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拉己下水
他倒是拐着彎來說我看上去模樣小。只是那句未完的話再次讓我不是很自在,心中有過片刻想法,這班主是不是受制于雲啓。但轉而消散了,心想這屁大點事,怎會與雲啓有關。我估摸着定是有人故意在雲啓面前提起這戲,才讓雲啓做出這番舉動來的。
“早早過了十六之齡,班主你說笑了,”我想該說正事了,便拿出那本《海棠春》,看着他道:“這戲是誰寫的?”我知道絕不是雲啓無計可施便想出個這種法子來,身為一國之君,他怎的會有這番空檔來寫戲折子。
“昨天我正想和您說,這《海棠春》就是來思寫的戲啊。”
“哦,竟是他。”我飲下一口茶,“不若讓他過來,小唱一曲。”
來思便來至我面前,洗去了妝,不染芳華,而他那雙極其相似的眼,再次讓我一怔忪。望着我,笑了笑,便開口唱了幾句。
我聽那伶聲入耳,咿咿呀咿竟是唱入了我的心裏去,昨日找的借口說他唱功不佳,全是托辭,而今看來全然是我錯了。
他分明有一個好嗓子。
許是心緒會影響到其他,所以當聽見姐姐那句唱腔時,會對之無好感。我也沒有繼續問他寫這出戲的事情,只是思緒漸漸飄遠。
嘉安二十九年,當時老皇帝已經故去,我被一道聖旨擢升為太後。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一時無法适應。剛剛及笄,舉國服喪。我似乎已經忘記那句戲言:“不如待你及笄之時,請皇上做主,成全我倆婚事。”
皇上不再,雲啓年幼。自然,在大喪期間,聞樂不樂,我被重負壓得透不過氣來。在先皇頭七之時,暢春園裏請來了戲班子唱戲。嘔啞嘲咂難為聽,帶着濃濃之悲,我聽得心裏發酸。忽然似是有仙樂入耳,我擡首向臺上看去。
一青衣婉婉哀唱。
待到曲終人未散,園內空空蕩蕩,不有叫好和掌聲,人都陷入哀思中去了。我轉身去看身邊人,雲啓坐在龍椅上,眼濕了。夙昧卻不在。後來我才曉得,他竟是已經去了百泉老人那了。一時,我竟以為他是再也不回來了。轉而心中亦是莫名空空蕩蕩,恰道是與這園子一般。
神思恍惚地下了樓,臺上正有一女抱琴低吟。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
解萹薄與雜菜兮,備以為交佩。
佩缤紛以缭轉兮,遂萎絕而離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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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覺,這不就是梅太妃生前唱的那首曲子麽。急急尋到一人,問這曲子叫什麽。被告知是雅國之曲。
雅國之曲。這梅太妃豈不是雅國之人?
雅人雅人,梅太妃是雅人,那魏游是因為發現了梅太妃為雅人才殺了她罷。聶疏言也是雅人。難保他們之間沒有什麽牽連。
一想到此,我才發覺自從帝陵回來之後,還未去見過聶疏言。不知道他此刻被關押在牢裏該是如何。雲啓又擺明不動他,也不知雲啓心裏打得是什麽主意。
我理了理思緒,想來應是無法動他。一來,雅國與大瑨還未正式宣戰,若妄殺一人,會破壞二國邦交,且給了雅國一個發戰的借口。二來,梅太妃死了,于雅國無所動靜,表明梅太妃是無足輕重的,而雲啓懸而不殺聶疏言,則可知道,聶疏言許是雅國重臣,或者更甚。
入夜了。
元京一處未眠。從深處傳來鐵鎖、鐐铐擊撞,凄厲的慘叫,震人心魄的嘶吼。而一人卻置身其中,寵辱不驚。
我望着栅欄中的聶疏言,他的嘴角泛起絲絲笑意,平日裏的一身白衣稍稍染上了些許灰塵。但我見不到他的半縷驚恐之情。
“見笑了。”他淡淡道。
我打開牢門的鎖,“近來可好?”兀自走到牢中的桌邊,将一手上的托盤放在上面。擺開兩個杯子,倒了些許酒。
他說:“你随意。”便坐下,端起酒杯,聞了聞道:“是梨花釀。”
“不錯,”我喝下一口,對他說,“客随主便。”
“那麽,我竟是這裏的主人了?”聶疏言笑笑,也飲下一口。
我再将之滿上,望着他微微抿着的唇線笑了笑,許久,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伸到聶疏言面前說:“你若有了這個,便是這裏的主人了。”
他看了一眼天牢的鑰匙,眸中有幾分笑意:“怎麽講?”
“天牢重犯,卻來去自由。豈不是豁達疏狂如主?”我看着面前被風吹動的一曳曳燈火,擡眉對他說。
他骨節分明的手執起杯子:“為何你會認為,我會承了你的情?”
“白白掉下來的機會,你怎麽會不要呢?”我望着他,緩緩說道。
“放了我,于你有什麽好處?”
我眨了眨眼睛,“若是被廢,算不算是好處?”
“原是如此。”聶疏言會意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飲下一口酒。
“哀家既然要放了你,你是不是也要承諾哀家什麽呢?”
“太後打的竟是這個主意,”聶疏言微微一笑,“自然是如此,只要在下能做得到。”
“你一定可以。”我點頭道,随意摟了摟衣襟。
夜風灌入天牢,燭火跳動,在我面前留下一地的影子。天涼了,“有些冷了。”我起身,抿着梨渦說:“如此,我便不再多留。”
火星突突地跳着,我感到右眼皮亦是一動。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竟是右眼在跳,一時心中順不下來氣,深吸一口,我轉眼問了聶疏言一句:“你究竟是誰?”
“我姓”他看向我笑語淺淺,嘴唇微動,吐出一個字來:“時。”
我的心霍然一震,雖然之前有猜想過,但是真正聽到時,還是免不了震驚的。心下已經了然,時姓是雅國皇姓。正如袁姓之于大瑨一般。聶疏言身份不簡單,竟是皇室中人。我開始懷疑我此番放他回雅國的舉動是不是有放虎歸山之嫌,雅國是大瑨的宿敵啊。但是轉念一想,既然雅國願意聶疏言到大瑨為仕,則說明他不夠受重視。真正要繼承大統的皇子,一般都不會遠離皇城。
而聶疏言蟄伏大瑨三年,則說明他亦是有虎狼之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怕他與雅皇不是一條心的。既然如此,我似是應該放寬心。一是我要相信雲啓的能力,另一方面,無論怎樣,他還欠我一個人情不是麽?
我想以聶疏言自己也絕對可以出得了天牢,便才如此急急趕來。大約明日雲啓就會知道我已經放了聶疏言了。不過,他應該不會對我怎樣,最多廢了我這個太後。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既然他無法動聶疏言,想将其作為人質看似也毫無意義,因此我這樣放走了聶疏言,對于雲啓來說沒有什麽大的損害。至于朝中其他臣子那兒,即使會有頗多不滿,但是他們若不知曉聶疏言的雅人身份,便不會有什麽大的争議了。
我便将鑰匙給了聶疏言,說:“寅時之前出去,絕不會有人問你。若是真的在路上遇到什麽詢問的人,你便将這個拿給他看。”我拿出金牌贈與他。
“多謝。”他接下我的金牌,許久不發話,正當我不欲久留将要走之時,他忽地壓住我的手,問了一句,“你可想知道帝師的事?”
“什麽?”我完全意料不到他會說到與夙昧有關的事情,“難不成他也姓時?”本是戲谑的一句話,但是我将之說出口時,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帝師他”本是極靜極靜的夜,但聶疏言所說的話卻成了一把刀子,劃破了我心中的靜谧。
“謝謝,不需要了!”我幾乎是逃出來的。心下一陣的慌亂不知所措,腦中的猜想似是與現實愈發接近了。都說人有近鄉情更怯之感,我現在的心情便是如此,眼看着真相一步一步在我面前一一呈現,但是我卻不敢去面對。真真是個膽小鬼。
雖然聶疏言也許不會繼續說下去,可是我怕我自己一個堅持不住就去問他了其中的因果了。我到底在害怕什麽呢?事關夙昧,關于他什麽呢?不要再想了!
出了天牢大門,竟是在這遇見了久久不見的人。方才四日,我心便起了這麽大的波折。他向我颔首一笑,我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猜測他來此的目的何在了。連招呼都不願意打一個,身心疲憊。
“太後?”眼中詢問着。
“哀家累了。”我擺擺手。
“微臣陪您回宮。”他轉身欲拉住我,卻在我下一句話之後生生停住了手。
“陪哀家這個老太婆做什麽,有空就多陪陪葭玉公主。”
面對着他清曉的眼,緊抿着的發白的唇線,我幾乎是無法再說什麽狠話,我眼睛發酸:“哀家自己回去,多謝帝師。”
揮之不去的身後的那道目光始終揮之不去,我上了車,拉下所有的簾子,将自己關在這尺寸之地。眼睛脹痛,想來是昨夜一夜未眠所致,今日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怕是熬不住了。為什麽我知道了這麽多我并不想知道的事情,若是我什麽也不想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