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戲有所指
話雖如此,但胸中卻有幾番周折,不似之前那麽心平氣和地聽戲了。
“那個旦角,長得委實不怎麽入眼,嗓子倒是好。”我故意避開此中,不談戲中的起承轉合。
“姐姐說的是,那小生呢?”
我望了眼戲臺,人都撤回了後臺,一時半會倒記不起那書生的模樣了,只是覺得他的那句姐姐咱愛殺你哩,碜得慌。
“你倒與我說說,怎的想起要來看戲了?”
“我只是覺得,那小生過于眼熟,讓姐姐來瞧一瞧到底是像了誰。”說罷,拍拍手,班主便讓那“書生”到我們眼前站着。
“擡起臉,讓我瞅瞅。”
“書生”微微擡起臉,我被這驚人相似的眉眼詫了異。這唇紅齒白,面若傅粉的模樣,不就是夙昧十七八歲的樣子麽。可是雲啓這又是為何?找個與夙昧相似的人來套我的話,還不若直接敞開了說來得痛快。我心下一陣戚然慌亂。
“這是咱們四和慶的頭牌,來思。”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昨日之柳不再,雲啓是要告訴我物是人非麽?他指的“人”又是誰?
我忍着沒說什麽,轉而看向雲啓,見他但笑不語,心下一陣怒惱。不言幾句,也沒聽他們繼續說了,過了一盞茶時間左右,便打賞了點銀兩起身回宮。
我不想再多講什麽,雲啓也倒是識相,也不與我多言。我不由得心煩怎麽攤上了怎麽個倒黴孩子,淨給我添麻煩。
車外已是夜深人靜,車內灰暗不見光透入車簾。一路上只聽見車輪辘辘之聲。乘着月色終是回了群英殿。
我道是心想不如就此把話挑明了,再這樣下去,我可受不了了。便也一同在群英殿前下了轎子,先雲啓一步入了殿,不去看他的臉色,沖沖地坐到了凳子上,自己倒了一壺水消消氣。
雲啓坐到我身邊,神色不定看了一會,在我耳邊輕語:“何不将之收為宮中。”不知怎的竟是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順了順氣道:“既然唱功不佳,怎能随便讓個伶人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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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回來,讓帝師看看?”我聞言轉過身子對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分明就是故意叫我去看戲的,他此般試探,我還能不知麽。
“什麽意思?叫我如何帶回來?非女子者能入內廷的不外乎兩種,一是皇上,二是掖庭的。”我對上雲啓的眼,一字一頓道:“難不成要将其淨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後道:“是朕欠考慮了。”雲啓聞言有所收斂。然而我卻明白他的意思,自古太後收面首的不勝枚舉,我又何必妄作貞潔烈婦。
一陣氣惱湧上心頭,“我是怎樣之人,皇上難道不知。當下宮內是非多,我可忍不了他人的閑言碎語。”
“我并無他意木姐姐,是我錯了。”他語畢忽地搭上我的手臂,眸色深幽。
說到底我還是個心軟的人,這皇帝兒子雲啓這般示弱,我便一下子就說不出什麽強硬的話來了。我也就眼色柔和了許多,問道:“你究竟是要做什麽,帶我去看這麽一出戲?”
夜色昏迷。雲啓喉結上下微動,似是要說什麽。然而過了一會,他未回答我的問題,終于說:“木及瑛我之于你,算是什麽?”
我心底一怵,忙掰開他握住我的手,逐字逐詞道:“是母子,是姊弟,是爾汝之交。”我眼色恍惚,眼皮微微跳動。生怕我猜想的成真,倒是慌于他将要說出的話來了,這便有了幾分,臨陣退縮之意。
“那麽,夙昧之于你,又是如何?”他擡起頭清亮的眼中不容得我半分的虛假。
聞言,我心底一瞬猛烈抽跳,幹幹地笑了兩聲,說:“你自幼與我和他一同長大,我們之間的關系自然是一樣的,都是竹馬之交罷了。只是我與他的淵源還沒同你這麽深,倒是沒與他做成母子”
“你喜歡他。”
你、喜、歡、他,幾乎是不容置喙的語氣,這四個字如洪鐘鳴響,字字敲入我的腦海,我瞳孔微微睜大。一瞬間,我竟是無話可說。一直不敢面對的現實,卻被雲啓一語道破,我無法反駁。
我忽地起身,不想再在這待下去了,似是被人看破一般不自在。
人都是如此,若懸而不言,其實心中明了,于雙方都樂的糊塗。可是言明之後,明明知道大家彼此都已知,卻會渾身不自在。往往就是那麽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就難堪了,可是不捅破心卻癢得緊。
雲啓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容我逃脫,迫使我與他對視。“你可是嫌棄雲啓年齡小?還是那太後的虛名絆住了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雲啓的唇,漸漸向我靠近。一時間,我分明聽見了我那心跳卻如兩軍對壘的鳴鼓,一聲一聲,在這阒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
“勿作昏君。”我偏過頭,躲過,不忍再看。
“若是去了這狗屁的虛名,又有什麽關系!”雲啓手心一緊,我被攬入他的懷裏。我猛地掙脫開來,卻發覺彼時的小孩童,如今已經高過我一個頭了了,我不曾嫌棄雲啓年齡小,我只是從未将他往那處想過。
“莫要無禮!‘孝英德’,這是先皇所封的頭銜。”
他眼色淡漠,被月光照得清寂,“其實我都知道,不是這兩個原因”看得我心疼,但月色與之相溶,清清冷冷的月光使我心下戚然。“我先前已經說了,雲啓是不是做了件傻事?”
只聽他喃喃:“木姐姐,我不求什麽,只希望你不要不要雲啓了。”
他竟說出這般童稚的話來,我卻不曉得如何是好了。我只是不懂,看不懂他們每一個人。這樣的語氣和記憶中的重合,仿佛他還是個孩子,整天整天跟在我後面甩都甩不掉。我欲出宮去玩,而他年紀小,又擔得太子重位,不能與我與夙昧一道出去。便在我身後反反複複說着我不要他了。
其實八歲大的孩子,心智早已成熟,只是對于我們,他有一分眷戀眷顧。
輕嘆一口氣:“我怎麽會不理你呢?”
“你會回豐州的而這元京,也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心一陣泫然,人說帝皇最是無情。但這是人們将其至于如此孤高的境地,高處不勝寒。若我走了,雲啓是感到凄清了麽。
他費了這麽大的周折,想從中套出我的話來。結果,我還是讓他傷心了。我是自私的人啊,于大義面前,許是會淩然。但是要我為人而舍棄我自己已決定好的主張,那是從未可能發生的。
“若我不強留你,你便是要去尋帝師了罷。”
半晌,“我不會去找他的。”說完這話後,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幹澀。
“雲啓,豐州,我是一定要回的。”只是,過多久,便是由你而定了。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了,只是有些惶惶然,他最後的示弱,不是放手,而是另一種方式的緊逼。
沒有倉皇,我整理一下儀容,端步走出群英殿。不回頭望一眼,只曉得,身後定是一地碎了的月光。
“娘娘”小蘭子跑上來喚我,我皺眉。
“叫哀家什麽!”竟這樣生生舍了去太後二字。
“太後娘娘饒命,德喜公公方才叫咱把這個本子給您。”
我扯過那蘊藍的書,封皮上面寫着:《海棠春》回到桑梓殿後,輾轉反側,我難以入眠。對于雲啓的這點心思,我是怎麽也無法化解。便點了燈,翻看起那本《海棠春》。
入眼的唱詞,竟然也成了依依之曲。腦海中竟是浮現了那書生與小姐的幻景。若是要探我是否對夙昧上心,用這個來思倒是不錯,可是雲啓他還暗含了姊弟之意。若我當時真的帶回了來思,那麽雲啓倒要怎的弄清楚我到底是怎麽待他與夙昧的呢?
我忽地想起了些什麽,尋來了那個在蟾宮節上的魚兒紋香囊,拉開繩扣,将那塊“鳳印”從妝奁盒子裏取了出來,用之前夙昧買來的同心結與之紮連上,複放了回去。
披了件外衣,坐到殿外的臺階上。星星的廖亮也被月色掩埋,看着那東方漸漸發白的天踟躇不語,一宿無眠。
第二日,便出了趟宮,到那昨日去的百花樓。
我上了二樓,叫來一壺銀針,遣了班主過來。班主小跑着,見到是我,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是姑娘您。”
我笑笑,但聽他繼續說道:“往些日子,總見得您一人來聽戲,昨兒個竟是和位公子一道來。”語透暧昧。
見他一臉妄圖套近乎實則已經觸了龍須的模樣,我心下一陣厭倦,微微皺了皺眉,喝了口茶,說:“那是我弟弟。”
“那公子竟是您弟弟,”班主望了望我的臉色,笑着道:“全然不似啊,我還以為是姑娘今年可到了二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