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進京入宮
終歸是待到娘病好一些了,也再沒給過我一絲好氣。
現在已經是正月初八了,但是夙昧依舊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不曉得此刻他還在顧忌着什麽,也沒有與我說他接下來打算如何安排,是叫我待在豐州城內呢,還是同他一起?都是不知道的。
他大概是不願意我去雅國的,他不說,我也不說,我們心裏都清楚,但是自欺欺人地騙對方自己一會說什麽不痛不癢的話,好像真的如常人一般,與那些紛争、擾事皆無關聯。
在這期間我又寫了幾張紙條叫小灰鴿子做了信使,将這裏的消息傳給了京中的雲啓。我準備動身了。
正月初十,我也沒和夙昧商量一聲,便直接在飯桌上說了。
“爹、娘,我打算離開豐州一些時日,與夙昧到其他地方去待一段時間。”
爹拿着碗筷,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拿筷的手一頓,複又淡淡地說:“年輕人出去走走是好事你要去,就去罷,但是不要不回來了。”
而娘本意不是如此,她只希望我與夙昧稱早斷了往來,又怎會同意我涉險去雅國呢。“年都沒過完,做什麽急着走”語氣亂了亂,“死在外面可沒人給你收屍。”
她卻是說出了這樣刻薄不成體統的話來了。我知道她的好意,但是,恕難從命。
一直面色無異的夙昧,令我愈加地看不透徹了。他好似看透了我的用意般,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挂在了他的唇邊,如此薄涼。順承着我的意,做他要做的事情。只是,那不勞煩他提出來,而是我找了個機會給他臺階下。
他看懂了我,我卻看不懂他。那眼中的自嘲與随後的平靜冷淡偏偏不讓我安生。我更偏向與他眼裏流露出那種不可置信,發覺終是我棋高一着的驚愕之情。
可惜,他是夙昧,怎麽會在我的面前出了這般的醜态呢?
他料到了,算到了,所以幹脆什麽都不做,讓我為他鋪平了通向雅國的馳道。
“我會護她周全。”夙昧終是出聲。
好了,他如意了,被他說得好像是我要出去而由他陪着一般。
“既然有夙昧這個做哥哥的陪着,瑛兒不會出什麽大亂子。”爹聞言對娘道,而眼睛卻是看着夙昧,這般說,是要叫他不可食言,一言既出,就容不得因他而使得我受傷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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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料到,娘突然放下碗筷,用帕子抹了抹唇,冷聲對我道:“你自己說過的話自己清楚。”忽地笑了笑,令我縮了縮肩膀,“娘相信你。”
我說了什麽?自然是我說我選擇了木家,我不會再與夙昧有瓜葛,我要娘親相信我。
相信,這個詞很微妙,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與他們的對話之間。雲啓說相信我,結果我成了他謀劃在內的棋子。夙昧說我不相信他,夙伯母琴姨叫我相信他,我奇怪了我和夙昧之間有什麽東西與這“相信”有關,我沒有不信他所說的身世,他沒有坦白,我們也談不上什麽相信。
相信這詞,總是要在人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之後,才可以用上的。我相信,相信什麽呢?是夙昧的話還是夙昧是事還是夙昧的人,我不清楚,既然不清楚,我又如何相信?
現在我給予娘親承諾,她相信我,那麽我就不能辜負。
我吃完了碗中的最後一粒米飯,對着一桌子的人笑笑:“你們放心。”
在家總共呆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我們現在終于要去雅國了。我讓夙昧先上了馬車,他撐起簾子時,略微由此怔忪,回身看了我一眼,複笑了笑,雲淡風輕近午天,而夙昧未言去哪,墨弋也就停着不動。
風吹起幕簾,他随着一道微動的發絲在我心中微漾,我向他笑笑,我起身提腳欲進,在墨弋的耳邊說:“去絮陽。”
這個聲音不輕不響,正好是讓坐在裏面的夙昧聽見。墨弋縱是再面癱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裂痕,疑問地看了我一眼,便坐好不言語,駕上了車。
絮陽絮陽,便是曾經聶疏言與我說他的故鄉絮州的別稱。大瑨有絮州卻無絮陽,雅國有絮陽卻是京都天子腳下的皇城。
廂內的光線不是很亮,我并步走到夙昧對面,坐下。
風起起伏伏地擺弄着簾子,外頭的冷氣都灌入車廂內部。夙昧淡淡開口道:“雅國是不可不去的,若你執意相伴,我何樂不為?”
車子停停靠靠地駛了有些日子,夙昧好像完全不着急似地竟是與我一道在幾處小鎮流連了幾番,終于趕在二月之前到達了雅國絮陽。
夜裏無月無星,只有那高高懸挂的燈籠在城牆臺上亮着。馬車剛到城門口,城門便由裏向外地打開。從城上下來了一個人,在馬車外拱手道:“恭迎晰郡王歸京,末将等候多日了。”
我嘴輕輕上揚,劃過一絲譏諷之意,看着身旁拿着書看的置若罔聞的夙昧,心裏不是滋味。
我懶得動身,墨弋又不多說話,夙昧管自己看書,那将士拱手而立。一時間,竟是寂寞無聲,唯有呼呼的夜風與染着的火把滋滋作響。
遠處的一句“報”打破了此刻的僵局,一人騎馬過來,下馬半跪在地:“皇上有旨,召晰郡王速速進宮。”
我聞言撩開了垂着的簾子,望了一眼夙昧,只看他在那将書放下,擡眼對上我,笑着對那人說了一句:“知道了。”
馬車就這樣駕到了雅國皇宮內。夙昧先我下了車,我緩緩踩着臺階下來,擡頭向上望去,不見天日,高高的宮牆連黑夜都擋住。
才出宮門,又入深牆。
夙昧沒将我留在車內的意思,我便随他一同面了聖夙昧的舅舅,雅王時靜先。
大殿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歌舞升平,春光融融。大臣舉杯投箸,一片歡聲笑語。“啪啪”兩聲,歌舞停,美姬們皆退下。
大殿正中一條紅色長毯,直直通向那個雅國最尊貴的人。一襲明黃于身,手中的酒樽擱下。四十歲上下,玉面薄唇,一雙眼介于桃花目與深闊目之間,卻叫人難測。這人卻讓我覺得好生面熟,回想一下夙昧的模樣,竟是與之有三分相似。
兩側坐着皇子、大臣,我略略一瞥見,卻看見了故人。
聶疏言。或者說是雅國的五皇子時疏言。他抿唇一笑,與我示意。
在他身側一身玄色未改的,應是我曾經與夙昧去帝陵時見過人。他見我望向他,他也疏朗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來。
此二人一黑一白,容貌氣質不相上下,但卻不盡相同,煞是惹眼。我不由得向夙昧看去,而他目色淡然,似笑非笑,也不在這二人之下。
“晰之,你可讓孤好等。”
竟是直接稱呼其表字,起親密程度可見一斑。但帝王心最是難測,伴君如伴虎,他此刻的親昵,也并不代表着永遠的親近。
夙昧也不躬身,站在殿上,輕啓唇:“三個月。”他不躬身,我自然也不可輕賤了自己,想我曾也是堂堂一太後,怎麽可以給區區一皇帝行叩拜之禮?
“哦,那麽倒是孤不能怪罪與你了,如期而至,呵呵,”雅王端起酒樽,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過,”笑意平添了幾分幽深,卻徑直望向我,“聽聞英雄難過美人關,晰之的腳步可是有蹭被美人絆住?”
夙昧輕輕一笑,“美人關這一說法,倒是有些不妥。呂布無勇無謀,因女弑父,罪不容誅。皇上,您的外侄又怎會是這樣的人?”
竟然也太擡舉我了,我若有貂蟬那點身姿,我就要含笑而逝了。
“孤的侄兒當然不會如此。”簡簡單單将一個“外”字去掉,将夙昧說成了親侄兒,算不算雅王的用心?
“美人兒,你叫什麽名字?”雅王卻是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心中暗笑,你又怎會不知。
便淡聲答道:“民女姓木。”
“木”這個字在他口中故意輾轉,引來一大批臣子對我的紛紛側目。在座有誰人不知,大瑨已殁的孝英德太後便是姓木。
雅王拍了拍手,在靠近他的位置又添上一席,令人搬來了矮桌,“晰之和美人兒,你們舟車勞頓,先喝酒應是。”
我卻是将這個美人兒聽的頭皮發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欠虐體質。別人贊我,我還不樂意了?其根本原因是我本身不是個美人兒,而那雅王語末的那個“兒”字又喚得別是一番滋味,不禁讓我肉麻了好一陣。
夙昧也不稱謝,莞爾,拉着我便走向了那席。而靠我左手邊的,便是時疏言。
殿上歌舞依舊,雅皇與夙昧的話已經聽不清楚,我望着左側的人兒,開始陷入了對過去那種若有似無含糊暧昧的回味。
明明他連擁抱都不曾給過,明明我們見上的面、獨處的機會屈指可數,明明他的每一句話都暗藏玄機讓我多番懷疑,那麽我那時生出的似真非幻的感覺又怎麽解說?
還好,還好。他未當真,我亦如是。
當初的那一句問我歡喜什麽樣的布匹,就讓我那麽容易陷落,我還真是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