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暗香浮動
而夙伯伯夙伯母依舊是一臉的笑容,看似是很贊成他們兒子今日對我的舉動了。我還能說什麽呢?相對于他們一家,我可是個外人啊,哪有見過自家爹娘不幫自己孩子的。
于是他們直接忽視了我的意見,本以為可以有一張大床我個人獨享,卻沒想到最終還是和夙昧擠一張小床。
夙伯母遣了夙昧和夙伯伯出去,說是要和我婆媳倆說些心裏話。我不曉得她會說什麽,多年養成的泰然氣場卻在這短短幾天內漸漸消弭了,我這個太後怎麽活得這麽憋屈。
“小瑛,坐過來些。”夙伯母拍拍身側的位置,擡頭對我說。
我便走了過去坐下,夙伯母說:“京中過得可好?”
我腦中閃過雲啓、花不語、聶疏言等人,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有那麽一陣荒蕪,“也還不錯,不就是老樣子麽。雲啓現在長大了,許多事情也容不得我做主了。況且,我心思沒他怎麽缜密,倒是怕給他添麻煩。”
“所以,你便離了京,和夙昧一塊來了真州?”我點點頭,她繼續說,“那麽,過些日子,也回趟豐州罷,你爹他唉”
“我爹怎麽了?”我心中晃過不好的念頭,怕是他出了什麽事。
夙伯母望向我,欲言又止,說:“你這次出來,是再不回元京了麽?若是這樣,那麽你這太後的頭銜,近日也應該是有旨意下來了。”
我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我爹娘一直囑咐我要以大瑨為重,不可因為自己的小心思而做出擔不起太後一銜的事。我是大瑨人,我是大瑨的孝英德太後,而不是普通的只求安生的百姓。而如今,我離了元京,若是沒有妥善的安排,單純只是罷職不做太後的話,我爹娘他們這老頑固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到時候,我指不定連木家的門也無法進了。先帝他曾賜予我木家與夙家的侯位名是有深意的。賜予長樂,就是希望他們不要再過問政事,知足常樂;賜予木家平寧,就是希望木家能保持一方的平安與詳寧,萬不可做出奪權謀逆之事。很顯然,木、夙二家都遵從了袁崧海的旨意,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
以至于,如今的夙伯伯、夙伯母,其實不知朝堂上的暗潮洶湧,甚至連我是逃出宮而非有雲啓批準認定出宮的都無從知曉。只知道,我來了,我來了真州。
“我爹爹他縱是會氣我,但待我回去好好于他們說一說,爹娘總能體諒我的。畢竟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夙伯母端出了一個笑容,我看在眼裏,心下有微微的感動,她說:“夙昧他這小子,從來不讓人省心,抛了那葭玉公主在京,改日我和你夙伯伯定是要上京去謝罪了。”她執起我的手說,“那葭玉公主雖說是剿敵有功,可是她剿的畢竟是她的爹爹,人說虎毒不食子,卻沒說虎毒不食父,我看那公主心腸也是寡淡的,即使對夙昧他上了心,她對我和你夙伯伯也不會有多尊重的。幸好他逃了婚你說,你們這叫不叫私奔?”
我幹幹地笑了兩聲,僅僅限于夙伯母那最後兩個字。夙伯母細細看着我,久到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輕嘆了一口,笑着說:“其實你也不用瞞着我,我是過來人,你們這點小心思我還能不懂麽?我知道小瑛你現在有所猶豫,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也是歡喜夙昧的。如果有什麽事情讓你舉棋難定,你要問問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有些事情看似深刻分析過了,用腦子想的和用心體會的到底是不一樣的,我不希望你做出什麽決定讓自己後悔,那可是真的來不及了。”
Advertisement
竟然是被她看出來了,人說老人家的心思通透,那是因為他們曾經也走過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
“不過,夙昧這小子心眼實,認準了什麽就不會變了。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好似沒個正經的,外表和裏子不一的大有人在。雖然他十五之後,許少回來八年了他也有很大的變化,但是‘三歲看到大,七歲看到老’這句話是沒錯的,自小他就是那種使勁撞南牆的。”
“他小時候練畫就是這樣,那時他才六歲,起了性子要畫我們這院子後的假山,便小手拿着筆一直畫啊畫的,就是畫不像。假山千變萬化的,多複雜,他爹看不下去,便叫人把那假山搬了,夙昧第二天不見了假山,就到處找,我們以為他丢了,到晚飯的時候還沒見着他。沒想到他竟是尋着了那假山,仍舊不眠不休地畫了一張又一張。”
“我是他娘親,別怪我總是替他說話,只是夙昧這孩子背負了很多東西,他也是苦的如今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我這做娘的看在眼裏自然是高興的只希望你能信他,兩個人之間沒有猜忌,才能安安淡淡過好一輩子。”
過一輩子麽,我竟是從未想過這麽久遠的問題。我連現下的事情都七手八腳自顧不暇的,未來太遠,我怎麽能考慮周全?夙伯伯夙伯母是知道當年全部事情的人,但是他們不能開口說出什麽來。他們早已把夙昧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處處為他着想,可是夙昧要做的事瞞着他們,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夙昧的心究竟是怎麽想的。若是背叛了大瑨,他們還能這般自處麽?
下了小樓,便看到夙伯伯搬下了方才的棋盤,在與夙昧對弈。夙昧聽見是我來了,露出一個明晃晃的笑臉,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是錯覺。他竟會這般單純自然地笑,不夾雜其他的複煩情緒。
夙伯伯說:“小瑛,來,和夙伯伯下一盤。”
“我、不是很會下圍棋。”我從小光是看書了,那琴棋書畫擺明是每個大家閨秀都應會的東西,可是我卻是不大上手。
琴的話,我倒是會吹埙,不知道算不算,但總之是個樂器。當年我選着這個的原因是柳鳴他姐彈得一手好筝,全豐州城的人都知曉;隔壁家的小幺姑娘會那種繞梁三日的琵琶于是學的人越少的,我就越有優勢,至少在豐州城內無人學埙,那麽在吹埙界,我算是頂頂好的人物了。
棋的話,勉勉強強,無戰不敗。書和畫是我最拿的出手的東西了,可惜沒人讓我給他們題字。而且在夙昧面前,我這畫工也是九牛一毛了。
夙昧忙站起來,像是終于擺脫了什麽似的,笑着對我說:“我爹他和你別無二致。”
敢情這是遇上對手了?呦呵~我坐了下來,我是白子,夙伯伯為黑子,只見這棋盤上黑子章法混亂,不堪入目,白子巋然不動,卻是無處落腳。是了,有這麽一個敵手,叫我們如何落子?
夙昧還說夙伯伯與我別無二致,我嘴角抽搐好麽,我比他強好麽。但對面的夙伯伯卻是滿臉的笑意,顯然是對自己的棋法信心十足。
“你夙伯母說我棋臭,不願意同我下,現在連這混小子也嫌我,還好小瑛就要成了我們夙家人了,你伯伯我終于找到棋友了。”
我艱難地在這大冬天抹去額角的一滴汗水。話不多說,便開始了漫長而又富有挑戰性的征程。這才叫真的舉棋難定,舉步維艱,令人不得不汗顏。
一直對弈到傍晚,空中竟是斷斷續續地下了會小雪,并沒有積起來。看到那潔白的小點,心中竟也是輕松了不少。夙昧叫了送來了一身白色的裘披風,被夙伯伯說是沒良心,也不知道讓人給爹娘準備披風的。我本想說自己本就帶着,不若将之給夙伯母好了。
卻見到夙伯伯夙伯母二人竟然自己拿出了厚厚的皮襖,穿上了。望了望夙昧揶揄的笑意,我瞬間不知道說什麽了。
晚飯過後,聽夙伯伯伯母閑聊了會,卻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
夙伯母說:“不知道,願兒今年還回不回來過年了?這毛孩子,跟個男孩子一般整日不着家。”
“徹如你就別擔心了,願兒她機靈得很,我看她在外處也沒吃過什麽虧,百泉老人教了她幾年,心也就廣了。”
“倒不如當初不叫她去學師好。野成這樣,今後怎麽嫁得出去啊?”
“我夙南封的親閨女兒怎的就嫁不出去了?”
我胸中翻江倒海,卻是真真切切地從茫茫之處尋覓到了幾處痕跡,若我沒記錯的話,蟾宮節上的那個願兒,便是這個願兒罷。這世上不會有怎麽巧合的事情。我擡眼望向一臉平靜的夙昧,心口空落落的,懸得生疼。
天已經黑了下來,本應有濃濃的月光,但卻被陰霾擋住。夙昧走在我的身前,我在後面跟着他。沒有其他人給我們掌燈,就我們二人在這長長的長廊中曲曲折折,外邊的梅花枝上結出了花骨朵。因花未綻放,所以也聞不到什麽幽香陣陣。但我卻有了這個錯覺,似是嗅到了浮動的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