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斷義為的
小叔不知其意,低首踟躇,終是在舌尖繞出了個回答:“是。”
娘親繼續說,“夙小侯爺若是為及瑛打抱不平,不嫌棄的話”夙昧眸色一深,他仿佛預見了從我娘嘴裏會吐出的那幾個字。
“不若,你喚我一聲娘親,”刻意地停頓,讓我的心忽地抽緊,擡眸望向我們,對夙昧笑着說,“與及瑛結義金蘭可好?”
與及瑛結義金蘭可好?
可好?
我的下唇差點咬出血來,我這人似是被人扔到冰水裏涮了一把,渾身的力氣都在此言中被盡數抽去。
娘想得可真好,如此,我便不再有理由說要與夙昧結親對拜,因為四言已經被她秒為了二字,結拜。
夙昧又能如何,我望着他怔怔的眼,墨色深黑,如夜色般沉寂,我能看見他瞳中映射出來的我笑了笑。轉頭對娘親說:“女兒願與夙小侯爺結義。”
夙昧的喉結上下一動,看向我與我娘的眼中盡是悠謬的自嘲之意,那眼色太過複雜,我是怎的也看不清了。而我,也是疲于探究。
如果能這樣順着我娘的臺階下了,我所糾結悵惘的,能斷了就斷了,這樣再好不過了,是麽?
我娘唱一個白臉,我唱一個紅臉,我與夙昧之間也不會太過不去了是麽?
他總不會因此來恨我罷,他應該不是那麽愛記仇的人是麽?
“若及瑛再不後悔,晰之”他望向我的眼深邃不見底,唇線生白,僵硬地動了動嘴,“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是一個設好的圈套,讓人不得不跌進去。娘親從來就是設局的高手,我與夙昧心機再深也竟是全入了她的棋局。
許久許久之前,我還對夙昧說過不希望做他手下的棋子而今,我們雙雙淪落到我娘的手中,這,算不算是業障因果?
爹爹最後一個才趕到,直到了曲終,他才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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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着狼毛大裘佩着劍的影子,遮住了一地的月光。
“大哥。”木以衿輕道。
“綽月。”爹爹喚了一聲娘親,我不知道他此言中是否包含着适可而止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爹和娘皆清楚夙昧的身世,他們都希望我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如今既然已經卷入,那麽就應該适時學會割舍。
長痛不如短痛,不是麽?
娘笑了笑,說:“及瑛犯了些小錯,受了家法,而夙昧這孩子對及瑛心疼得緊,我見他二人小時候就相處得融洽,就自作主張地收了他做義子。及瑛便多了一個哥哥,老爺,您瞧如何?”
爹走過我們身邊,到娘坐着的紅木椅邊上站着,沉吟片刻,終是說了句:“我看夙昧不錯,瑛兒你是認了你這個哥哥?”
“是。”嗓子喑啞,眼眸酸澀,縱使有夙昧在側扶着,我也快倒下。而在我說出這個字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了胳膊上一緊,然而我卻不能回答他。
“長樂候和我本就是故交,而今你二人又在此結義金蘭,更是平添幾分喜意。我二家有緣,後日便是除夕,夙昧你是我的義子,若是令尊令母方便,不若叫他們一起過來。那麽在我平寧侯府中過了這個年如何?”
我心底一片涼,嗖嗖地刮盡了所有暖意,只聽夙昧道:“及瑛身份特殊,孝英德太後大喪未去,若是府中太多人則過于招搖。讓一些人嚼了舌根便是不妥了。”
此言極是。若是府中上演了紅白除夕,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和衆人交代。畢竟,我是個“死人”,能以木家小姐的身份活着,但是絕不能以“木及瑛”的身份在大瑨行路。
“是我們考慮不周了。”娘親聞後道。
“瑛兒背上有傷,以衿你先送她回房,夙昧你随我來拿藥。”我雖然是傷及皮肉,但是仍是痛不可遏,方才忍着差點暈過去。還好爹爹不再同娘親一道與夙昧虛與委蛇,才發覺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便出言制止。
我見着爹爹分明是有話要與夙昧說,才讓我和小叔不與他們一起。而娘親臉色難看,手中的那杯東西一直被放下過。
“綽月,你也早些歇着。先回房,我帶夙昧拿好藥就回去。”
“是,老爺。”我聽不出娘的語氣。
木以衿将我從夙昧手裏接過來,因為我背上有傷,便把我給抗了起來。我見着地上的影子,黑黢黢的一團,我猜想這模樣定是十分好笑。但是也笑不出聲來,便被小叔帶回了房間。
臨走前,我望了夙昧一眼,他從祠堂內走了出來,影影綽綽的月光從樹間流瀉下來,樹影蒙着他的雙眼,讓我看不真切。
木以衿的步子很快,但是很平穩,我倒是沒受什麽颠簸,他将我直接放到床上,我趴在枕頭上,側過頭去看他。
木以衿竟是也嘆了一口氣,說:“說到底,大哥大嫂都是為了你好只是,可憐了晰之和你了。”
“有什麽好可憐的”我說着說着,鼻子又酸了起來。
“你別給我裝,你與晰之我還能不清楚麽,兩個人就是會給自己心裏添堵,總想着委曲求全,但又怕傷了別人,不過到頭來傷得最重的還是自己。你麽,殺傷性更強些是真的傷了別人又傷自己。”
“你是誰啊?你不是木以衿罷?木以衿有你這個腦子說出這種文藝不成倒犯二的明媚而憂傷四十五度哲理來?”我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乖乖躺好。
木以衿眼角抽搐,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戳了我的腦門幾下。“木及瑛,你給我收斂一點,要不是看在你挂花的份上,我才懶得煽情,破壞了我活潑無邪的形象。”
我懶得理他,轉換了話題說:“唉,你可知道爹爹是個什麽樣的态度?”
“大哥總比大嫂要好弄些罷。”木以衿停了停道,“我記得大哥對晰之頗為贊賞,但是現在牽扯到你身上了,我估計要他松口也不容易。”
“我其實無所謂他們松不松口本來我就在猶豫,而如今既然他們都這樣做了,我只有一條選擇了,也省得我再糾纏不清。”話到最後,竟是愈來愈輕。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我擔心的不是那不能在一起不能成婚不能結親,而是夙昧的感受。我總在想,我這樣遂了爹娘的意後,我是不是對不起他了。
腦中每每閃現起他剛才聽了我說的“是”後,那種複雜憂悒恍然自恨揶揄等等的神色。
“木及瑛你真就這樣算了,那麽,你叫晰之怎麽辦?”
“那是他的事了。”我閉上眼睛,又一次地感受到眼底的熱流遲遲徘徊不出來。
“你不是沒有心的人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随波逐流不去反抗,不是我的親侄女。”
随後無話,我的眼淚真的越來越不值錢了,從前極少哭,而今一而再地落淚。唉,就當是排毒罷。
夙昧也不知和爹爹說了些什麽,爹爹進來和小叔說了幾句話,坐到我床沿理了理我的頭發,将之從後背捋到脖子一邊,見我眼睛始終閉着,明顯是生氣了的樣子就自讨沒趣地待了一小會,後來不知怎麽的,搭上我的手腕時,竟然碰到了我手上的玉镯,呆滞了片刻,我眯起眼睛瞧了瞧他。爹爹轉臉望了一眼夙昧與我,輕聲嘆了口氣,出言安慰了我一下便乖乖回到自己的屋裏去見娘親了。
不知道爹爹心裏會怎麽想。
木以衿見爹爹回去了,便好心地說他也回屋了,算是給了我二人制造了獨處的環境。我不說話看着他,他眼裏承載着一襲的夜色,寂眇無聲。
夙昧拿着剪刀,徑自将我破掉的衣服從破處剪開,血肉與粘連處,一陣撕痛。我抽了一口氣,愣是沒吭聲。
一來,我不知道說什麽,二來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三來,我心裏抱有愧疚,也不知怎麽解釋今日的事情。
但是我的愧疚有什麽道理呢?明明就是我被打,明明就是我被虐了,為什麽我還有這種不應該的錯覺,夙昧他有什麽值得我愧疚的,該自責的是他好麽?
我肩背聳了聳,躲開他的手。
月色将他的面容照的虛虛實實,夙昧一絲頭發挂垂下來,忽地擋住了些我看窗的視線。
“害羞什麽”他清曉若泉的聲音夾着半抹意味不明的東西,在這夜間竟是帶上了些妖冶。
對啊,我害羞什麽,有什麽好害羞的,他又不是沒見過不對,他應是沒見過我的背,之前體位不對,相對着哪能看見後背呢。
一時竟是想到那出去了。
可惜,是我的自作多情了,他的下半句是:“你與我不是兄妹麽。”
不是兄妹,不是兄妹才是正解,然而他就是存心要我難受,他要我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該是自己吃了這苦果。
他的手指依舊那麽涼,在我的背上一次又一次地劃過。沿着鞭笞的痕跡,為我上着清寒的藥。晚風異常地涼,又是馬上要過年了。
我起了雞皮疙瘩。夙昧似看出了我怕冷,便将窗戶嚴嚴實實地關好了,在我的床罩四個角落都點上了銀熏球,我才感到有些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