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節
受其左右,肆意流淌,決定發起絕地反擊。于是乎,胡亂抓來一個問題,便脫口而出。
‘你答應我的,那個故事後來的結局呢?‘聽到我的發問,黃子睿神情怔忡地癡癡望向手裏的帕子,眉宇間恍惚而情動,像是被觸動到心底深處的傷疤一般,眼神迷亂而無助。
他情緒前後如此大的落差和楚楚的神情,惹得我心禁不住一陣微恸,很後悔自己的唐突與冒昧擊碎了先前的平和。但非讓我說出倘若你當真記不得便罷了,我亦無意再聽下去這樣的話,确是有悖我心意。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是站在那怔怔地望着他,強逼着自己殘忍一回。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黃子睿面容肅目地站直身子,扶着書案緩緩地踱到書室內的角落裏,直至整個人完全隐沒在雕花書架的陰影裏,才悲嘆了口氣。
‘我既已答應嫣兒要把這個故事講完,就一定會信守承諾給你一個結局。不然,我亦不必罔顧這樣的天氣站在這裏。‘漸漸天色向晚,已聽得樓頭起鼓,濕漉漉的心情連帶這裏的每一寸空氣就這樣慢慢地融入了秋夜的清寒之中。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掌了燈,跳躍着的燭火勉強為我打出黃子睿的一個側臉的輪廓。
他兩條姣好的卧蠶眉此刻正糾結的微蹙着,眼神頗為凝重,深邃的雙眸中蘊滿了千帆過盡的滄桑。
‘如若,你的出身生來便由不得你選擇,天生皇胄。你的阿瑪便是天之驕子,天下至尊殊榮聚集于一身。偌大的皇宮,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便注定你不能獨享你阿瑪的聖寵,而皇上的子女對阿瑪的愛卻只能是單向和唯一的。而随着唯一關注你比較多的親額娘的故去,你必須去學會面對無數你想不想要都已經存在的兄弟姐妹和各種名義上抑或形式上,善或僞善的額娘,惡劣的後宮生存法則直逼得你成日裏竟是如履薄冰誠惶誠恐的膽怯。而那時的你且只有8歲的年紀,母妃的戴罪仙去,按照皇宮的規矩,你不得不接受寄人籬下的宿命。而就連皇阿瑪估計也很難預想到得是,他為之擇定的這個表面上溫和婉約的養母(母妃),背地裏卻是個心狠毒辣之人。她最擅長的便是在你努力想要抓住希望的時候,給你展現一個徹徹底底粉碎的幻滅。這樣的局面,只迫得你必須抓住每一次聖駕當前的機會,努力表現的愈加上進,才能引起阿瑪的偶然一回的側目。可即便你全力以赴地表現到極致,臨了你依然會發現你所做的不過只是徒勞,任是再如何的努力付出,也總敵不過養母為阿瑪精心打造的皇弟博學多才、聰慧過人、儒雅謙遜、虛懷若谷的皇族氣度。有時候,甚至可以讓你自卑的感覺到只有他這樣的皇子才配待在皇阿瑪身邊當一條龍,而你自己只不過是永遠俯伏在他們腳下的一條蟲,永世不存翻身的機會。‘‘待在這樣的一個母妃身邊,她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你身份上的嫡庶之別。為了使我的頑劣與她嫡親皇子的慧敏得到充分的對比,以排除日後皇阿瑪在傳位立儲之憂。母妃刻意安排學識淵博的翰林擔任師傅,教習皇弟四書五經、儒家文化、漢書詩賦、滿蒙漢文字,并聘八旗中技藝高強之人調教弓箭騎射。而于我,母妃又在皇阿瑪面前大放厥詞,說我誠孝,孝心可彰孝撼天地,倒是修習道家心法的一塊璞玉。并求請皇阿瑪為我聘得通玄道師引導我入道,美其名曰亦是為皇阿瑪百年之後修仙成道謀福祉做足功課準備。所幸通玄道師忌畏我皇子的身份,又睹我信念不誠難以成道,也就是白日裏功課時裝裝樣子,私下派人從民間搜得的《四書五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倒是被我偷讀去一大半。只是後來,母妃見我長久未起半分孑身修道、欲遁空門之念,也就是說道教神佛之論并未成功地将我引導上剃度出家的終極理想之路。硬是強稱通玄道師教導無方,使我不得進益,便命人草草了結了道師性命。‘
第四十九 往事(二)
‘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對經常出入阿哥所,照應我們日常起居的薇熙丫頭萌生出朦胧而羞怯的情感。那丫頭不單有着一雙烏泱泱的大眼睛,心眼兒也玲珑細致,神思頗為靈動。每每我受了責罰或是冤屈,她總會旁引些趣事,游刃有餘地将我的情緒從煩躁殘酷的現實中開脫出來。正因如此,我和她私下裏自然走得比別人近些,有些得的新奇的玩意、例定的賞賜我也願意施贈與她僅為博得紅顏一悅。後來,這事不知如何便被母妃的嫡子,也就是我皇弟瞧了去,非說掖庭局下面的這些個奴才越發肆意妄為了,偏是他這個皇子沒人疼,四季交替也不知冷暖的沒人問。再後來,母妃知道了,為此事大動幹戈,不顧薇熙的反對将其納入其子的身側,當貼身近侍,沒多久便被她禽獸不如的兒子淩辱的去。為了保住其子的正面形象在皇阿瑪心目中巍然不動,母妃幾乎一手遮天的将此事壓了下去,對外只稱薇熙這個小蹄子涵養操守極劣,本想好好提拔一番,誰知小蹄子非但不知感恩,竟存着狼子野心,勾搭教唆引誘皇子淫逸之道,實則可憎可恨。最後胡亂安了個穢亂宮闱之罪,命人将無辜的薇熙投入後花園假山旁的那口幾近荒廢的古井中。待我趕至之時,只及望見幽深的井壁、墨黑的死水中幾縷秀發蕩蕩悠悠地浸沒水底,一縷鮮活生機的香魂便如此輕易的香消玉殒。‘
‘而也就是在那年,因為我忤逆她的意思。不肯給她的嫡子誦讀故事,她賞下重金雇來江湖上內力數一數二的高手,将從小伴随我長大,情同手足的禁衣直打得脾髒破裂。口噴鮮血。在我動用了宮中的可以動用的一切勢力,好不容易将他從死神的魔掌下救出,擡至我面前之時。可憐只有和我一般大小年紀的禁衣整個人面色蒼白如紙,稍遲一步,必當命喪黃泉。打那以後,我便不敢輕易嘗試去愛身邊任何一個人,哪怕我的靈魂再是孤獨無助。因為我明白,我的愛為身邊的人帶來的只會是無妄之災。死心塌地一直苦苦追随我的禁衣,我為他做足的謀劃,一連半月長跪乾清宮門口不起。固執地讨請皇阿瑪恩典。将禁衣納為聖駕身邊的禦前侍衛。這樣才好以護得其周全。好在禁衣武藝不弱,自幼又在皇宮長大,皇阿瑪對于知根知底的他。瞧着只覺得親切。再則,我長這麽大,頭一次向他這個皇阿瑪開口讨恩典,這事總算欽定下來。同時,我也算為自己今後在宮內立足謀得了一條後路。‘說到這,他的瞳仁略微縮了縮,似乎竭力控制着眼底那股凄涼的彌散。
‘在這皇宮中,特別是皇子公主的日常禦膳之中,毒非輕易可下。倘若背後主子的勢力範圍太大,這毒非下不可。只消攢住足夠的銀兩。收買好苦主身側的人事,打通線脈關系,這使毒的卑劣手段一樣不會被人察覺。所以,作為一位皇子,特別是失卻了背後支持後盾的不遭人待見的皇子,很久以前我便知道,這喝下去的每一口茶,咽下去的每一口食物,你必得無時無刻地提防着,稍一差池,便是灰飛煙滅的劫數。而有的時候,當你尚未強大到可以和你的仇家相抗衡之前,在面對明明曉得有毒的食物,你也得很配合很開心地當着其眼線的面吃下去,不然,你的仇家下回必然使出更加毒虐的招數。如此一來,我常常在深更半夜偷跑出宮,修習制毒與解毒之術,且才得保自身性命,在這曠日持久你死我活的後宮争鬥中全身而退。‘
‘擁有的變失去、堅信的變背叛、認定的變懷疑,這便是外在光鮮的後宮的生存之道。嫣兒,如若換你,當如何自處?‘一口氣說完這麽多,黃子睿寂寥着神色,一臉況味地望向我,眼裏卻真真切切地隐着永世也不會消退的憂傷。
我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眼裏不自覺地多了一份朦胧。朦胧中站在眼前的仿若已不是黃子睿,而是一頭自幼被遺棄在寒山上的雪狼,機敏睿智卻又孤獨落寞,面對惡劣的生存環境和意料不到的強大對手,頑強勇敢地堅持且珍惜着生命。偶爾傷了,倦了,只會獨個瑟縮着肩膀找個角落舐舔傷口,平複創痛。
‘那……後來呢?‘我眸色微恸,頓覺委頓。如此威儀貴氣的身份的表象下誰會料到會有着如此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