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臨閣外落了鎖,倒真真成全了我一時清靜。
偶爾有饒舌的丫頭從門外經過,交談中的核心人物卻是如今依月樓的花魁憐兒,在我被不斷輾轉變賣的日子裏,憐兒卻将頭牌做得風生水起。她的成名舞曲青蓮舞已經成為這方圓八百裏之內名聞遐迩的依月樓頭一塊招牌,據說就連京城內的王孫貴族都有為一睹其風韻,連夜策馬前來的。小丫頭們的言辭之間無不流露出羨豔之情。
憐兒,那個如今我已不能以妹妹相稱的女子,當初習舞之時,那副梨花帶雨嬌羞可人的神态,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雲鬟應節低,蓮步随歌轉。說的應該就是世人眼中她現在的樣子吧!
她的那句話,卻原來是說對了。如今看來卻是我阻了她的光亮,離了我她果然光芒萬丈,她成功了,成功地成了依月樓的頭牌,成功走紅,甚至紅到發紫。
而成功的人是不需要不成功的過去的,那些曾經不堪的過去被抹煞得越是幹淨徹底,越是能孑然一身地擁享眼下的富貴榮華。
所以,被關的這些日子裏,她一回都未踏入我這東臨閣,連譏諷和嘲笑我的破敗都盡顯多餘。當将和一個人有關的曾經所有徹底删除憑空消失在記憶中時,這便到了恨的極致。我只有一點不明白,我所做的,真的襯得上她如此深重的恨意麽?!
也許正應了那精通玄易之術的鶴發童顏的道士所言,殺破狼的命格,便注定了我一世的孤寂空虛。
被困房內已有五日。五日之前,內院便傳來杜貔陰毒的吩咐,命人斷了我吃食;兩日之前又命人将我的門窗,只要是能透進一絲光亮的地方,都在外面用木板密密地釘上,估計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自然,賠了銀子,還得貼錢養活,以她杜貔的精明,斷不會将此蝕本買賣長此以往下去。本來她釘她的,我倒一點也不擔心,想那禁衣見此大難,必定不忍袖手旁觀。卻不想這五日已過,外面居然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人不吃飯體力支撐的極限是七日,眼見七日大限将至,心底适才有些慌亂起來。
師傅,難道終究還是你對了麽?!
時間在黑暗中似乎消磨得特別快,我不知道這已是第幾天,只是從停止生長的指甲和焦渴難耐的雙唇上明顯感到所餘能量寥寥無幾,十殿閻羅王已攥着寒冷的冰戟一次又一次戳擊着我的背脊催我上路。
感謝那些木板嚴嚴實實地遮去每一寸光亮,使我在鏡中看不到蓬着雲鬓,赤着雙足,衣衫褴褛,形消骨蝕的這樣一個自己。至少,在最後的時限裏不用明明白白地去正視作為一個女人污穢不堪儀容的恥辱。
再次抽緊了掌心裏的那包迷魂散,向來是用它來對付那些醜陋的男人,不想這最後一次竟是用來送自己上路,睡夢中的路程想必不會覺出那麽漫長而又寒冷的吧!
在這裏水已經早是奢侈品了,我打開那紙包,拈了一小撮綻在掌心,而後放在鼻下用力一吸,世界便開始慢慢旋進那黑暗的中心。
一步,兩步,第三步正待邁出去,聽得門外已有聲響,是斧頭鈍鈍地砸向門鎖的聲音。須臾片刻,蟒口粗細的鐵鏈便“哐當”一聲沉沉落地,已有若幹穿着一字襟的八旗子弟魚貫而入,為首的那名上身卻是鷹膀褂子,手持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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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壓良為賤,前朝弊政。我國家化民成俗,以禮儀廉恥為先,似此有傷風化之事,亟宜革除。特此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杜大當家,親耳所聞,你可還有何話說?”這是禁衣的聲音,言辭內外透着威儀。他果真是錦衣衛,原本他的禁衣就是從錦衣音譯而來的罷。
“老生無話可說。”杜貔頹敗的應答。
“既是無話可說,你這依月樓接下來便停業整頓,沒有官家的許可,不得私自開張。否則,嚴懲不貸。”
“諾……”
後面的話輕飄飄地消逝在耳邊,我的意識開始混沌起來。
依月樓一歇業,姑娘丫頭們倒是徹底清閑自在了,院內的脂粉氣息即刻清淡了不少。兩日後官府又着人來,宣稱當今聖上英明,已經一紙诏書正式通告天下,将我們徹底廢除賤籍。願從良的從良,願歸鄉的歸鄉,願留在當地自謀生計的,許以一定銀兩。
這樣一來,依月樓從此之後是徹底沒了生意。本在憐兒的攙扶下綁着頭帶黯然神傷的杜貔,聞言按捺不住跳将起來。
拎起一個兵士便往橫梁上掼去,無奈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很快便有更多的兵士圍了上來,三下五除二便将她徹底制住。抗旨不尊的大逆之罪重重地扣壓下來,随後便被這一幹兵士提了出去打入天牢。
杜貔被拖走後,哭得最傷心的當數憐兒了。哭累了後,她如挂冰霜的目光冷冷地向我刺來,終究什麽也沒說,轉身回房,将自己反鎖在了潇湘院內,不再見任何人。
自那日我昏迷之前,隐約聽見禁衣的聲音之後自我醒來,他一直都沒再露面,是難以消受我對他的感激之情呢還是忌恨我當初對他的背叛,我不得而知,不過我想不應該會是後者。不然對我的救命之恩就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十七節 動蕩(二)
又過了幾日,樓裏的姑娘許多都散了,除了一些無親無故的或是實在找不出什麽一技之長可以謀生的,拿定主意盯着我和憐兒,這依月樓昔日的兩塊頭牌。依月樓愈發顯得空曠了。
我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得。當初答應杜貅師傅的卻還沒有做到,如果這麽一走了之,想那師傅的冤魂即便在煉火中燃燒煎熬,也死不瞑目。血債必定要血償的,更何況杜貔施加在她身上的罪孽如此深重。
而現如今杜貔被關押在天牢,反倒是暫時保全了她的狗命。畢竟,劫獄的死罪,我暫時還拼不起,那絲竹空還逍遙法外着。
哀嘆一聲,正躊躇滿懷。卻見窗外松風月影,筝音萌動。
那飽滿的清越之音超凡脫俗,節奏緊的地方疾風驟雨地撼山搖,緩時又若涓涓細流悠遠綿長,我移步院外,那虛懷若谷的筝音便戛然而止。
屋外的禁衣端坐在一方已被歲月打磨得圓潤的石凳上,膝上橫架着那張筝。風輕柔地撩動着他額前的發,似乎根根發絲都飽蘸了主人的靈性,翩翩然随風而動。濃墨畫的眉,立體質感的鼻,水漾的雙眸,绛紅色的唇綻放在清爽澄青的下颚間。見到我,如漆的眸子星華萌動,随着嘴角邊漾開去的笑容,使得整個面部的線條愈發柔美了。
身上仍是那身飄逸的藍袍,青色的束腰束住的是絕代風華。
世間如此俊美非常之人,實已不多見了,我不禁看得有些癡迷。
“姑娘可是在等這個?”
禁衣從身後摸出一個紫檀木做的盒子扔到了我的腳前,我不解,颦着黛眉想要在他臉上仔細分辨,無奈他的表情已隐在了暗處,看不真切。
心下遲疑,難不成連日來他一直不露面,竟是為了這個?
我蹲下身去,打開腳邊的盒子。卻見杜貔的人頭從中滾落出來,即便已成了這般模樣,那雙陰冷狠毒的眼睛依舊惡狠狠地瞪着面前的我,我被駭得連退數步倏地臉色慘白。
禁衣見狀,輕身一躍來到我的面前,對着那腦袋用力一踢,腳力過處杜貔的首級竟向着天際淩空飛去。
眼前徹底清靜了,我倒抽了口涼氣,泫然出聲。
“公子所事為何?”
“姑娘當真不知道?”
他負了雙手,背過身去眺望遠處樹梢上的一輪滿月。
“我現在終于明白姑娘不肯認我這個師傅的苦衷了,幾日前有侍衛禀報了關于屍伏窟裏那具女屍的一切。據說這女人竟還是杜貔的同胞姊妹,我愈發擔心你的安危,這才籌劃起除掉他的計策,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婦人怎可殘忍決絕到如此瘋狂的程度,我實在不敢想象。我今天替你砍了她的腦袋再來見你,也算是替你杜貅師傅複了仇,你師傅即便在天有靈也可以安息了。”
“她的屍首我已替你安葬在後山,改日我陪你去祭拜。斯人已去,嫣兒也該節哀順變。”
心口似有一把利器在鈍鈍地淩遲,從師傅走的那天一直積攢到今天杜貔人頭落地的眼淚,像洩了閘了洪水,迸湧而出。
禁衣頓了頓身形,上前擁我入懷,指尖撫過我的發絲,每一寸都透着心疼。嗚咽間似有淚滑落臉龐,卻不是我的,嘗了嘗味道竟與我的同樣的苦澀,他居然陪着我哭?!
想來諷刺,師傅平