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我也不會
他為我上好了藥,但因為衣裳已被剪破,他尋來我的一套冬衣,将我前面裹上,可我背後有着傷,卻是無法着衣。
還好屋內已經有些暖了,被子只蓋到腰處也沒什麽大礙。
一切就緒後,夙昧欲走,他在那窗前靜靜地站了會,說:“這是你心裏的意思麽?”
我愣愣地看了一會他的背影,卻沒有回答。
然後,幾乎是一陣不可聞的嘆息之後,我聽到他在說:“你爹爹,希望能遵從你內心的想法,若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他輕笑出聲,我卻聽出了幾分幹澀,“我不是他們,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會甘心。所以,別以為我會放手,就算你此刻已經放棄,我也不會。”
他不放手,他不放手,但若是我早早地放了手,他又能憑己之力撐起所有麽?
“孤掌難鳴。”我埋過頭去,口中喃喃,腦海中起起伏伏的,卻是他瘦削頑執的身影。
是的,孤掌難鳴。我與他之間不是一直如此麽,一方主動,一方被動,從來沒有過攜手共進過。他的一念執着,我的冥頑不靈,我們是那麽極其相似的兩個人。
我不信任他,他不信任我;我算計他,他算計我但往往彼此戳破了那層紙後,依舊我行我素,從而再次爾虞我詐,再次質疑不信。
終是等到他走後,我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今兒個是怎麽了,所有的人都嘆息了。是為了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麽?這個民是指小民我麽?
未免我是得了中二病。
我在床上一直待到了大年初一。這是我八年來第一次不在元京過的年,但它過得卻很是冷清。
每日有人來給我換藥,爹爹娘親小叔夙昧什麽的也依次來看我。平寧侯府的年,沒有年味,只是叫人拆去了堂中的那個“奠”字。我想,豐州也是待不長了,算算日子,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雅瑨就應該開戰我要随夙昧去雅國。
若是我仍舊待在大瑨,什麽事就都無法做了。
我還有一城要保,我還有一家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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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若是此番鞭責再重一些的話,興許夙昧還會再陪我時間久些,興許就耽擱了戰事呢?但這也只是我随便想想,凡事沒有本來,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麽就只能按此繼續。
我曾問過爹爹,若是夙昧此一行,真的拼出了個天下,到那時我們該如何?難道還是守着自己是大瑨的木家,而不承認改朝換代了麽。
爹爹卻告訴我說,改朝換代之事,苦的是大家氏族。百姓無論選擇了誰做帝皇,因那百姓是水,載舟覆舟,所宜深慎。所以帝皇不介意單個的民心的相背,他們只在乎天下之人。而世家是其中重要的勢力,帝皇會拉攏會打壓。
即使是一時榮寵後,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也大有人在。木家是世家,但是現在的夙昧,名不正言不順,皇上也沒有做出失德的事情來,自然就不能偏向會被人诟言的那一方。
再者說,木家的忠義一直是中庸,皇上有命則承,無令則逸。若是到時候真的與夙昧他們兵戈相向,那也是免不了的一戰。至于無論是誰輸睡贏,木家都不會因此而衰糜。
只是榮耀不受損,而風評則會有所變罷了。
而娘親所執拗的,不僅僅是木府,還有關乎與我的終生大事。
她問我願不願重回那高閣宮闕,她問我願不願意再感君心難測,她問我願不願意虛僞示人,願不願意與妃鬥,與臣鬥,與君鬥。
我自然是不願的。
柳家小鳥回家過年了一次,也過來拜了個年,見到夙昧與我這番樣子,竟然也不多話,好似他從未從某人口中得知我們是夫妻一般,只當把過往所有的事給全忘了,就當他與我是兄妹。
柳老爺還不合時宜地提起了當年我與柳鳴那不成體統的婚約,柳老爺和兩位老夫人笑得都是讓人遐思,爹爹一臉沉色望了望穆然的我。夙昧的臉色沉沉,一時繃上了幾分。而柳鳴也是難堪得緊。
木以衿就出來打哈哈,總算是給那年味增添了幾分趣意。
除夕夜的鞭炮聲一直響到了大年初一,我趴在床上都能看見豐州城內的煙火絢爛。這猶如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是大戰之前的歡樂。
不懂的是黎庶,他們何其自在。
因怕我怕冷清,除夕夜的年夜飯也搬在了我的屋裏。我一邊聽着炮仗聲,一邊聽着家人無關痛癢仿佛真的什麽事也不會發生一般,這個年依舊祥和,人們依舊安康。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在爆竹聲和雪花紛飛中,我迎來了一個永生難以忘懷的新年。
娘捂着帕子,卻咳出了血來說:“無妨。”但是爹爹看的心疼,我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向健康的娘親何時變成了這樣。我笑笑自己所想的,我分明已經離開了豐州城八年,八年了,又不是什麽都與這平寧侯府的庭院一樣沒什麽變化的。
夙昧說他認識個相士,精通岐黃之術。木以衿就和他一同将那相士叫到了府裏來。
老相士給娘把了會脈以後說我娘是憂思成疾,叫她少想想,放開一些。
我想這不是拐着彎來勸着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麽,有誰不是腦筋枯竭?
他還說:“老夫人那些不該用的藥還是停了好,就算換得一時的康健,也是害人之物。”我這才知道娘親那日在祠堂裏喝着的東西就是壓着血的湯藥。而那湯藥太烈,只有短暫壓抑的作用,若想要長久的康複,那藥便不可再用。
爹爹聽後,神色沉重,問着娘親:“為什麽不告訴我?”
娘親笑笑,嘴角扯出一絲蒼白無力的笑容道:“小病,不礙事。”
我的手心一觸,說不清心裏的滋味,而夙昧竟然是已經握上了我的手,牢牢地不容我放開。然而他那時的話,仿佛又在我耳邊回響: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會甘心所以,別以為我會放手,就算你此刻已經放棄,我也不會。
他不會放開啊。
我好似從來沒和娘為爹着想一般地為他想過。先前,一味地為之選妻室,全然不問他的感受,只是但憑着我認為不錯,我的喜好和他的相似,便将人選給定下來。後來,一次一次地放開他的手,再一次一次重新牽上。
我好像真的以為,他就在那裏一直停留,會永遠等着我的反反複複,不會走。
我還是設法掙開他,因為我看見了娘的目光落在了我們相攜的手上。只聽娘親在那輕聲道:“及瑛你手上的玉镯是什麽時候戴上的,甚是好看,為娘竟是不知。”
“拿過來給我看看。”她再道。此時,房中人表情各異,爹爹讓開了身子,我随後坐下,将手伸過去給娘看。
夙昧疏淡一笑,勾勒出一曲的泰然自若。他沉默了這麽久,我怕他不願再這麽窩囊下去了。即使那人是我娘,他是怎麽樣的人,又怎麽會受他人的牽制呢?無奈那個他人是與我有血親關系的木藍氏,而她也并無害我之意。
娘躺在床榻之上,将我的手拿過,拇指與食指輕輕轉着那只玉镯。許久,擡眉看了我一眼,躺好說:“怎麽,不取下來,還要走過來趕了你爹的位置?”
我撇了撇嘴道:“摘不下來。”
“哦,這倒是稀奇,想必當初戴上時也是經過了一番痛的。”她意有所指地望向夙昧。我微微地一咬唇,直覺地要将手收回來。
夙昧依然淺淺一笑,仿佛承下了我娘語句後的深意,不言。
“逃什麽,娘沒看仔細,”對我說,“再說這镯子也拿不掉了。”
我心虛地擡着手,煎熬了好久,卻聽到夙昧在身後道:“這是我娘送給及瑛的。”
我的手倏地被放下,娘轉頭看向夙昧說:“長樂候夫人?”輕笑道,“那麽是要多謝她了,送我們家及瑛這麽貴重的禮物。”
“這恐怕不是‘送’,镯子,還是夙家的。”
此一言,不要再明确了。镯子不是送的,而是家傳的,一代一代的夙家人,一代一代地繼承這個镯子。
爹爹聞到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忙打圓場說:“綽月,你先躺着。”
潛臺詞就是:夙昧,你和一個病人計較什麽;綽月,病人就應該好好休息。
娘看了爹一眼,便不再說話,哼了一聲,便閉上眼睛睡了。爹趕了我和夙昧出來,對着夙昧沉聲說:“我懂得,但是不要過火。”夙昧嘴角往上勾了勾,眼下卻是苦澀。爹爹再轉眼對我道:“你娘她并無惡意。”
我應了一聲,看着爹爹重新回了房,便和夙昧走到了“浣雲間”,海棠枝依舊枯黑,不見一絲生氣。
而我卻真真切切地生氣了,沒有手勢地折下一支枝來說:“夙昧,我娘她病了。”
“我知道。”輕輕淺淺,好似剛才那一句令氣氛僵持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但是她不是你,怎能為你去決定什麽。”
是呀,娘親不是我,不能為我決定,但是她沒有錯,沒有錯就不應該由着夙昧他在此刻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