聲嘟哝:“我看他就是對時述有偏見。”
“嘿——我對那小子有偏見?”紀老爺子敲拐杖,“高中以前他有多混多野,給我惹了多少麻煩,作弄這個捉弄那個的,寧安長街他得稱王,我再不管着他點,未來老婆都讨不到。”
千吟摳手,小聲道:“這不也讨到了嘛。”
“罷了,是我不對。”紀老爺子嘆氣,囑咐管家去尋膏藥給紀時述敷上,“長大了成家了我也管不着咯。”
“是啊,”鐘菡眼尾狹長地瞅着千吟笑,“得讓老婆管了,這不,那小子還讓他老婆下來替他喊委屈。”
千吟下意識地否認:“我自己來的,他是我男人,您打他我當然心疼了。”
那仨長輩都哈哈笑,笑得千吟有些臉紅。
“不留下來吃飯嗎?”紀譽看她羞愧得想溜。
“不了不了,我跟別人約好聚會。”
“我開車送你吧,你腿腳不方便。”
那我的謊言豈不是一戳就破?千吟又轉變口風:“我去遲音家坐坐,很近的,不麻煩哥哥了。”
“…好吧。”
千吟慌慌張張地奪路而逃,紀父望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底跟他做了多年的夫妻,鐘菡猜出了丈夫的疑問。
紀老爺子也扭頭問林姒蓉:“吟吟對時述是蠻上心。”
林姒蓉望了一眼靜悄悄的二樓。
“有些感情适合埋在歲月裏,旁人都無法插手,只能讓他們自己戳破。”她道,“吟吟是個缺心眼的孩子,起初我也以為她對時述并不感冒,她隐藏得很好,那嘴巴又硬的跟煮熟的鴨子一樣,她年紀小沒談過戀愛,你知道,戀愛這種東西我們當家長的也教不了。”
“她對待感情認真,陷進去了就很難抽身,注定喜歡得長久,若是深情被負也注定遍體鱗傷。她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像小刺猬一樣層層包裹住自己的真心,期待着對方的回信能讓她毫無保留地交付。”
林姒蓉斟上茶蓋。
“我想小刺猬大抵是收到了回信,慢慢卸下了盔甲。”
鐘菡道:“網絡上一個熱詞,叫什麽,雙向奔赴?”
紀父思維仍游離在外,慢半拍問:“你的意思,吟吟和時述……”
“互相喜歡。”鐘菡面露愠色地嗔了他一嘴,“我說你當爹的也太遲鈍了吧,兒子喜歡人那老久一點都看不出來?”
“多久?”
“少說,高中打底。”鐘菡炫耀似的說,“去我那櫃子裏看看,都是證據呢。”
紀父半信半疑。
“還得靠那倆孩子自己坦白心意,我們知道有什麽用。”鐘菡惆悵地支着頭,又忍不住數落紀父,“我說時述是不是跟你這個爹學的,你當年和我在一起也費了老鼻子勁。”
紀父摸摸胡茬。
“那當初我們遞婚約千吟是什麽态度?”紀老爺子問。
林姒蓉怔愣,才緩慢地揚起一個笑。
“自然是願意的。”
那年冬,雪下得不停。
林姒蓉捏着一張婚約,從樓梯拾階而上。
千吟坐在鵝絨床墊上,披着發,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她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響,背對着林姒蓉沒什麽起伏地問:“紀譽嗎。”
林姒蓉默了許久,再出聲嗓音像是被煙熏燎過的幹啞,“不是,是……”
“紀時述。”
房間裏的沙漏翻了個倒,開始新一輪的計數,茫茫天地,千吟看見一只灰黑色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