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節
,從午時一直開到申時先無論,半道還帶轉換會場的,徑直從養心殿開到了禦書房。
中途我等得實在乏困。便迷盹了會,一睜眼養心殿已人去殿空。聽聞涵公公進來回禀後,我和靈兒一路小跑着追去了禦書房,怎奈宮裏的廊腰缦回長如許,竟怎麽跑也跑不到頭似的。直至天色近墨,我倆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了禦書房,結果人家早已散會,哪裏尋得見半個人影?!
找來負責那裏的小太監,磨叽了老半天,那小太監才吞吞吐吐地予以明說。‘散了會。皇上喝了玟貴人送來的薏仁南棗甜湯,便去了玟貴人那裏。‘無奈,靈兒只好俯身替我捏揉着已然酸脹轉筋的腿肚。稍事休整後,我有些賭氣地拉着她又巴巴地趕去了玟貴人住的怡然殿。
誰承想剛在怡然殿外站穩,守殿的小丫頭蘭兒行過禮便一臉戒備地望向我們。
‘皇上同我家小主俱已安歇了,娘娘若有事,請明日再來罷!‘在回婉翠齋的路上,我黛眉緊颦,暗暗地消化着剛剛從蘭兒口中聽得的話。靈兒不是聽敬事房公公說,那綠頭牌已一連數日未見皇上翻動過了麽?如何恰逢我去謝恩之時可巧被我碰上?只覺心下寒涼一片眼前迷霧重重,那未得謀面的皇上心思越發教人無從琢磨了。
後宮裏,寵遇深厚,身份最為尊貴的兩位妃子先後被診出了喜脈。朝堂上,千頭萬緒,皇上終日焦頭爛額于內憂外患的局面。在此之際,敬事房停滞翻轉的綠頭牌成了不争的事實。而稍不留神,卻岔出聰穎溫淑的玟貴人僅憑區區一碗甜湯便輕易地俘獲了皇上的寵幸。
事發第二日,消息不胫而走,後宮的女人們銀牙恨咬,心下再按捺不住争寵的欲念,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起來。
那天恰逢正月初一,合宮陛見的日子。好不容易掐算着皇上拈香賜福完畢的點兒,後宮绮羅粉黛靓妝豔服,亟亟趕往養心殿裏齊聚一堂,預備着升座後向皇上朝拜道新吉。自然,各家小廚房拿手的桂花龍眼雪梨湯、蜜瓜紅棗銀耳羹、山藥蓮子紅豆汁、馬蹄茯苓飲、地瓜芋丸甜湯、番薯花生蜜豆湯……之類的,是斷斷少不得的。
我心下忐忑,正暗自琢磨着這位迷一般的天子真容。外頭忽傳來連綿不絕的擊掌聲,有太監尖細的通報聲随風傳入:‘懿貴妃駕到--。‘眼波流轉間,但見今日她頭戴金累絲三鳳頂冬朝冠,額上抹着金約,頸上圍着黑貂立毛領約,身披明黃色緞料朝龍團壽紋樣的冬令貴妃朝服朝褂,繡着五彩雲紋的貂絨滾邊,上佩東珠朝珠一盤,珊瑚朝珠二盤。胸前垂粉紅色雲芝瑞草帨,耳畔東珠耳飾滴翠。貴妃扶着沐雪的手信步而入。由江容華和阚淑儀簇擁着,舉手投足間說不出來的沉穩與貴氣。
殿中的一群珠環翠繞娉娉婷婷的嫔妃們原本正私語竊竊地揣度着皇上今日心情及胃口喜好,聽聞這聲通傳,遽然噤聲。福的福,跪的跪,忙不疊地向貴妃娘娘請安問好。
懿貴妃免了衆人的禮。含了一縷妥帖雍容的笑意,眸光卻獨獨輕飄飄地浮落于我身上。上前一步立時攜了我的手,附耳畔和言低語道。
‘妹妹這身金黃色龍雲并八寶平水紋樣的朝服,如今放在嫔妃們的香色朝服中間,愈發顯襯出妹妹風華絕代一枝獨秀的風姿呢!只可惜妹妹在做婕妤的時候本宮卻無從發覺。‘因着她攥痛我手腕的力道,我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身着與她幾近同色的朝服。隐隐覺察到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芥蒂,頓覺胸口越發氣悶着緊,一時半會兒苦無良策應對消解。
相持不下一籌莫展之際,一聲更為婉轉悠揚的唱喏聲越過頭頂飄忽而至。
‘皇上駕到--。‘
剛剛欠身禮畢的嫔妃們便由懿貴妃引領着再次在殿中齊整整地跪了一大片恭迎聖駕。
涵公公見四下裏都恭敬了,便手持拂塵輕輕一抖。蔫着嗓音接着唱喏道。
‘升座。‘
足足折騰了有一袋煙的功夫,才好不容易聽得了‘禮成‘二字。
這身朝服的顏色着實令人頭痛,我只好攏了攏裙擺,盡量将自己匿形于懿貴妃的身後,适才強撐着膽子惶恐不安地擡起眼睑朝殿上偷望去。
但見殿內珠垂紗障暗室幽光,龍涎香的輕煙自一旁小太監手持着的金縷花鑲寶石如意花熏中緩緩溢出,絲絲縷縷,纏繞上稀薄的空氣,自成一番靜谧之态。數十步之遙的正間當中,身着紫貂外罩明黃色五爪龍吉服的那個男人。端坐于中正仁和的金漆匾額下,頭上卻罩着一頂寬檐的黑紗幂蓠,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與滑稽。
我用力咬住下唇,垂首無視,好不容易才死死繃住面上即綻的笑意。衆嫔妃們起身後,見此情形,無不瞠目結舌面面相觑。懿貴妃先是不置一言,凝神思忖片刻,才用沉若深水的眸光疑惑地望向涵公公。
‘皇上這是?‘
涵公公得了這樣的眼色,連忙一臉謙恭的欠身上前回道。
‘今個晨起。皇上頓感面部奇癢繼而全身不适,招了太醫來瞧,說是偶然染上了麻疹。此病來勢洶洶,不消半個時辰已伴有發熱、咳嗽、流涕、眼內充血等多重症狀。太醫已開了煎服的湯劑,還叮囑說此病非但畏光、畏風、極易傳染,須好生在通風的室內休歇将養着。所以,後宮女眷最近須得回避,以利龍體康複。‘‘皇上的意思,依着祖例,今個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吉日,平素裏朝政煩擾,與後宮親眷俱難聚首團圓,不想因此敗了娘娘們的興致。索性強撐着身子仍來這走一遭,待接受朝拜完了,便要緊着點兒回去休歇了。奴才們左右都勸不動,只好……
懿貴妃輕嘆了口氣,柔聲交囑道。
‘既是如此,那趕緊回吧!須勞煩公公盡心伺候着了。‘‘這是奴才分內之事,必當如此。‘
點頭說完,便弓着身子退開數步,抑揚頓挫地再次唱喏道。
‘皇上起駕--。‘
眼見着皇上的儀仗迤逦而去,懿貴妃眸光驟冷,唇角眉間蓄足了戾氣。
‘玟貴人,皇上昨夜可是你伺候的?‘玟貴人聞言,煞白了面容,微聳着雙肩如坐針氈,顫音回道。
‘正是臣妾伺候的,可在臣妾那皇上并無半分不妥啊?!‘阚淑儀上前一步,語氣低沉而狠戾。
‘誰曉得緣故是不是出自你送的那碗甜湯上呢?‘此語一出,人人自危,她身後倒吸一口涼氣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懿貴妃沉着臉,語氣愈發森寒,眸光卻似有意無意地蕩向我。
‘皇上早先既将鳳印交與本宮代為掌管,本宮就合該肩負起統領六宮的職責來。皇上昨個還好端端的,突然就在玟貴人侍寝後便出了岔子,本宮必當追究到底,待到水落石出了,但凡相關人等,便一個也脫不了幹系。‘我微微颔首,低垂下眼眸。
‘好了,這病既是會傳染的,本宮乘着這個機會便在這立下規矩,自今日之始,除非皇上親自召見,後宮嫔妃無故不得以各類名義前去拜會皇上,影響皇上清修。阚淑儀去将太醫院督查霍大人請來,江容華立時随本宮往玟貴人的怡然殿走一遭一探究竟,其餘的人該散的也就散了罷。‘懿貴妃朗聲交待到。
領受了這番訓誡,猶如驚弓之鳥的衆嫔妃們,各個人心惶惶,再無一個敢提湯汁羹水有關的半個字,紛紛答應着便各自散了去,上辇轎回宮之前卻不忘命小丫頭們将先前精心預備下的湯汁羹水統統一滴不漏地倒了個幹淨。
我望着懿貴妃華光曳地的裙擺隐沒在養心殿外,心下頓時疑窦叢生。‘醫書上書,春秋兩季為麻疹多發季節,眼下這寒冬臘月裏,這病來得可不無蹊跷?!‘接下來一連數日,懿貴妃動用了手底下一切可以調動的勢力,妥善盤查,仔細推敲皇上突染疾疫一事的來龍去脈。然,終一無所獲。這詭異的疫症,從任何一處看上去,似乎僅僅只是一樁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意外。
第五十八節 驚夢
淚水,落在凄厲嗚咽着的寒風裏,将洇濕的長發沾吹舞得滿臉都是。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黑色的夜鷹。
但,河中的水卻是紅色的。
冰涼的恐懼不期而至,伴随着令人驚悚的血色河水一脈一脈向四周蕩漾開去,落盡眼底的,便只剩身陷囹圄地淪落在漫無邊際的一灘死寂的河水中。
我埋頭向下看去。
無數血肉模糊的身形在水下掙紮着向我伸出手來。
想要将我拖入更為幽暗的煉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