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節
即垂下眼簾恭敬地跪了一地。
‘恕小的魯莽,望王爺開恩。’
‘恕小的魯莽,剛剛有冒犯姑娘的地方,還望姑娘多多海涵。看在小的不知情的份上,在爺面前多替小的美言一二。’
我正欲好好端端這不易得來的上位氣勢,不想黃子睿那厮已然叫起。幾個夥計得了特赦,忙不暇地接過黑木匣忙碌起來。
半注香不到的功夫,當我跟在黃子睿身後再次跨過泰豐銀莊半尺來高的門檻時,手中捧着的木匣子裏已經兌成了整齊劃一的銅板,每50文用紅繩串成一紮。銀莊少東家在得知黃子睿的善舉後,特命人多送了兩紮,略表對先前沖撞我的歉意。
我這正揚眉吐氣心情大好地跟着,不防那黃子睿突然一個卻步,害我差點生生撞将上去,他似乎并無意了解剛剛此舉給身後造成的混亂,只淡淡地吐出‘廢物點心‘四個字,便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廢物點心‘?我麽?!那他這一路走來,勢必要吃定我的一系列舉動,豈不自然就成了廢物?哼!既然人家都鐵定當廢物了,我就屈尊配合一把當回點心,又有何妨?!
辛集鎮北首有座荒蕪的小土坡,當地人喚其為雁落坡,多為堕民、丐戶、娼妓、佃戶,再或無業者等常年來的集散地。越過雁落坡的坡頭,便可清楚地看到那連成一片的用鐵皮、樹枝以及破敗得不能再破敗的髒布搭建起來的勉強能稱作‘帳篷‘的物什。大群大群的流民就擁簇在這樣的‘帳篷‘下,個個面黃肌瘦,眼神裏透露出深沉的絕望。
黃子睿緩緩地走過去,果斷地從袖中抖出一條一米來長的紅綢橫幅,腳尖急點,飛身上樹手腳麻利地固定好橫幅兩端,我一仰頭,上面赫然寫着‘赈窮濟乏‘四個大字。
這一突現的變故,無疑為雁落坡的貧民注入了一記有效的強心劑,只瞬間黑壓壓地一片便猶如排山倒海之勢向我倆傾軋過來,我當即石化,照這架勢還不及我們将銅錢赈濟出去,必先一步殒命在這幫窮慘了流民的恐慌踐踏下。
正思忖着,驚覺後頸衣襟一緊,整個人便被黃子睿提溜到了樹上。好在我慌歸慌,手指卻牢牢地扣住了黑木匣上突起的浮雕邊棱,才不至其墜落下去造成下面更大的混亂。
黃子睿眼見面前的情景首度達到了制衡,于是,高踞在枝桠上沖着下面的人群扯開嗓子一通大喊。
‘大家莫急,排好隊依次來領,我黃某人将這匣銅板既然帶來這裏,便是要分給大家的。‘說完給我遞了個眼色,縱身一躍,便去樹下維持次序去了。
等人群不那麽騷動了,便由我50文50文地扔給樹下的他,再由他親手施贈予人們。
須臾片刻,匣裏的銅板盡數散去。有樹葉從頭頂簌簌而落,連我所栖身的這棵樹似乎連樹根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撼動了,我被駭了一跳,索性棄了木匣,不顧形象地抱緊樹幹。只是那樹卻像似着了魔道,愈晃愈劇,我手一滑,重心不穩,眼見便要跌落下來。
黃子睿瞬間奔至,伸手接住了我,有笑聲從頭頂飄忽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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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公子,果然是富甲一方的貴公子,來此地界,不忙找故友敘舊,竟先忙着來這奪敝人的赈濟生意,真真好興致!’
遁聲望去,一道人影身姿矯健,騰挪跳躍于樹冠之間,手掣一柄寒光追風蹑影身法輕靈。樹梢上的葉片愈發密集地被利劍勁氣震散,随風飄搖而下。‘啷當!‘一聲,勁氣盡收,劍身入鞘,那人衣袂翻飛着茕茕獨立于樹下。
我打量着面前之人,幞頭束發,一身簡潔的粗布衣衫,跟鎮上普通百姓的裝着并無二致。只在襟袍下擺邊緣不知曾淫浸了什麽,泛出一小片可疑的濕痕。
看清來人,黃子睿放下我迎身向前。
‘哈哈哈!白兄別來無恙,依舊那麽喜歡說笑!小弟之所以與白兄莫逆而交,眼裏便是半刻也容不得旱災當前餓殍載道這些。白兄又不是那類小肚雞腸之人,自然不會與為弟計較這個。’
聽聞此言,白漸飛邪笑起來,狹長的鳳眼中爍閃着輕佻的狡佞。還真是物以類聚!我心下腹議了一通,當下對黃子睿這位一丘之貉的故友心生嫌隙。
于是歪着腦袋、指尖點向他襟袍的下擺、語氣誇張、一臉懵懂地走上前。
‘白公子可是不慎将衣袍污了去?自個還尚未覺察?’
面對我在衆人面前突然向他發難,白漸飛左腳往後一怯,适時地擋去了無數人探究的視線,旋即犀利的眸光飛射而來。
‘這位是?‘他鼓着眼睛瞪住我向黃子睿發問。
‘小弟在鎮上剛買下的婢女,兵荒馬亂地跟家人走散,沒有了去處。‘黃子睿不疾不徐地解釋道。
‘哦?!我怎覺得……。’
話只說到一半,白漸飛突然止住話頭,收回探究的目光,随即垂下眼睑,心底似乎在醞釀盤算着很深的心事。
須臾,複擡起頭,沖黃子睿展露出一臉明媚的笑意。
‘漸飛不才,方才觀察良久,一不小心洞察出剛剛你那個赈濟法子的疏漏之處,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兄言重了,小弟有什麽不盡之處,但講無妨。’
‘漸飛不知吾弟家財是否真已達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不過銀子再多也不是這樣用來糟踐的。想來子睿念書時也必聽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說着白漸飛劍柄直指我們身後的流民,接着說。
‘方才我注意到那個紮着花頭巾的老阿婆,第一回上來領銅板,口稱兒子沒了;不消半盞茶的功夫,兜轉回來,複稱女兒故了;第三回是媳婦亡了;第四回就連孫子也夭了。我瞅着再這麽個赈濟下去,她家就該徹底死光光了!’
‘那吾兄有何良策?’
白漸飛委頓了一下,複才出聲。
‘粥濟,眼下旱災肆虐,如是一來,救助的面會更廣一些。對受助者而言,福利也來得更均等一切。就算有想多霸些的,也要看有沒有這食量,個人按需取食老幼均施。所以,倘若子睿往後還有打算赈濟掉的銀兩,不如交由為兄我去米鋪多兌些粥食來分給他們。’
黃子睿望着已然空無一文的黑木匣,面色有些為難。
望着愁眉不展的黃子睿,白漸飛的語氣卻是一轉,頗有些自鳴得意的韻味。
‘幸好今日我來這裏,一早預備下了充盈的粥食。’
‘哦!……那袍子……是粥……原來!‘我站在那裏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道,一臉大徹大悟的神色。
白漸飛面上一窘,并不接我話茬,自顧自地繼續和黃子睿往下說。
‘粥食便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老弟不介意為兄我使喚一下你這個婢女吧?!’
惹禍上身,惹禍上身了!
我望向黃子睿,期望從他那裏得到一點支援。不料那家夥卻似笑非笑地回視着我,良久才緩緩說道。
‘不……介意!’
我怒極,正欲發作,豈料右手在身後被他十指緊緊扣住。回轉過身,随同白漸飛上前去擡粥桶的空隙,冷不防黃子睿在耳側小聲地遞上一句。
‘那家夥還是改不了逞強的臭德性,今次我且遂了他的意,暫且委屈了你,日後我定當加倍補償于你。’
我一收袖子,氣呼呼地跟在白漸飛身後做起了搬運工。豈料自古‘欺人’後面總是‘太甚’相随,當我滿頭大汗地将白漸飛帶來的粥食好不容易運抵近前,白漸飛卻是二郎腿一翹身子斜依在枝桠上吩咐起我繼續分發粥食來。
本來為了流民,就當我日行一善,善始善終好了,可教人實在咽不下氣的是粥食正分發至一半,白漸飛那厮居然嫌我手擡得太低,流民粥食缽裏分發不滿,手指一彈,一顆小石塊重重地射向我手臂。我手臂吃痛,掌心攥着的粥匙‘哐當!’一聲沒入粥桶,竟黏答答地濺了我一身。
我不由得憤怒大叫,聲音像失偶的岩鷹一半凄厲地回蕩在天際,今日之局面想必是當初禁衣托付我之時萬萬也未曾料到的吧?!當下拿定主意即便前路再難也要靠着自己努力找回禁衣。
我滿眼是淚地回頭瞅了瞅持強淩弱的倆混蛋,提起裙子瘋了一般地沖向山頭。
所幸這把沒有失敗,越過山頭,恰趕上一支為端午走會的舞獅隊,但見一青一黃兩獅舞動氣魄宏偉,獅項下的八個鈴铛金光燦燦、響聲悅耳。我凝視表演者下身着裝統一的白色亵褲,心一橫,索性将裙一扯,貓腰低頭混入了他們的行列中。
在我身後,黃子睿望着我漸行漸遠漸無蹤地背影,面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