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全城缟素
聶疏言在牢中的那句話并沒有被風吹散啊,我以為我聽不見,我在走的時候為什麽要停下來這麽片刻的,要是當時我腳程快,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曉得了?
但是,即使再輕我也聽見了。
“帝師他母姓為時。”
時啊。
失魂落魄地回到桑梓殿,倒頭就睡。前半夜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後半夜終是睡着了,卻一直睡到第二日午時雲啓親自來我這叫我才醒來。既然皇帝兒子都來叫我了,我怎麽好意思不起來。
其實我原先眯着眼睛,想裝睡一會,但是誰料到,會有早安吻這種吓死人的東西,當某些不知好歹的東西快壓下來時,我猛然睜開了眼睛,推開了那襲明黃。
“母後,兒臣給您請安。”雲啓坐在床前,一臉笑意的盈盈。早早加了冠,将身後長發盤了起來。
我撫去面上的尴尬,說:“皇上可有事?哀家這衣冠不整的,可容哀家洗漱一番再見?”
雲啓伸手拂過我的一縷頭發,我驚得向後坐了坐。這這小屁孩,怎的突然如此“放、蕩、不、羁”了,讓哀家我好生恐慌啊。明明前日已與他說明,他不是表面上暫時的放了手麽,怎麽現下怎麽也不緩一緩,吓得我這個小心肝喲是肝膽俱碎了啊。
“好,聽母後的。”
我本以為就我們二人,沒料到床前竟是還跪着一群公公宮女們。方才是讓他們給瞧見了麽?雲啓什麽時候竟然學會了調戲人?關鍵是這些個嘴癢癢的,一定會到外頭去說的!
可是轉念一想,還好外頭對我的傳言已經很不堪了,所以說我和雲啓的段子也定是不少了,只是有人把它當真,有人只是單純圖個樂子。我舍己為人,娛樂大衆,也算是為人民服務了?
待草梳洗完畢,我總不能讓人家皇帝等着罷,于是我尋了個位子坐下,問:“皇兒,此番前來找哀家,究竟是個什麽事?”
然而心中已然明白,關于放走聶疏言,想必早早地他就知道了。
“今日一早,天牢中的一百八十七號間內竟是空無一人,”雲啓笑笑,看向我說,“母後你可知道聶大司馬的身份是什麽?”
沒想到雲啓這麽直接,一問便答。我摸了摸袖袋中的那個沉沉的香囊說:“哀家一介婦人,怎知這等事?皇上你若是問哀家時下京城流行的綢布花色是什麽,哀家還可告訴你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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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啓淺笑,卻讓我寒毛頓生,他轉了個話題說說:“素白之色可是時下最最風靡的?”
我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皇上,這這是什麽意思?”
“即便不是,朕也能将全皇城的布店中全賣了素白。”
雲啓他此話有兩層含義,他問我素白之色,分明是聶疏言慣用的袍子顏色,他此意在說明他已經知道是我幹的了。其次,素白素白全稱缟素,只有在國喪時才會見到。
何為國喪?帝、後、太上皇、太後的喪事方叫國喪。國喪期間,禁止宴樂婚嫁,以示哀悼。
他此意還不明了?皇上不可喪,皇後未立。他分明是要我去死。
當然,大家別擔心,他不會讓我真死的,只是昭告天下,孝英德太後已薨。
我是罪孽深重,放走朝廷重要案犯,死有餘辜。要是雲啓對外瞞下此事,我也不見得就能平安躲過。那些天牢中的人總是知曉我去過那的,無論怎樣都會讓衆起疑。所以,我不得不死。對于雲啓來講,我不當了太後,于他亦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此一來,他建議提前的夙昧與範子玉的婚事豈不又是泡湯了?
我穩了穩心神問:“皇上打算什麽時候下旨?”
“全憑母後您的。”
“皇上如此孝順?倒是哀家之幸了。”我語露譏諷,思量了一會,想了想該是要有充足的時間讓我準備的,便淡笑道,“給我七日,七日後,母後的命就由兒子做主了。”
“早點去了這個虛名,母後也會省心許多,是麽?”聽後,我不知道自己該是感動還是其他。就算是除去太後的頭銜又怎樣呢?我難道還會被雲啓留在宮裏面麽?先皇給的那道聖旨我又将如何妥當地去用呢?
若太後已薨,那麽也就沒放之出宮一說。若太後未殁,那麽我私放重犯之罪不可消除。眼下看來,那道聖旨,竟然于我是徒勞無功的,倒成了一道廢旨了?
我喉嚨有些幹澀,端出笑容來。
“至于,帝師與範子玉的婚事,朕不急但是若是與國喪相悖。朕只有将之提前辦了。不若,在這七日中,便先請期了罷。親迎就安排在十一月初八,你說如何?”
十一月初八便是我那七日之限的最後一日。
“是個好時日。”我應下來,心底卻湧上一股股的酸楚。此時此刻我是萬分分不清這陣子酸楚從何而來,是對雲啓或是對夙昧,我已分不清了。
雲啓打量了一下我的腰間,面色未動,卻讓人去端了些點心,問我:“木姐姐,你可曾見過一塊玉?”
我屏息凝神,腦海中似是有什麽呼之欲出,“什麽樣子的?”
“一手剛好握住的大小,上面刻了一只鳳。”
“玉上若是刻鳳,則表意不凡。”我笑笑,心下詭谲。“皇上何不直接說了那玉是鳳印?”
“正是鳳印。”
我吸了一口氣,把前因後果聯系了起來,想清楚了,因是當初夙昧認出這個是鳳印後,發覺了雲啓對我的心思,才瞞着我說這玉是他,便雲啓問:“是皇上差人放到哀家榻上的?”
“是。”雲啓也不否認,只是他提起這塊玉,顯然是加緊了速度,不讓我喘息。
我心中略略有些蕭疏,不去看他:“若為表孝心,不必讓人如此畏畏縮縮地送來。”
“木姐姐是個聰明人,不必在雲啓面前裝糊塗了。”與他對話明顯疏離,曾經我們還彼此信任,而現在卻置于這樣的局面。那些信或者不信,原來都只是空談。我們之間竟需要将話說得如此難聽,擱得我好生難受。
他叫我姐姐,喚我母後,可惜城府之深卻與年紀不成比例的。每每我都會落下陣來,我能體會到他對我好,但是我不可以接受。這些僞亂X之事話本裏說得起勁,但是我從未那樣看過雲啓,自然不能夠。
那日他語氣明顯緩了下來,但是如今又以這般深不可測的态度對我,我是倍感辛勞,活脫脫像面對夙昧一般。之前說他師承夙昧,有幾分他的樣子,可是現下的喜怒不定,卻讓我堪憂。
嘆了口氣:“雲啓,等過個幾年,你便不會這樣想了。”我盡量不在他面前提及什麽他年齡還小這類的話語,怕再次惹了他的逆鱗。我理了理思緒,重新回到那件喪事上,“七日後,你又有怎樣的打算?”
雲啓不答,但是他的笑容舒散開來,在我看來他似是有些愧意:“怕是姐姐你做不回木及瑛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我不離開這座皇城,不離開這闕宮殿。我是永遠無法做回我的木及瑛的。
但是我必定要離開。
所以,雲啓這句話我明白了,知道了,了解了,縱使心底萬般不願,但我卻不曾反駁。
這些時日,我總是懷念小時候的事情,人說老了,就愛回憶過往。光陰的兩岸卻始終無法以一葦杭之。
記憶也許記不真切了,但是終究是寶貴的。當年的雲啓不似現在的不可捉摸。許是我的變化太小,他人卻改了個天翻地覆,只是我的膽子小,不敢承認罷了。騙自己說,你瞧,那個雲啓還不就是小時候那模樣麽?
溜出宮去鬥蛐蛐,結果輸了個慘,連買下的那蛐蛐都一命嗚呼,我和雲啓是涕泗橫流,身邊還沒錢賠輸,最後還是夙昧後來找到我們幫我們付了錢財。那蛐蛐現在還被埋在雲啓宮裏的那株樟樹下。只是現在早就和泥土混為一體了罷。
在瑤靈池邊上捉青蛙,青蛙倒是沒捉着,人卻掉進了池子裏去。雲啓又是個不會凫水的,我也是,嗆了幾口水就昏了過去,剛醒來卻是連自己爹娘都不認識了。我至今還記得爹爹那被我氣得發黑,又心疼的眼神。我知道,面前這大叔好是面善,過了将近一個月才記起原來的事了。只是從此以後,我的記憶力就不是很好了。這指的是久遠的事記不太清。可我偏偏是個愛想往事的人。
還有那荷花開得正盛時,我指示雲啓剝了花瓣,摘下蓮蓬給我吃,結果摘下來的蓮子都還未長好,裏邊的蓮心又是苦的。只叫我呸呸呸不出苦味來。後來還貌似若有所思地教導了雲啓一回,說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瞧,你這倒黴孩子,不就成了儲君麽?”卻被雲啓白了一眼,說他未吃蓮心時,便是儲君了。我面上挂不住,便悶頭吃蓮子,愈發苦味深重了。
唉唉,往事果真是不能追憶的,一想想,心情竟是低沉了許多。而那蓮子的苦味竟也是湧上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