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節
我驚惶地慘叫着,從镂刻瑞征靈芝的黃楊木炕上彈跳而起,驚魂未定間一把撩開綢青色帳幔,沒命地向外喊道。
‘來人,來人啊…‘
靈兒聞聲而入,一手将桌上的掐絲綴花金鑲碧玺燭臺點亮。甫一見情狀便知是夢魇了,忙從壺中倒出一碗熱茶,捧在手裏喂與我喝下。
‘小主,莫怕,莫怕,靈兒在這呢!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靈兒将我的一把被汗水粘結在一塊的如瀑青絲在身後絲絲捋順,輕拍我的後背柔聲安撫道。
我動了動眼皮,緊緊捉住她的手半刻不離,方才相信她的話全然屬實。只是心底張惶難安的悸動一時難以纾解,面色難免蒼白,額上止不住地虛汗涔涔。
我按住胸口,穩了穩心神,望着顯映在窗格上蒙蒙地曙光,長長地籲了口氣。
‘外頭什麽時辰了?‘
‘回小主的話,卯時剛過。‘
我似是聽着她的話,腦子裏卻依舊迷迷怔怔的,浮動的思緒總也落不到個實處。
靈兒覺察到我貼身的亵衣已被汗水濡濕盡透了,忙捧來幹爽的衣物替我換上,我完全失去感知似的配合她操作着。不消半刻。便置換停當。她又拿了絹帕來幫我拭汗,打眼瞧着我的情狀,眸色疑困愈深。
‘怎樣的噩夢,竟致小主驚懼若此?‘望着眼前搖曳的燭光,我倍感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按了按隐痛陣陣的前額。總不能将前世帶來的不祥記憶向個未經世事的小丫頭和盤托出吧?指不定倒教她認為我魔怔了。
‘也沒什麽,大概是白日裏想太多了。‘我搖頭。
靈兒将一道桃紅色的暖緞腹兜輕罩在我已然隆起似小山丘的小腹上。又用略帶幾分膽怯而又顯好奇地目光可勁地打量着。
她一臉好奇的神色倒教我心頭一松。舒展了容顏,沖她點點頭。她接收到我的默許,這才膽怯地伸手過來,放上我小腹仔細而輕柔地摩挲着。
‘聽太醫院的崔太醫說。這有了身子的人,成日裏多夢盜汗也是常有的事,唯有當事人自己放寬了心,才得克乏了去。‘想了想,又兀自說道。
‘自打小主有了身孕,便與皇上再無緣得見,小主莫不是在為這事吃心麽?‘我沒有回應,清目生輝,卻悄然無波。
‘小主須得明白。男人有些想法。是女人總也理解不了的。好在成日裏湯汁羹水啥的都還照例往咱這裏送着,一日不斷,說明皇上他終究存着惦念小主的這份心意。更何況,皇上稱病不搭理嫔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竟連最有資歷的懿貴妃近幾個月亦未敢踏近養心殿半步。小主直須寬心。不止咱一個,合宮皆如此,便是再合理不過的事實了。‘聽着她的話,我心下煩悶,眼下想要會一會那位生性怪僻的皇上竟比登天還要難,想要完成黃子睿交托的弑君大計怕是更加不可能了罷!
我扯過湘繡着昙花的羽絲被角,黛眉輕凝,幽嘆出聲。
‘小主休要煩心,您想啊您是第一次做額娘,可皇上卻并非第一次做阿瑪啊!先前膝下早誕育了幾位格格,皇上必是懂得這懷孕之人前幾個月的辛苦重要,若是貿然行房事,這對您和肚裏的胎兒極為不利,兼有滑胎之險。所以,為避免見到您,引起不必要的欲念,幹脆選擇隐忍不見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論從前還是今後,我家小主後宮之中獨寵優渥的地位必是誰也動搖不得的。皇上呢,又是個心思細膩之人,怕是籍着此種方式向小主表白專一的心跡,亦未可知呢!‘靈兒托着腮,微笑地寬慰道。
我略松了一口氣,含笑地打量确認着剛剛一番歷經情事的寬慰之詞是出自面前這張有着稚嫩的二八姿容的少女之口。
‘小丫頭片子,別成日裏故作老成,什麽都懂似的,當心明個沒人敢聘了你去!‘‘沒人下聘更好,靈兒原本便是要守着小主過一輩子的。‘靈兒嬌羞一笑,眸光又再次回落到我蠟黃虛乏的面容上,逡巡不已。
‘不過小主,近來,您這成日成夜裏的噩夢連連總也不是辦法,倒白白虛耗了許多精神氣去,血氣不足,這腹中的胎兒又如何能強壯得起來?!靈兒依稀記得您的那只喜鵲登梅的紅漆描金妝奁中不是有塊色澤溫潤的紅玉麽?據說玉石最具消災辟邪寧心靜神之功效,不若拿來系挂于脖頸之間,也好為小主及腹中胎兒求個周全保個平安。‘我面色一凜,心下不由哀嘆,這腹中的胎兒合該知道那是他阿瑪為他額娘留下的唯一念想吧!适才近來才讓她娘親如此的心緒難安。也罷!至少他讓他娘親知曉他是一個情深意重不忘親爹的孩兒。
我斂起黯然神傷的愁緒,盡量跳脫退避在靈兒的視線範圍之外,好不教她輕易瞧出來。只輕聲吩咐與她,将那只喜鵲登梅的妝奁為我取來。
拉開镂刻描金的最下格抽屜,指尖劃過那塊通體透紅,溫潤細膩的玉塊表面,有關那個人糾結纏綿的記憶,猶如洶湧的潮水紛沓而至。鼻頭微酸,眼睫之間便覺冰涼一片。我連忙扭頭一把抓過,胡亂地塞于靈兒手上。
‘原先用絲帶編結制成的挂繩早已疏散了,你幫本宮重結一個新的吧!‘靈兒答應着,取過針龛絲線便埋頭坐于床前制了起來。
就在我打算關合上妝奁的一霎那,指尖傳來一陣刺痛,似被某件鋒利的器物給劃到了,我複拉開那格抽屜,只見那只湖藍色的鎏金玉珏鳳簪被其他首飾壓着,一端橫翹在抽屜底。
幸好只是傷及表皮,我揉着微痛的手指,狐疑道。
‘本宮記得那日離開暴室之前,曾允諾那個小個子獄卒,另挑幾只做工精湛的簪子打賞與他內人,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靈兒,那獄卒後來可曾來過?‘靈兒專注于手上的挂繩,并未擡眼,完全不以為意地回道。
‘好像沒有,也沒聽咱們這的人說起過。怕是那獄卒得咱們的東西本來就心虛,沒膽來了罷!抑或事多繁忙,渾忘了這事也是有可能的。‘就手歸置好鳳簪,關合上妝奁,我神色釋然地交代道。
‘畢竟人家在咱們最危難的時候出手幫了咱們,無論出自怎樣的私心、動機下。那簪既是我親口允諾打賞于他,便不得食言。明兒你抽空往他那兒跑一趟,挑揀些平日本宮用不上的金銀器物并幾只發簪一并打賞了他去,亦算兌現本宮言出必行的一番許諾。‘‘是,是,是,知道我家小主好品性,明個我便送去。不過,眼下小主也要顧忌着自個的身子才是,這些個勞什子的碎事啥時候交托下來都不遲。‘靈兒嗔怪着,将編結好紅玉的黑褐色錦繩套挂于我脖頸之間。
第五十九 孤星淚(一)
人道天孤星
時辰若逢此天孤,六親兄弟有如無,空作空門清靜客,總有家人情分疏。
此星照命,主一生孤獨,女人得之,克子妨夫。孤星犯重者,反不為孤,必為半僧半俗。若得權福貴壽星相助,乃上命也,亦不免少年刑克……
節自《達摩一掌經》
次日,因着又是一宿不安穩的淺眠,我醒得格外的早。索性披衣起身,信步窗前,推開雕有繁複花紋的漆木窗格,目光所及,遠近的景物都籠罩在了迷蒙的雨霧之中。
用罷早膳,外頭那纏綿似煙的春紗細雨依舊沒有停,卻也沒有再下大,總以那不緊不慢的節奏淅淅瀝瀝地飄灑着。靈兒見我愁眉深鎖,唯恐我仍記挂着打賞兌現的那樁瑣事,為解我心頭煩擾,遂将我交托蝶兒伺候着,自個饒是撐起油傘埋頭沒入濕漉漉的雨霧中。
眼瞧着靈兒的身影去得遠了,蝶兒才似恍若不經意的問起。
‘這雨一時半刻還止不住,小主這又是遣靈兒往哪裏去呢?‘‘哦,卻原來也不是多大的事。無非之前受困于暴室之際,曾受到一個小個子看守的照拂恩惠,本宮答應日後好好打賞他一番,眼見一晃大好幾個月過去,那人卻一直未曾露面,本宮便讓靈兒将打賞的物什送過去略表謝意罷了。‘我順嘴答到。
‘那……那個看守可是叫蕭應的?‘蝶兒略顯躊躇地追問道。
‘他究竟叫什麽本宮未曾留意過,只記得個頭卻是不高。‘聽得這一句,蝶兒面上的疑慮便更深重了一層。
我微一揚眸,定定地望向她的面容。
‘可有何不妥?‘
蝶兒替我暖手的懷爐裏重新攏上炭火,又往黃楊木小幾上的茶壺裏新添了茶水,道:‘蝶兒聽聞暴室裏當差的一名叫蕭應的看守前些時候剛好殁了,或許原本便是我多心而已,并非同一個人。‘蝶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